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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的今天,一位比較熟悉的朋友,腦癌去世,在剛剛四十八歲的本命年。
從得知病情到去世,一年的時間。
生前的她,獨立,堅強,愛美,秀麗,和氣,善談,熱心,基督徒。
兩個年齡尚幼的孩子,她丈夫與她年歲相當。
疫情期間,她丈夫在微信群中請求大家不要討論她的去世隱私情況,也不要大家舉行任何形式的聚會追悼,她就這麽靜悄悄地走了,連背影都沒有人看見。
想了好幾天,我還是要在我自己的博客自留地裏寫篇悼文給她。她是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這樣的朋友,在海外華人中很普遍。大家經常在聚會中相見,但又不大彼此到各自家庭中深入了解太多的瑣事。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記錄一下所有在我身邊見過的,曾經覺得他們有自己人生故事的朋友。
剛來這個海邊小城的時候,最先認識的她。因為大兒子要上中文學校,所以最早聯係了小城的中文學校,她在學校當老師多年,後來我大兒子還在她班上學了一年。那時她三十多歲了還沒有要孩子,住在一個買來的漂亮公寓裏,她說是她堅持要買的,而那時好像她和她老公都在本地一所大學,都還在讀書,應該沒什麽錢,她就有這麽大的手筆。
後來他們倆又和我丈夫到了一個公司工作,日子應該和所有來美國的華人一樣,變的越來越好。
她是一個投資小能手,之後又他們又買了一幢新的獨幢二層別墅,把原來的公寓租了出去,再之後還有什麽投資就沒再多問。
我家在拿到綠卡之後,又租了一年的公寓,之後也買了一套舊的獨幢房子,恰巧離他們家不遠,隻隔了一個不能通車的社區公園,如果開車要繞道很遠。
其實很多華人家庭在美國,除非是非常熱情能幹,心胸極為寬闊的領導人型的人,才能交到很多知心知底的朋友。一般來說,大家可能已經厭倦國內複雜累贅的人情世故,到了海外,都喜歡無事一身輕的生活狀態,不惹事,少聯係,見麵嗬嗬一笑,背後有的會讚賞,有的也可能會文化人一樣地嗤之以鼻。大家都懂得很多,大家都是一盤散沙。
她是比較不同的一位善良,有些飛揚的女性。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她曾經開了一輛杏黃色的小卡賓車,感覺像一個小公主的玩具車一樣大小,她說她自己去修車,師傅們總是憐香惜玉地對待她和她的車。
她是位懂得自己需要和能夠達到自己需要的女人,她也很體恤理解別人。她說話聲音有清澈的女人味道,甜甜的,細細的聲線,不太像從西北的西安那個地方出來的。
她當然非常能吃辣,她做的飯也很好吃,比我這個家庭主婦好很多。我們這裏很多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家庭的女性,都很能幹,讓我羨慕崇拜不已。
後來她就很快地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因為她娘家隻有她和她姐姐,所以她讓自己其中一個兒子姓了她娘家的姓氏,想來她在家庭裏應該是做主的一方。
我曾經一度和她很好,去她家三次。一次她教我怎樣做日本壽司,她手巧人細致,我做了幾次,大概現在還會一點。她炸的辣椒油很好,那一次吃了她的辣椒油拌麵,現在還能想起來,像她這個人一樣特別。
我們買房子後她第一個來我家看,說真不錯。那時我是喜歡的,覺得生活很有盼頭。
她有了小孩子,有一次她去健身房鍛煉,讓我幫她看兩個小時。我很喜歡她的大胖兒子,比我小兒子小五六歲吧,非常健康,像年畫上的喜慶娃娃,很有她的風範模樣。
