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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3)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暫時按下岫煙的命途不表。單說初春那時節賈家被抄,連帶了在京都內與賈門親戚相往的忠靖侯史
鼎和保齡侯史鼐,同時也被革職查辦。那陣勢竟然像倒了骨牌一般,紅樓大廈頃刻間斷梁倒牆,眾人皆被砸於瓦礫之中
。史湘雲本來常住在姑祖母家與姐妹們一同做伴針黹戲耍,卻不料那日回侯府叔父家剛呆了沒兩日,就遭
到滅頂之災。
家裏有著權利和案連的兩位叔叔和嬸娘等人都被押解到大牢中去了,湘雲和一眾丫頭仆婦皆被賣到
各處,她和自己的奶嬤嬤及丫頭翠縷失散了。在京都這個繁華際會,參差幾十萬人家的地方,湘雲覺得自
己像是一粒沙子一般被拋進大海中,不說別人找不到她,就是自己也不知能在何處安身。
很快的,她就知道自己的命運被怎樣地踐踏了。從一位尊重富貴的公侯小姐變成一名待客的新妓,湘
雲覺得自己就像從雲端中栽落地麵---不,連地麵也不是,是汙泥漬坑。她身上被套上了一件堆滿庸俗低
等的翠花紅襖裙,臉上塗滿了胭脂,像是在全身上抹了一層汙濁不堪的顏色。淚水衝出眼眶,可是洗掉的
卻隻是兩道腮邊的胭脂色。老鴇看到她在哭泣,不由分說抄過一條竹柄的雞毛撣子抽過來。湘雲早已忍受
了十幾天的打罵,因為開始老鴇看她的品質與眾女不同,便想讓她學習彈詞唱曲,可是教習女先兒發現湘
雲的口齒不是很清楚,斷定她不能以藝賺錢。老鴇隻好讓湘雲以身待客,可是沒想到湘雲抵死不從,所以
老鴇便打罵不休,眼看著湘雲一日日尋死覓活、悲慘難捱,一個年齡稍大些叫桃紅的妓女便悄悄勸她道:
“妹妹也別太死性了,活一日便有一日的盼望,說不定哪一日你家的親人又翻了身,到這裏來尋你,你卻
死了,眾人也不會幫你開口說話,妹妹的性命就白白屈死了不成?還不如活到那個時候,把這老不死的東
西償了命,我們一起再殉節死,也算是個找到債主兒的,不會做那冤鬼,孤魂兒不能托生來世。”這番話
把湘雲說的楞住了,桃紅又道:“說話也不會被挑到的,我這十幾天也沒待了客,白吃死他們!客人不挑
我,也賴不到我身上,所以你盡管先去見了客,這個院子女人多,混混就過去了。”
湘雲想到:好漢還知道不吃眼前的虧。自己一個弱女子,再被打下去,恐怕真的小命不能保。若真的
成了孤魂野鬼,怕永世不得超生。於是在那日便委屈地應了,穿上了待客的衣服。可是剛挪向門邊,便忍
不住痛哭起來。
在前麵走著的桃紅看到老鴇的雞毛撣子還揮舞在湘雲的後背上,連忙上前攥住老鴇的手喊道:“媽媽
怎麽還打?她能出去見客已屬不易,再打,衣裳也經不住會爛了,可怎麽見客?”那老鴇想了想嘴裏罵道
:“要不是為我那衣裳頭麵,看我不打死你娘的。你再給我掉一滴眼淚試一試!你那祖上是匪寇流賊,不
知幹了多少爛腸子黑心的壞事,現在臨到你身上,就是報應!你還不給我好好的聽著做,我就讓你死在這
裏。”湘雲極力忍住哭泣,被桃紅拉扯著到一邊去,那桃紅又拿出胭脂來給她補上淚痕衝刷之處。烏龜喊
著大家魚貫而出,到前堂大廳去了。
那幾日果然沒有人挑到湘雲。隻因湘雲的臉上總是搽著厚厚的粉和胭脂,穿的又俗氣不堪,竟沒有人
看上她。湘雲心中暗暗高興,夜裏和桃紅睡在一個房間,低聲說話,才知道這裏是京城最有名的薔薇巷子
,共有十八家妓院,這裏叫錦香院,有個頭牌紅妓叫雲兒的,是老鴇子的親閨女。“她連親女兒都舍得,
還舍不得你?所以我說你不要犯渾。先熬著,過了這些日子,若你們家會昭雪申冤,你可不又回那富貴地
兒去了?到那時你也幫一幫我這個姐姐。”桃紅說的話給了湘雲一絲絲希望的光亮,不由得又讓湘雲支應
起了該有的堅強。
又過了一日,湘雲就在院子裏遇到錦香院的頭等妓女雲兒。因為桃紅在屋裏喊著湘雲的名字,雲兒正
從樓上下來,剛拐過樓梯就聽到有人也叫什麽“雲”,停住腳望過去,說了聲:“誰叫香雲?”身後抱著
琵琶的小使女喊住湘雲道:“哎,那個你,是你嗎?你怎麽敢和雲姑娘叫一個名字呢?香雲,還臭---”
她住了口,想起雲兒也是叫雲字的。見湘雲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讓道兒,氣的要用手裏的包袱砸她。
桃紅連忙從後麵屋子裏出來,賠笑道:“哎呦雲大姑娘,你不知道,她是新來的,原不懂咱這裏的規
矩行情,前十來日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呢,隻因祖上犯事剛剛賣到咱家來的。”那雲兒兩眼盯著湘雲
道:“是位千金小姐啊,你是誰家的?”湘雲不說話,那桃紅又替她答道:“說是姓史的,我也不知道是
個啥官階兒。”雲兒挑了下眉毛道:“那剛倒了的賈家和你有什麽瓜葛?”
