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親曆
女醫生清顏的故事包括她小時候的家庭苦難經曆,更多是來美國後所行走過的風雨醫途。她的故事曲折波瀾,令人嗟歎。
麵對著這位素顏沉靜的女主人公 ---- 她的眼睛弧度細長,深邃清澈,她一直微笑著,即使講述一些聽起來不愉快的事情,仍然讓人看到她嘴角的笑意,仿佛春風拂麵。我們在她和她丈夫寬大精致的海景豪宅之中落座了,落地窗像是個畫框,畫內蔚藍的海水與天色參差交映 ---- 這時,清顏慢聲細語地開始講述她年少時居無定所的往事。
中國的十年文化革命是中國最荒唐無知的年代。文革剛開始時清顏隻有十歲,父親解放前參加革命,三十多歲就成為人民大學的政治宣傳部副部長,家中雇有保姆,過著美滿的生活。文革後不久,父親自然首當其衝被狂熱的紅衛兵打倒,拉上卡車遊街,並剃了陰陽頭。一天深夜兩點左右,他們家在一樓陽台的門突然被人撬開,住在靠近陽台屋子裏的保姆阿姨被卡住脖子不讓聲張,之後一大堆人暗流一般湧進家裏中間的屋子。清顏在沉睡中被咣咣的敲門聲驚醒,萬分驚恐地聽到家裏驀然出現的可怕的喊聲:抓起他來!打倒某某!那時父親、清顏和小妹住一間臥室裏,母親和姐姐住在另一房間裏。因為臥室門從裏麵插著插銷,那些人便砸開門的上部。父親頂著門不讓開,但他一人如何能擋得住那麽龐大瘋狂的群體?一個青年翻進來往上推著,另外兩個在上麵拽住父親的胳膊往外拉,清顏眼睜睜地看見父親被極端粗暴地拉了出去。年幼的清顏和妹妹坐在床上毫無反應 ---- 在這漆黑的夜裏,突然之間出現的噩夢般的場景,把稚嫩的她們驚呆了,她們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世界裏。在那時幾乎沒有任何法律製約的社會狀況下,人的命運難以預料又無法保護。
世界上最脆弱的是生命,但最頑強的也是生命。父親被整整關了三個月,受盡了各種刑罰,放出來之後腰已經被打壞了,但不久又被另一批造反派關押起來審查。當時的清顏卻在那所謂的“紅色時代”裏,像“紅色”電影中的小地下工作者一樣,利用給父親送飯的機會為父母親傳遞信息:經常是在饅頭下麵藏著小紙條,從監管人員眼皮下機智勇敢地完成“任務”。
後來身為院校普通資料員的母親也被抓起來了,究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受父親的牽連。那一天,造反派中的一派要占領清顏和鄰居們居住的樓房,在沒有任何通知的情況下立刻就強行讓那些老弱病殘馬上搬家。清顏的母親剛質問了兩句,即刻被人擰住胳膊抓起來帶走。第一次父親被抓的夜裏,因為清顏和小妹被嚇呆了,沒有能幫助父親,一直很後悔,這時便不顧一切地喊起來:“抓人啦,救人啊!”正在叫喊,猛然之間就有個紅衛兵挺起紅纓槍就刺過來,槍頭是閃亮的鐵矛尖,那人惡狠狠罵著:叫什麽叫,再叫捅死你們!姐妹倆嚇白了臉,像被驚嚇的小兔跳起來跑開了。那邊的母親不由分說就被抓走了,完全不知道關在什麽地方。父母生死未卜,這邊的家也被占據,清顏的妹妹臨走抓了一條被子,清顏卻什麽也來不及拿,她們跟著保姆就往外逃。
這時,兩派紅衛兵就在清顏家住的樓和對麵的樓隔空打起來了。他們用大彈弓拉著石頭和磚頭互相射擊,真的是瘋狂至極的狀況。清顏姐妹和保姆,還有保姆帶著的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在兩個大樓之間的夾道中往外跑,就看見亂磚碎石劈裏啪啦往下掉,清顏她們幾個就在“槍林彈雨”中,沿著牆邊兒,抱著頭逃到大院的後麵去。後院有鐵欄杆圍著,她們就從一個被人拉開的鐵欄杆縫中,鑽到院外。出去後也不知往何處去,到處是喊殺聲,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好心的保姆幫人看顧的另一個小孩的父親是八一體工隊的教練,因為八一體工隊屬於軍隊的範圍,稍為安全些,保姆阿姨就帶著她們奔那兒去了。教練為她們找到一個小宿舍住下來,一住就有好幾個月,這期間清顏的父母和孩子之間毫無聯係。
