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28)
2007 (129)
2008 (69)
2013 (3)
十四、《姥娘“老”在俺們家》
姥娘大名叫李雪,這是一個當代人都覺得挺時髦的名字。但是姥娘是一個地地道道
的農村封建婦女,她的一生,簡單而又平凡。她在老年患了老年癡呆症,過去的叫法是
人到了年齡就“糊塗了”。她在1976年春天,86歲的時候去世了。她和偉人毛澤東同年
死去。上帝對凡人和偉人同等相待,至少在死亡上。
還記得姥娘教俺的一首兒歌,不是很押韻,意境挺美的,雖然有點迷信色彩,但至
今不能忘。那天和娘親通電話,俺隨口背了幾句,聽得娘鼻子嗡嗡地,似乎眼裏含了淚
:你還記得你姥娘,不容易----俺說當然記得,全文是這樣:
“月亮地,明明----一照照到村東,
村東有條寬拉拉地河,水兒清淺活絡絡,
看見河裏的斤四兩(意為鯉魚),俺挽挽褲腿把魚摸。
東一摸,西一摸,摸了個蛤蜊蝸,俺扔了蛤蜊蝸俺還摸。
東一摸,西一摸,摸了個鯉魚喜死我。
俺提著鯉魚回家轉,油鹽醬醋烹了個鮮。
俺端到院裏敬老天,敬的老天心歡喜,
一年四季保平安。”
姥娘就是這樣,兒歌中也對頭上三尺的神明恭敬不已,為的是保佑全家大小的平安
和幸福。但是姥娘沒有保住這些,她的第一個丈夫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就離她而去,剩下
她們寡母孤女沒有了生活來源。後來嫁給了姥爺,可是災荒年的時候又丟失了自己帶來
的女兒;後來,姥爺也先她而去;再後來,她的小女兒----俺的娘,腿摔斷受了好多苦
。娘腿好後拄著拐杖到河南接姥娘的時候,見到俺娘,姥娘沒有詫異女兒的變化,也不
哭,娘說實際上姥娘那時就有些記憶模糊了。姥娘有時糊塗有時明白,娘說到俺家後她
還問過一句“省啊,你的腿咋啦?”
俺娘的小名叫“省”,這有段故事。姥娘生她之前,姥爺以為是個男孩,準備花些
錢大宴親戚和鄉親,可是生下來一看是個女孩,姥爺很失望,但是又沒辦法,隻好自嘲
地笑道:省了錢啦,就叫‘省’吧。娘的大姐叫“沉”。不知道為什麽河南那邊起名字
都是一個單字,那個讓姥爺賣掉的二姨,叫“紀”,和記住的記同音,這個名字讓姥娘
和俺娘記住了一輩子,可是,再沒見過她。
寫這篇回憶姥娘的短文,主要是想通過現在博客的流行,尋找姥娘的這位失散多年
的女兒,俺的二姨。不知道諸位看官,哪位聽到過這個姓魏名“紀”,老家是河南的女
人,或者您家裏有過這樣的親戚,或者鄰居朋友說起過,主要是在咱們的東北地區,因
為當時帶她走的那個人說是去東北了。現在如果俺這位二姨還活著,也得有80多歲啦。
如果她有子女的話,差不多該是55----65歲的樣子。
俺娘是死了心,以前在東北生活的時候,也貼過尋人啟事,也到處打聽二姨的下落
,可是都沒有消息。隻是姥娘臨死之前還糊裏糊塗地囑咐娘:“去叫‘紀’來,想她得
很,她咋不來?”娘還哄她說:“在路上哪,娘你別走啊,等等俺姐啊!”娘的眼淚啪
嗒啪嗒落在姥娘的臉上,姥娘竟不覺得傷悲,還說:你哭啥?‘紀’又沒死,叫她來。
當晚姥娘就去世了。