湘雲一聽此話,眼淚便洶湧而出。雲兒感到蹊蹺,也猜出她和賈家肯定是有關聯的了。這雲兒頭兩年
曾讓薛蟠包占了半個月,後來還經常跟著薛蟠到馮紫英家及京都各貴族名府內走動陪酒獻唱,認識了寶玉
,蔣玉菡等人。那日在馮紫英家吃酒,對寶玉唱的曲子念念不忘,看他富貴優雅,粉團兒一般秀氣,又溫
柔又謙遜,便暗暗傾心。誰知後來薛蟠打死人命之後進了死牢,不多久又聽得賈府倒了,正想著寶玉在牢
裏的情形,這裏卻有個他的親戚落到眼前,新奇的是她的小名兒也叫雲兒。
雲兒對湘雲道:“妹妹跟我來,我有話問你。”說著便折轉身又上樓去了,湘雲隻好也跟著上去。隻
見樓上裝飾的金碧輝煌,一溜兒紅漆雕花欄杆,各個屋子裏鶯聲燕語。待進去雲兒的房間,那是兩間大隔
間,外間會客,一張大紅梨木圓桌,四圍擺著八張高背椅,搭著紅錦繡花的椅袱,兩架十字錦隔斷都放著
些玉瓶、古玩等,明窗寬戶,完全不同於下麵自己和桃紅住的那間小黑房子。
雲兒請湘雲坐下,笑著先給湘雲行了個福禮道:“這是給先前你那千金小姐的身份行的,再往後就不
行這禮了,咱們成了平頭的姐妹,也不用分誰前來後到。我在這裏長大的,這裏的媽媽是我的親媽,隻不
過我從小不知道親爹是誰。你別笑話我,這裏的姐妹,就是有那親爹娘的,也大都是親爹娘轉賣到這裏來
的,所以誰都不興瞧不起誰。妹妹不相同,可也是前世人做了孽,既然到了這裏,也說不得了。要麽就是
一個死,要麽就苟且偷生活下去,將來的事情將來說。”雲兒見湘雲一直低頭不語,便又說:“你和賈家
是親戚,你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子了?”
湘雲連連搖搖頭,自從被賣到這裏,連大門都沒出去過,頭幾天是天天綁在後院子的柴草間裏,晚上
才解開讓桃紅看緊了,大門那裏十幾個打手烏龜來回巡視,自己覺得這裏就是個監牢大獄一般。後來老鴇
子天天打自己一回,把自己都打懵了,現在有時連日月都分不清。雲兒也料到湘雲不知道,歎了口氣道:
“你大概還不如我知道的多。賈家人都失散了,聽說榮府的大老爺和夫人都死在大堂杖下了,寧府的珍爺
、蓉爺倆個和榮府的政老爺、璉二爺四個人都發配到西涼州服刑去了。”
湘雲淚眼朦朧急問道:“你知道寶玉在那裏?”雲兒問道:“他是你的什麽人?”湘雲抽泣著:“是
我的遠房表兄。”雲兒沉吟著道:“好像有位王爺為他說了好話,賈家那些不大管事的主子們都沒大受刑
,關在大牢裏等著發落呢。”
湘雲臉上立刻露出晴朗光線,那一瞬間雲兒看到她明淨的眼睛裏淚光閃閃,正在心裏讚歎著她的美麗
,忽然見湘雲站起身撲通一聲向她跪下了。
想來姐姐是要給湘雲一個清白身....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