當時生活必需品(像油,米,肉,布,和肥皂等)供不應求,政府按人口發限額票證來控製。吃的什麽清顏已經忘記了,記憶最深的是洗衣服沒有肥皂,當然沒錢,更沒肥皂票去買,清顏小姐妹倆就在大水池邊拾運動員們剩下的小肥皂頭自己洗衣服。
這時母親開始有目的地“絕食”,以此反抗也以此求出路。她不知道孩子們在外麵如何,也不知丈夫被關在何地,隻好用此法“背水一戰”。對一個看似軟弱無力的女人來說,對丈夫和孩子們的牽掛成了她堅韌的支撐,於是她做出了這極其悲壯的舉動。造反派實際上也怕無辜的人自殺,所以就放出了母親。母親出來的時候瘦骨嶙峋,體重隻剩八十斤。
後來父親也放出來了。全家過了一段稍微平靜的日子,這時清顏姐妹也能正常去上學校了。但緊接著,人大全校就被搬遷到遙遠的江西省,包括家屬孩子。那時清顏的姐姐已經到雲南建設兵團上山下鄉去了,生活很苦,離越南僅隔一條河。後來姐姐找了讀博士的姐夫,隨姐夫先一步來到美國,這是後話。
到江西後,大人們都要接受再教育,自己蓋房子建設校園並種地,老弱家屬和孩子們就分散住進幾十裏路以外的老百姓家裏。清顏和小妹住的房子破舊不堪,窗戶不過是個有亮光的洞,冬天下雪,屋頂上裂的大小窟窿可以“風雨無阻”地飄進雪花來。她們到村裏的水井自己挑水,自己劈柴,用煤末做煤餅燒飯。一百斤一大筐的煤末,姐妹倆才十幾歲抬不動,走三步歇一下,慢慢挪回家,學著當地人的樣子把煤末和黃土用水摻起來攪拌均勻,鋪到地上晾幹,再切成塊兒燒。孩子們在當地的小學讀書,每個星期有一天半“學工學農”,主要是去十二裏外的農場抬糞,插秧,割水稻等。
清顏年幼時還曾親曆了兩次幾乎死亡的處境。第一次就是住在江西的時候。那一年夏天,清顏和小朋友們到河裏遊泳,那裏有一條河壩,本來大家一般都在河壩這邊淺水區玩鬧,從不到河壩那邊深水區去。這一天一個小朋友非拉她到河壩另一邊去試探深淺,清顏也有些好奇河壩那邊到底是什麽樣?兩個人剛走幾步,清顏突然感到腳下空滑無底。頃刻之間,她的手臂被那個不會水的小朋友死死抓住,兩個人立刻被水淹沒。清顏憋著一口氣拚命掙脫那個孩子,但那個不會水的孩子卻把清顏當作救命稻草,使勁往下摁她,好讓自己浮出水麵。清顏知道,如果不能盡快擺脫掉這個孩子的死纏,兩個人都必死無疑。清顏越想推開那孩子,那孩子越死命拉扯住她。那是個比清顏小一歲,和她幾乎一般高的女孩子,瀕死的人力氣極大,清顏本身是個弱小的女孩兒,這時候幾乎不能掙脫。但人求生的能力是上天賜予的,終於,清顏用盡全身力氣撲騰著把那孩子推開,經過了幾乎有一生那麽長的時間 ---- 實際上也不過一分鍾,清顏終於甩掉了那個孩子,遊回淺水區。她立刻大聲求救,幾個年齡大的孩子奔過去救出了那個孩子。
之後,臨近的信江發大水,眼看著水漲起來,人畜糞便汙染了水井,緊接著就是肝炎大流行。孩子們隻好都送回北京 ,大人繼續留在江西“抓革命、促生產” 。清顏和妹妹在她們的四叔家住。年青的四叔四嬸家隻有一間房,晚上睡覺中間拉上一道布簾兒,小聲兒說話都聽的很清楚 ---- 時間久了實在很不方便。這時好心的阿姨保姆又來幫助她們,姐妹倆住到豐台郊區的保姆家。那裏雖空間狹小,但 還有兩間平房,她們 住了一年多的時間。有一天,保姆阿姨的兒子回家看母親,因兒子家離母親家較遠,當天回去不方便,就在母親家留宿。清顏姐妹隻能暫時住到阿姨的一個鄰居老太太家裏。在冬天,北京人晚上燒蜂窩煤爐取暖,由於通氣管漏氣,清顏和妹妹輕度煤氣中毒,差點死掉。那天清晨清顏姐妹由於劇烈頭痛而醒來,覺得可能煤氣中毒,妹妹朝門口走了沒幾步就摔倒在地,清顏掙紮著起身,想去扶妹妹起來,剛下了床也一頭栽倒在地上。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和妹妹躺在院子裏的雪地上,凍得渾身發抖,身邊是那位和小姐妹倆睡在同一間屋子裏的房東老太太。她老人家竟一點事兒都沒有,還覺得姐妹倆身體弱,一點煤氣也受不了。想起現在的孩子,如果暈倒的話,父母非得去醫院看急診不可。相比之下,清顏她們當時的命真不值錢。