娘回憶過去,也說那時姥爺很為難。大姨當時已經許配了人家,過年就要迎娶;俺
娘年幼,賣出去活的希望不大;那個人又隻看上了二姨。娘說當她知道姥爺要賣二姨,
就跳腳大哭,扯著姥爺的衣袖喊:“爹,賣俺吧,別賣俺姐啊,賣俺吧!”娘是二姨背
大的,二姨很疼愛她,姐兒倆抱頭痛哭。二姨走的時候是淩晨,娘還在睡夢裏。娘清楚
地記得二姨頭天晚上對娘說:要照顧好姥娘,不要牽掛她。
姥娘去世前,俺娘有天夜裏夢見了二姨。在一個破舊的火車站,二姨還是15歲的樣
子,她的臉像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旁邊還寫著她的名字,貼在車站的廊柱上。一陣風
吹過去,那紙片晃晃悠悠地飄下來,娘伸手去抓,根本抓不住,象陣風吹著,又像有一
根看不見的繩子拉著,紙片一下就飛到天上了。俺說過娘是有些迷信的,娘知道二姨早
已經死了。如果沒死,二姨應該記得家裏地址的。
俺也沒抱多大希望,權當一則過期的尋人啟事吧,為了俺娘親的心。如果她們老姐
倆在古稀之年能找到彼此,活著見上一麵,那該是一個令人多麽感動的場景啊。
姥娘在俺家過的最後幾年是不錯的,俺娘是個孝女,把姥娘伺候的麵麵俱到。姥娘
最後兩年躺在床上動不了,娘給姥娘擦屎刮尿,喂飯洗身,像伺候一個嬰兒一般。姥娘
臥床兩年,她的身子下麵永遠是幹幹淨淨,鬆鬆暖暖的,所以到現在俺也不知道所謂的
“褥瘡”是什麽樣子。
那時俺家搬到縣外貿局的家屬院,很多家住一個大胡同一樣的院子,正屋朝南,小
廚房隔著小路在對麵。姥娘糊塗了,有一次從床上掉下來,說是想趕集去。娘嚇壞了,
趕緊請木工給姥娘做了個低的木頭床,平時就用椅子擋住床邊。姥娘喜歡曬太陽,娘就
把她的床挪到窗邊。後來姥娘嫌窗高看不見外麵的行人,娘又把她的床挪到門口,當然
都是爹和大哥幫忙。後來娘原來所在的食品廠又允許她去上班,大哥大姐二哥都有了工
作,我和二姐上學,家裏有幾天空當下來,有一次姥娘又從床上爬下來,自己爬到院子
裏去了。娘怕姥娘尿床,沒敢給她穿褲子,隻穿了厚上衣,下身蓋上棉被。正好爹下班
回家,趕緊就把姥娘抱回床上。娘後來埋怨姥娘幾句,姥娘那會兒似乎又明白了,笑嗬
嗬地說:怕啥呀,誰沒有個光腚啊,大小兒他爹又不是外人(姥娘稱大哥都是大小兒)。
說的娘哭笑不得。
娘趕緊花錢請了老家表舅的閨女,一個叫“朋花”的表姐來家全天伺候姥娘。朋花
表姐在俺家那兩年,糊塗了的姥娘非要大哥娶了她不可,姥娘說:一定要給俺大小兒娶
個河南的媳婦。後來娘還真的照著姥娘的囑咐做了,俺大嫂果然是在河南長大的人。
俺娘給俺姥娘訂了一瓶牛奶,一個月20瓶。那時候牛奶還得憑關係才能訂上,要自
己去養著幾條牛的縣獸醫站去拿。拿回來用小鍋熬開了,放點白糖,香得很。可是姥娘
喝不慣這個,每當俺一家人圍坐一起喝稀粥的時候,姥娘邊喝牛奶,邊數落娘親說:你
不孝順,你一家人喝粥,給俺喝這刷鍋水。娘說這是牛奶,貴還有營養。姥娘耳朵已經
聾了,在她耳朵根要喊著才能聽見一點點。姥娘說:啥?這是煮牛腰子的水?怪不得腥
氣的很。
但是姥娘很聽話,她一直喝著“牛腰子水”,姥娘喝完後俺再舔舔碗底。姥娘見俺