她回來的時候交給她兒子,我們坐在沙發上聊天。忽然她兒子哭起來,我們吃了一驚,發現她兒子臉上劃了一道傷口,還流了點血。我非常不安,但又覺得我不可能這麽不小心把人家的孩子弄傷。她當然很心疼孩子,我捕捉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埋怨的神色,我就急忙找原因,想著是哪裏出了問題,我們都有些尷尬。過了一會她發現是孩子在她身上蹭來蹭去,而她外衣上別了的胸針開了。
我心下放鬆了,我就責備了她兩句,不該帶孩子還別胸針,萬一傷到孩子的眼睛怎麽辦?她也檢討了自己。
最早她還介紹我到她曾經做過的一個餐館打工,因為下午要從學校接孩子,所以我隻做中午四個小時,做了差不多半年吧。她還帶我們一家到當地的華人教會參加聚會和學習聖經,她是一位非常熱情能幹的女性,我們當地很多人都很喜歡她。
過了幾年,我們有一次一起主持當地的春節聯歡晚會。對各種華人組織的事情,她總是積極參與的。她的聲音是獨特很清晰的不同眾人,所以經常能在很多人的模糊嘈雜裏得知她在其中。
她很喜歡衣著打扮,她的衣服首飾都是比較有名氣高檔的,我在這方麵屬於粗枝大葉的人,那時基本不太懂她的心思。
後來我家又買了另外一幢房子,之前的也出租了。
那一次幾位主持節目的朋友在我家練習台詞,大家很快樂地對完詞,陸續走了。她沒有走,站在門口和我聊天。
這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後來我丈夫說我不懂事,應該坐到沙發裏聊才是。我這人的確有時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趕緊請她回到家庭客廳,我們繼續又聊了一個小時。
那次我才知道,她那時家中母親過世不久,她有時還在憂傷中。她說她自從親人去世,忽然想明白了人生該怎麽過。要快樂,要恣意,要對自己好,要對得起自己的人生。她勸我不要總是對自己這麽節儉,不要總把一生都禁錮在家庭上,脖子都讓孩子栓著,像牛馬一樣拉套,那樣的生活方式是不對的。
我至今記得她那雙熱忱清澈的眼神,記得她的話那麽認真親切,她和這裏其他一些善心的基督徒一樣,總是希望大家都過得好,能過自己喜愛的日子。
是的,她那時在我家客廳裏和我對話,她那時還活著,活的很好。她有秀美的高挑的身材,漂亮的衣服總是那麽合身優雅。她是一個自由飛揚的女性,她有過她的燦爛。
她幾乎每年都會主持我們當地的華人春節晚會。有一次她在台上邀請大家上台參加一場遊戲,她發現了我,叫我的名字,我站起來笑著婉拒了,和她相比,我的確不是個熱情的人,較少參與的人。
她和她們年齡相近的女性朋友經常聚會,她們的孩子都是一個年齡段,能玩在一起的,我會看到她的微信照片。她們相約著去坐豪華遊輪,她們節假日辦盛大的爬梯,她在靚麗媽媽群裏,總是一位笑臉充盈健康的女性。
但現在,她已經香消玉殞。
一個月前的今天,得知她的故去,雖然已在意料之中但還是震驚不已。她得病住院後不允許任何人去看她,她那麽愛美,那麽自信,在病魔的折磨裏,她肯定是孱弱不堪不修邊幅的。據說她在一年中接受了三次手術,可知她是有多麽強烈的求生欲的。腦癌是一個極為痛苦的病症,後期可能已經不能看見,不認得自己的親人,而這半年的疫情也阻斷了她遠在中國的親人相見。這裏隻能是她丈夫一個人,守著她,和兩個上中學和小學的兒子。
人生如此短暫,我們平常重複點滴的日子,好似沒有邊際沒有盡頭的小溪,但誰不會最後匯聚到上有奈何橋的湍急的大河中?那時的我們,恐怕都喝了孟婆湯,誰也不記得誰。
但是趁著現在還有記憶,讓我寫下你給我的音容笑貌。你俏麗的背影我記得的,大家應該都記得的。
朱雪。
誰說冬天的冰雪隻有白色的?
2020,8,17
- 殊途同歸。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