這二個事故給清顏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影響:生死在一念之間,生死也在一瞬之間;一個疏忽就可能帶來滅頂之災,但努力可以幫助克服厄運,使命運有新的轉機。這些兒時的事故不僅使清顏養成了辦事嚴謹慎重的習慣,也使她養成了在逆境中努力拚搏的個性。
2 、轉折
後來清顏父母又隨人大學校遷回北京,過了一段比較正常的生活。清顏平靜地完成了初、高中的學業。到 18 歲時,清顏就和大部分城市青年一樣上山下鄉去了,落戶到北京郊區平穀縣的農村,和十幾個來自北京的年輕人一起,在那裏勞動生活了三年多。在枯燥困苦的鄉村生活中,清顏以聽英語廣播和學習英語為生活中的娛樂,也沒想到英語會是她今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技能。
對從城市來的青年們來說,下鄉後的體力活並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從心裏看不到將來的一絲兒希望。在那廣袤無邊的鄉間,空曠的原野給這些年輕人空蕩蕩的心靈徒增許多憂傷。“修理地球”不是壞事,但總是用簡單的方式和簡單的工具,辛苦去做,得最菲薄的工分,及單調無聊的生活,讓清顏感到是對生命和青春的浪費。何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往往隻是農村隊長“教育”(教訓),甚至有時他還能把握青年們的未來。
一九七七年後鄧小平執掌中國政壇,改變了國人的環境和命運。清顏命運的轉折和中國曆史的車輪輾過的痕跡如同一轍,走上了一條嶄新的旅程。當前方出現閃亮路途的時候,可想而知全國下鄉青年們的欣喜若狂。他們如沐春風開始準備參加高考。當時因為知識青年們都要考試,有些人回家複習功課不在隊裏做工掙工分了,清顏所在農村大隊的隊長很生氣,曾大聲對幾個沒走的下鄉青年們訓話說:“你們知青想去考試,想上大學,我要讓你們夢想成灰!”這句話讓清顏至今銘記在心。但時代更新如潮汐湧退,那種人治的社會狀態反而開始悄然做灰。夢想在人們的心裏紮了根,恰如耕耘後已經成熟了的大地,遍野開滿了花朵。清顏以平均 90 分,全縣第二名,和北京第二醫學院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第二醫學院(現首都醫科大學)。
清顏在北二醫學習了五年,之後又在中國醫學科學院上了三年研究生。這期間,她不僅積累著醫學知識,同時也收獲著人生經驗。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她和自己的同學曉明相愛結婚,他們兩個同在醫科院又工作了三年。那時候,醫科院的實驗室缺乏設施,需要到另一個學院做實驗。清顏先要打電話聯係好實驗室,帶上裝著試驗鼠的籠子,自己騎上自行車繞大半個北京城,才能完成其中很小一部分試驗。往往前期的準備工作要比真正的實驗更難辦。清顏做了一些科研課題,也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同時,單位裏人際關係複雜,兩位主要領導各領一派,讓清顏不知何去何從。同時她和丈夫都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新來的沒文憑的人評到了職稱,而清顏這樣有研究生文憑的,有工作經驗的人卻得不到相應的職稱。到了後來,清顏需要清靜的環境,需要更好的實驗室,她就想出國了。