喜歡,經常偷偷地給俺小半碗,娘後來發現,就罵了俺一回。
小時候偷看過姥娘洗她的小腳,那時候她還明白些。她洗腳總選在全家人都不在的
時候。有一次俺放學早,見姥娘神秘兮兮地端著水盆到裏間屋去,姥娘自己做了好多小
腳蘭襪子,經常洗挺幹淨的。但是姥娘手裏拿著一條手絹,經常是擦擦她的小腳鞋麵,
再擦擦嘴角,有一次俺爹對她耳朵根喊:二小兒他姥娘,你這樣不衛生。姥娘說:這哪
有味兒?俺洗的勤著哩。
姥娘的腳有四寸多長,四個腳趾全部蜷縮在腳心裏,已經和腳心長在一起,剩下一
個小的大拇腳趾還算“活”著能動彈一下。姥娘泡完腳,就拿一個鋒利的小刀切割腳底
厚厚的腳繭,因為她走路基本是靠後腳跟那一點點麵積支撐著,所以那兒的老繭層層疊
疊。姥娘那雙小腳慘不忍睹,像被機器攪拌揉搓過的一樣。
現在我經常想,多虧五四運動和新中國的建立,我們女人才獲得解放,不然我們還
得根據男人的審美觀點折磨致殘自己。社會的文明讓我們清楚了自己的價值,獨立使我
們的地位逐漸升高,自信使我們更加美麗,好的營養讓我們變的聰明又健壯。感謝上帝,
女人變回自己。
娘說她5、6歲的時候,姥娘曾打罵著要她裹腳。姥娘白天給她裹上,娘悄悄鬆一點,
然後在床上坐一天,到夜裏姥娘監視不了,娘完全鬆開,舒服睡一夜,白天來了,娘又
開始受罪。如此幾個月不成,姥娘覺得娘的骨頭太硬,實在折不斷,加上快解放了人們
的思想有些文明了,就放棄了娘的腳。如今娘的腳雖然是正常尺寸,但是大拇腳指處彎
出兩個極大的骨拐,穿鞋磨得很痛。還不同程度地遺傳給了我們姐兒仨,到現在俺買鞋
都是先買舒服的,再看樣式。奇怪的是兩個哥哥卻沒有遺傳上。
姥娘去世是剛過完年的時候,有一次吃水餃的時候喂的有點多,撐著了。娘從不說
姥娘是死了,而是說姥娘“老”了。那年娘一開始還高興的說看樣子姥娘熬過了冬天,
就會健康地迎接春天的美麗。可是人老了就是所謂的“風燭殘年”,就像一根蠟燭在風
裏燃著虛弱火苗,不知道什麽時候一下子就會熄滅。姥娘的去世是我第一次直接麵視人
類的自然死亡。姥娘去世的前一夜,是大姐給她接的尿,還喂了兩口開水,按俺娘的話
說,姥娘是得了大姐的“濟”,不明白這個“濟”在佛教中的含義。但是姥娘生前在我
們五兄妹中最不喜歡的就是大姐了,僅僅因為大姐是屬狗的,而她做過很多次被狗追咬
的夢。姥娘對女孩子有諸多挑剔,嘴上不說,心裏總是不待見。但是她一直被家裏的女
人們精心照顧著,從娘親一直到最小的我。
我們家,在姥娘去世後的30年裏,一到過年,娘總是在姥娘的黑白相框前擺上食物
瓜果,點幾根香。我們也成了習慣,跟著娘親跪下,嘴裏念叨著:姥娘,給您拜年了。
30年從未斷過。
姥娘一定知道吧,但是她從未捎夢給我們。今天寫完她的故事,心裏充滿了悵然,
還有淡淡的哀傷。
謝謝姐姐回家來,張開手狠狠抱一下,撈過本來。
謝謝各位留言,寫親情的文章大家都很有感情可表達。
我還會再寫下去。
妙兒
我回家了...
能告訴我在國內在什麽地方能買到你的書麽?
名字?
我不能按時上來
隻能不定式的來看看大家
在此問好給這邊的我掛念的所有的姐姐妹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