故鄉祇在夢魂間
西方先哲說:人不可能同一條河裏洗兩次澡。此話絲毫不假。
凡間歲月如流水,時過境遷,人事全非,如何再能回去一模一樣
的從前?僅僅相隔四載,回到深圳市沙頭角——這“日懸沙頭,
月照海角”、曾經度過十七年生涯的老地方,既往優雅寧靜的濱
海小鎮風情,幾乎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是,人車喧鬧的繁華現
代都會氣派。原先身披黛藍素裝謙然佇立的梧桐山,腰畔也掛上
了一段摩登飾帶——居高臨下橫列著三幾十座玉色貴氣洋房。連
往日街路兩旁舊房舍,也都給“穿鞋戴帽”,裝扮一新。
回首沙鹽路的變遷,最能見證該地農村城市化歷程。當年經
濟特區剛開發,市麵車稀人少,道中未設隔欄,更無紅綠燈和天
橋。每日薄暮時分,路旁華燈初上,便見一群歸棚黃牛縱隊,無
人打理,浩浩蕩蕩自東往西貫街紆徐而行。有時候,一頭兩頭牛
隻隨意停臥路間,散漫地反芻著草食,神態何其優遊自如。你說,
此路村道乎,馬路乎?記得晚飯後一次散步,迎麵一駕摩托緩緩
開來,車主上身赤膊,膚色黧黑,頸項掛粗條金鏈,跟著見他騎
摩托車悠悠然隨三頭黃牛,沐著夕陽回家而去。你說,此君農夫
哉,市民哉?而今的沙鹽路,兩旁商廈林立,高樓比比,通街車
水馬龍,天橋行人如織,大有甚囂且塵上之勢矣!往昔家人閑步
街路,猶若徜徉於清麗靜謐的公園;眼下,摩肩接踵人流中,踱
起步來尚能神定氣閑?
那時候,我家住二樓,不必開門,客廳窗牖裏便能遙觀梧桐
山雲煙開合。朝東南的陽臺,望日之夜,可以欣賞大鵬灣“海上
生明月”詩畫般美景。如今,周曹盡皆群樓宏宅,原先居所那棟
房,已深陷天寬地窄處,午夜星天以外,更有哪樁景象可以悅目
怡心?興許幾年灣區核桃溪浸潤,早慣於貼近自然生態環境,習
見花影當窗,滿院草樹了吧?驀然身歷故裏紅塵十丈的老鎮興榮,
歡愉之餘,更多的怕是沉潛心底的幾縷惆悵。
遙去的歲月,往往更逗人思戀;遠離的景觀,常常愈引人回
首;失卻的東西,總是比擁有珍貴。有時候,真弄不清,與時俱
進了的事物,是否一定就都較過去的好?都市現代化建設,莫非
都得摩天高樓密集、市廛聲浪喧鬧、塞道車龍長擺、烏煙廢氣窒
息?
故地越近臨,舊夢倒是越遠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