清顏聯係的美國弗吉尼亞大學( University of Virginia )的教授曾經到中國講過課,當時清顏用英語向他提出了不少問題,使得這位美國教授對這個執著的學生有了印象。後來清顏做研究課題,需要一些國外的藥品,就寫信找這位教授幫忙。當時在國內做科研非常艱難,科學院年初就要定計劃,要外匯指標才能買一些特殊藥品,如果中間需要別的特殊藥品,要等很長的時間才能拿到,但有的科研實驗沒法等下去,清顏隻好個人再想辦法。這位教授非常好,每當清顏求助於他,他就拿少量藥品用信封給清顏郵寄過來,幫了清顏好大的忙。當清顏向美國教授提出能否到弗吉尼亞大學做博士後工作時,教授猶豫了一段時間才回信,同意幫她辦理。八九年的秋天,清顏帶著國內外匯指標隻能換到的 50 美元來到美國,先在她姐姐家住了幾天,姐姐借給她幾百美元,之後清顏坐了兩天灰狗大巴隻身來到弗吉尼亞大學醫學院科研室。中國學生會的人接她到學校辦事處,然後對她說:這裏有一些出租公寓的電話號碼,你自己打電話找住處吧。清顏有點發怵,心想我這英語不知道別人能否聽懂,但她還是打了電話,對方還真聽懂了。
當天確定住處,是個空屋子,沒有家俱,清顏到外麵撿了個舊床墊擦幹淨當床,又撿了個桌子,就這樣住下來了。一開始工作起來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辦理,讓清顏感受到中美社會習俗的許多不同處。特別是人事處工作人員在歡迎新職員的會議上介紹新員工需辦的手續時,清顏幾乎什麽也沒聽懂,散會之後看著手裏一大疊表格:像社會安全號碼、健康保險、臨時駕照等等,在中國從未見過,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填。美國工作人員幾乎是手把手地幫她辦完所有的手續。
美國教授給她的薪水隻有博士後的一半,但清顏那時已經覺得非常好了,特別是看到那麽寬大整潔,設施齊全,要什麽立刻就有什麽,資料準確及時的實驗室,清顏明白了“資本主義”有它確切的“資本”條件。等到四個月後丈夫和兒子來美國和她團聚,丈夫也在另一個實驗室找到工作的時候,清顏感到生活和工作的滿足。那時候北京還沒有超市、大型商場,清顏第一次看到美國大的食品店,聞到香氛濃鬱的咖啡香氣,感受到美國大商場(
3 、同舟
在弗吉尼亞大學做了兩年科研,清顏在美國主要醫學雜誌上發表了三篇有關心血管生理研究的論文。之後因為實驗室研究經費要用完了,清顏和丈夫又轉到另一個州的醫學臨床實驗室工作了五年。這個實驗室的大老板是個美國心胸外科醫生,有很高的門診收入,但要交很多的稅。如果把收入的一部分用於做科研,這部分收入就不用交稅,所以這位美國醫生就用部分收入辦了個實驗室為他做醫學研究出論文用。清顏的小老板是個台灣人,給他們夫婦二人很大的工作量。清顏這期間出了二十多篇文章,拿到一個三萬多美元的科研基金,但工資並沒有因此而提高,工作量依舊很重。因為醫學實驗需要較長的時間來完成,於是夫婦二人分工做實驗,丈夫曉明每天早晨四點起床趕去上班,啟動實驗,這樣才能保證清顏下午能結束實驗,晚上回家不會太晚。二人每年要開一次專業年會,把自己的研究成果通報於同行業的專家。
他們拿到綠卡之後也曾想到公司去工作,但生理研究專業去公司工作的機會少,很難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九四年他們和一位也在美國的國內大學同學通電話聯係。那位同學已經考過美國醫生執照,並做完了住院醫生的訓練,正在找工作,當時就鼓勵他們也去考醫生。他們也認為如果繼續做研究並無出路,不甘心一輩子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工作艱苦又不穩定。於是夫婦二人就痛下決心,要考美國醫生執照,轉行當美國的醫生。
清顏和丈夫就開始了這段看似不可能達到目標的艱苦旅程。下決心那年,兩個人都到了 37-38 歲的年齡,記憶力和體力都不如過去了。那一段日子,好像兩個人共同駕小舟出海,不知道能不能捕到魚,但行程中未知的風雨浪濤卻可能隨時讓他們翻船。要過的第一難關是那被稱為 Step 1 、 2 、 3 的美國醫生執照考試。那時候他們兩人一邊做研究,一邊準備考試,花了近千美元買了十幾本厚厚的醫學書,每天有空就看。清顏記得看第一本醫學書時,一頁紙看了兩個小時,大量生澀難懂的長長的醫學單詞如絆腳石一般橫亙在麵前,這要什麽時候才能看完一本書呢?她有些信心不足。但她還是硬著頭皮記下去,學下去。慢慢的,不斷出現的已經記住的單詞由石頭變成淙淙泉水,清淩而過。複習書上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心得筆記,是二人戰績累累的見證。不久,清顏的丈夫曉明渡過 Step 1 的考試後,離開了實驗室,破釜沉舟,專心打攻堅戰以通過 Step 2 考試。
在複習考醫生執照的幾年中,清顏的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工作和學習上。每天下班回家吃完飯,等到小孩在 9 點左右睡著後,開始看書,直至深夜 12 點半或 1 點才睡覺,淩晨 7 點不到就起床再工作或學習,每天隻睡 6-7 小時,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特別是孩子就照顧不周了。這時孩子的鋼琴老師幫了他們很大的忙,整個暑假把孩子接到自己家裏吃住,並教他鋼琴,最後隻象征性的收了他們一點點錢。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清顏順利地一次考過了美國醫生執照的 Step 1 。然後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試考 Step 2 差一分沒過 ,但 這給了清顏很大的信心走行醫的路。為了加快複習考試的速度,清顏也離開了實驗室,在家專心學習了。在丈夫曉明找到住院醫生工作前的半年的時間裏,家裏沒有任何收入,隻能靠以前的存款過日子,這種令人感覺腳下沒底的生活現在也讓他們感到後怕。不過清顏當時做了兩手準備:自己如果考不過這些個 Steps ,或者考過了得不到麵試,得不到工作,也並不意味著無路可走了。不行就再幹老本行,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人需要闖勁,但不需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裏。而她丈夫曉明和清顏不同,曉明認準了就要做成,個性十分頑強。以後我們另開一章寫曉明的故事。
一直以來,父母在文革經曆苦難時說過的話也激勵和提醒著清顏,父母常說文革時有很多人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自殺了,他們都沒有看到現在的好生活,好光景,甚至連自己平反的消息也不知道。所以艱苦的生活是磨礪一個人意誌和生存能力的最佳途徑,完成自己的工作,堅持自己的道路,不放棄自己的目的,這是成長於中國文革時期的那一代人最常見的個性。清顏深得父母的教誨,她知道:破釜沉舟,隻是為了挑戰自己也證明自己;背水一戰,前方一定會是寬闊堅實的彼岸。人,隻要能熬過自己的難關,通常,便會與眾不同。
4 、兼程
經過兩年多的艱苦鏖戰,清顏的丈夫曉明考過了醫生執照考試,獲得了做住院醫生的資格。他發了大約 100 多封求職信,得到 8 個麵試機會,最後到費城一家醫院去做住院醫生。這期間清顏在家裏,每天除了維持必要的生活所需之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準備醫生執照的考試當中。最終,在曉明準備去費城做住院醫生前,天賦聰穎和勤勞刻苦也使清顏順利地通過了醫生執照考試。
雖然該過的大關都過去了,但又麵臨著新的小難題。曉明雖然在國內進醫學院的時候就把大本的醫學詞典背了一遍,來美之後也積累了些醫學知識,但一個半道兒殺進來的中國人對美國醫院的實際工作還是會茫然不知所措。不說別的,就是辨認主治醫生們手寫的那像天書一般的英語就要讓人頭大如鬥,更何況還有很多從未見過的簡寫和縮寫語。曉明隻有拚命辨認,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記錄背誦 ---- 工作終於慢慢走上了正軌。
在美國,考完醫生執照的 Step 1 和 2 之後,一般的專科醫生(象麻醉師和神經內科醫生)要做 4 年的住院醫生,同時再考過 Step 3 ,以後才能得到執照做主治醫生。外科醫生做 5 年的住院醫,而家庭醫生和普通內科醫生隻要做 3 年住院醫。不過普通內科醫生還可繼續 3 年的深造成為心或腎內科專科醫生。
通過了艱難的醫生執照考試後,清顏當時想做普通內科住院醫生,便發了一百多份求職信。那時申請表需要用打印機填,清顏就用一台老式的打印機把一個個的字母敲打在表格的空格裏,費時費力。得到六個麵試通知以後,丈夫工作忙幫不上她,她隻能自己開車東奔西跑,疲於應付。印象最深的是去紐約麵試,那次足有 200 多人,分批進入。輪到清顏回答假設病人問題的時候,她細心地問到了病人的病史和化驗結果,然後再分析可能的鑒別診斷,如何檢查和治療,一步步邏輯性強,考官很滿意。但當時普通內科醫生的專業特別熱門,而且白人應征者很多。雖然她的能力不錯,但仍舊擔心找不到住院醫生的位置。而曉明當時喜歡做麻醉,美國那時非常缺乏這個專業的醫生。經過申請麵試,喬治華盛頓大學醫學院願意接受曉明當住院醫生。曉明就向院方要求把自己的妻子也招收進來、做醫院的普通內科住院大夫作為應聘條件。喬治華盛頓大學見清顏專業成績也不錯,就同意了曉明的要求,這樣清顏便得到了做普通內科住院醫生的機會。
公布錄取住院醫生通知那天,晚上十二點清顏和曉明緊張地坐在計算機旁,等待全國統一根據通過醫生執照考試的考生的“誌願”分配的住院醫生名單,每一個人至多得一個名額。當他們輸入自己的號碼,看到那句“恭喜”出現在計算機屏幕上的時候,清顏和曉明都高興地跳起來歡呼,新的生活如沉寂多年的果園,終於有了盎然生機。他們像辛勤的園丁,在幾年的艱苦奮鬥後,終於看到了果樹開花的燦爛。麵對著即將蘊育的明天,夫婦兩個充滿了信心。
未雨綢繆,清顏在曉明做住院醫生的時候也到他的醫院試著學看病曆,但學會看那天書一樣的縮寫不是一件容易事。因為在國內沒做過臨床,出國後專業語言又需要實習磨練,使她做住院醫比別人更難。清顏第一天上班忙了個暈頭轉向。交接班時一下子給了她七、八個病人,每個病人都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比如要給每個病人做詳細的體檢,抽血化驗,給護士寫醫囑,查病人檢測結果,寫病程紀錄等等。忙完雜事後還要仔細閱讀一本本枯燥的病曆。這些事情對於在美國學醫的學生來講並不難,因為他們上醫學院第三年就開始在醫院裏轉了,跟著主治醫師查房,給病人做檢查等。而像清顏這樣的外國人,並沒有在美國上過醫學課,一上來就要和美國畢業的住院醫生一樣做事,就顯得很吃力。清顏需要把病人的情況記錄到小卡片上,背下來,以達到對病情了如指掌。第一天清顏很晚回家,帶她的高年級住院醫生催促她好幾次她才走。第二天要向主治醫生匯報昨天的情況,這個病人有什麽症狀發生,做了什麽檢查,給了什麽藥,多大的劑量,服用效果如何,個人認為還需要做什麽檢查等等。對於人家美國住院醫生來講,那是小菜一碟,他們往往滔滔不絕,把一大堆想法立刻表達清楚。到清顏這裏,她結結巴巴,能把每個病人的情況講清楚就不容易了,根本就顧不上說自己還有什麽想法。清顏感到自己的地位是在最底層,比從醫學院來的學生都不如。本來能把自己份內的事情做好就不容易了,可是還有人刁難她。一位帶她的高年住院醫生故意找茬兒。比如一個病人主要因為尿路感染住進醫院,清顏做每天一次尿樣檢查,給些抗菌素就好了。那個住院醫卻強迫清顏做每天兩次尿樣檢查。另一個主治醫因為清顏不會說英文的“ Periorbital Bruise” 而當眾羞辱她。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這讓清顏感受到,在美國高收入的醫生行業裏,還是有人不喜歡外國人進來分食“奶酪”,而故意為難外國人。
好容易熬過了第一年的住院醫生期,可清顏找不到繼續做普通內科住院醫生的機會。天無絕人之路,恰好有個醫院急著要找一個神經內科住院醫生,清顏去申請麵試後,院方很滿意她的能力,馬上決定要清顏去做住院醫生。這時,清顏也要求醫院給曉明一個麻醉住院醫生的名額,這樣夫妻二人可以在一起工作。正好醫院當時也非常需要麻醉住院醫生,於是夫妻二人滿懷希望帶著孩子從華盛頓 DC 搬到弗吉尼亞的首府工作。
這個醫院很大,有 900 多張病床。清顏去的第一個月,找不到該去的地方,常迷路。每天要管十幾個病人,神經內科又不是很精通,壓力非常之大。
後來,就在這裏發生了一件事,讓她終生難忘。她和其他的住院醫生一起工作,分別看顧病人。一天,她有一個在監護室的病人需要做一個中央靜脈插管。這是一個練手藝活兒的技術,做的多,才能做的好。和清顏一起的兩個美國住院醫就央求她,想做這個插管。當時清顏還有別的病人,一時忙的不可開交,清顏也很信任其中一個住院醫生,他的技術最好,就讓他們做了。結果,一小時以後,突然有人給清顏打電話,告訴她監護病房的這個病人不行了,要她趕緊來。清顏腦子都懵了,當時她正在十一樓看一個病人,連電梯都等不及,立刻從樓梯狂奔到四樓病房。到病房一看,病人臉色蒼白,血壓降到 30/0 。清顏馬上檢查,立刻明白這是大出血的症狀,而那兩個做插管的醫生扔下病人已經跑掉了,病房裏隻有一個護士在給病人輸液。清顏說這不行,一邊讓護士用兩個輸液袋一起同時給病人擠壓輸液,一邊把病人積壓在胸部的出血吸出來。各種措施齊上,終於把那個病人搶救過來。
等病人狀況逐漸穩定下來後,清顏又仔細檢查了病人的身體,她明白,是那兩個美國住院醫生做中心靜脈插管時,因為找不到正確的部位,用針在裏麵亂插亂捅,不知什麽時候把哪個血管捅破了,造成病人“血胸”,把肺都壓扁了。這時負責監護室的主治醫生竟然也不在,呼叫後也不回,這是極大的工作失誤。當清顏這個小小的住院醫生救活這位病人之後,監護病房的主治醫師才趕回來,來了就立刻開始追究清顏的責任。
清顏知道,自己最大的責任,在於好心好意讓那兩個美國醫生“動”了自己的病人,違反了美國醫院的基本規則,而她因為不了解美國醫院的基本規則而得到了一生中最深刻的教訓,這個教訓並對她今後的行醫生涯帶來了巨大的影響。經過一夜的輾轉思考,第二天,清顏準備向管理住院醫的負責人匯報當時的情況時,那位負責人剛聽了清顏幾句話,就嚴肅對她說:“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這是你負責的病人,責任在你。”清顏知道他完全站在另一邊,袒護那個監護病房的主治醫和那兩個做了“壞事”的美國住院醫生。她感到孤立無援,百口莫辯。
從此這幾個人卻視清顏為“敵”,幾乎不再和她說話。那段時間清顏的工作和生活變得很灰色,輪到做值班 (ON CALL) 醫生時,要連續工作 36 個小時,再加上和主管及同事之間的矛盾,清顏累的心力交瘁,晚上常傷心失眠。
在美國當醫生要擔當很大的風險,人命關天,所以醫生掙錢也多。同樣的,病人的生命在醫治過程中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風險。最終治療結果是好的,那就萬事大吉。一步不慎,雙方都要麵臨命運的懲罰。而有些事,比如生命,卻永遠無法挽回。經過這件事之後的清顏,倍加謹慎小心。她瘦小柔韌的體格和精神竟然能夠承受來自四麵八方的風雨,是因為她在中國經曆過艱苦的生活,來美國又算得到了另一種文化的洗禮,更因為她在等待希望中能夠出現的一抹絢麗彩虹。(未完待續) 北美華人生活曆程實錄五、行醫風雲(下)
無苗好!---白梅格---你的中文是無什麽呀?我回國時到書店想查你的紅樓沒找到,又沒法查。
這篇力作真實感人,頂!
我個人的感覺是就物質條件,他們不出國也能達到這樣水平。當初他們遭受磨礪,是因為惡劣大環境下的家庭背景。如今國內較好的大環境加他們家的背景,在與國外同樣努力能吃苦耐勞追求事業的前提下(這一點要特別強調),他們不會作的比在國外差。
另外,這一類曆盡艱辛終成大器的人,從古至今不少見。從較完整的人生數列來看,經曆了大災大難,隱忍透支的人身體或多或少留下了隱患,年老之時會一一顯現,有些甚至是悲劇。在短時期之內很難說清這一段人生跨越是不是禍福相倚的。
謝謝---tu275:描寫在美國的中國醫生的文章,您是我見到的寫的最好的最真實的!
一段時間沒來,一上來就看到這篇回憶,仿佛又走了一遍來時的路. -----蘇牧:真有落淚的感覺.請繼續寫!也問各位朋友好!
寫的真好,無苗辛苦了----來自大涼山:在佩服曉明和清顏之餘更慶幸自己當年想學醫但不夠條件。綜合評估下來,這個專業產出/投入的Ratio太低了。
A touch girl, a touch life. I respect them but can't do the sameyizhenfengIt is too touch for me. I perfer easy life......:))))))
But have to say, I respect them. I have a lot of doctor friends. Some of them have a even toucher life than what you wrote here......
終於看完,辛苦你了,寫得真好!向男女主人公致敬!:)----七喜
看來占中國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都看不到一絲希望,農村裏的年輕人都是在浪費生命和青春。他們應該怎麽辦呢?我最討厭城裏人那種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到了農村好像到了地獄一樣,為什麽不想到幫助農村做點什麽呢?。憑什麽城裏人可以享受比農村人更好的教育但仍享受較低的大學錄取分數線? 這是搞顛倒了。農村人應該享受較低的大學錄取分數線才公平。美國的Affirmative Action真是好。 農民可以不看電視但城裏人不可以不吃糧。
But, I would not do this.
Because of that: 比較嚴重的抑鬱症。因為清顏夫婦都在忙於事業的開拓,忽略了孩子的陪護。他每天一個人在家裏,很孤單;父母東遷西移,一個孩子要在5個不同的學校周轉,不斷地要適應新的陌生環境
不過,要是她早年幹脆自己開公司,給自己賺錢,同樣的努力程度,估計早已經有上千萬的資產了吧...
Thanks for telling this 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