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難辨
陳婆子進門便對岫煙娘大聲道:“我說大妹子,這兩天可把我累了個半死,全是為了咱兩家的事
兒。”岫煙娘道:“那就謝謝老姐姐了。”陳婆子看著岫煙道:“這事兒還差點勁兒,人家王大戶還不
能相信咱們的手藝,我也給他們說不通,咱仨就閨女的手巧,還得帶著煙姑娘去那大戶家一趟,當他們
的麵繡些花草蟲魚的花麵子,待上半天就回來。這幾天我那兒子吵著回老家去,過段日子再回來接我。
我家的官司也不能打下去了。”岫煙娘道:“哎呀,這怎麽說的,難道老姐姐就要回去了麽?”陳婆子
一語雙關道:“大妹子放心,走之前怎麽也得幫上你的忙。”岫煙娘低聲道:“這可真是,還讓你費心
思。”
岫煙忽然道:“陳大娘,為什麽非要我去呢?你和我娘的手都夠巧的,說實在話,我不願意到那家
去,還請你原諒。”
陳婆子笑道:“煙姑娘說話直爽,我知道你是不原意出門去。姑娘家也應該是這麽穩重才在理兒。
可是如今咱兩家都快吃不上飯了,那些禮道啥的,也不能顧太多了。難不成要餓死在京都裏?這房租也
快該交了,不瞞你們說,我兒子的路費也差著幾兩銀子呢。要說我的手是夠笨的,先前我很少做活計,
這不是到這裏沒著落了才拾起來的嘛。要不大妹子跟我去也行啊,就是怕人家嫌我們老婆子家的不利落
。大妹子的眼睛和我一樣也花剌了吧?”岫煙娘道:“可不是?如今看什麽都花剌,那天剪衣裳樣子,
差點兒剪到手上。”
陳婆子道:“這次我們去王老爺家,人家派大車來接,還送回來,貼心掏肺,也是難得的。”岫煙
想既能坐車去,也算好,隻是還要在外人麵前作針黹,自己還沒有經過這事兒。岫煙是個聰明人兒,可
是再沒想到這平日裏和睦相處的陳婆子藏了蛇蠍心腸。
原來這兩天陳婆子在遊說王大戶偷納岫煙為妾,陳婆子那張嘴能把死人說出氣兒來。有打油詩為證:
做人心最黑,不管有後身。
眼中隻認物,手中錢握緊。
有嘴卻沒臉,言說而無信。
生前事做盡,死後纏小鬼。
王大戶原是想著納一房知書達理的美妾,倒不大理論年齡大小和有過婚定與否。陳婆子先把他的胃
口吊的高高的,把岫煙說成天仙一樣的人物,謝道韞一樣的才華,又騙那老男人說,先看看人再說,待
她把岫煙騙到王家讓王大戶相看了,若喜歡,就設計策讓她留下,自己再想法子脫身。定能賺得這個女
子。
這樣商定了。第二天便哄著岫煙娘道:“我同煙姑娘去去就來,大妹子在家裏等我們,總不過半晌
的功夫。”岫煙娘兀自還道謝了,吩咐岫煙道:“煙兒到那裏拿出看家的巧手來,繡朵牡丹花便可以了,
也不費什麽功夫。”那陳婆子早悄悄地告訴岫煙娘這次是人家偷偷相看岫煙,若相中了,過兩日便可讓
邢大舅和岫煙娘再相看那位公子,卻不知這是那賊婆子慣用的伎倆。這裏邢大舅倆口兒眼巴巴地看著青
蔥兒般的女兒和那陳婆子出門上車去了。
卻說岫煙並不經常出門,日日在家裏做針線活兒,對京都的大路還識得幾條,一轉到那九曲十八扭
的巷子裏去,隻過了七八個胡同,自己便迷糊了起來。一個時辰之後終於到了一處敞門大戶的院子,在
門口下了車。陳婆子便領著岫煙到裏麵院子裏去,嘴裏還說著:“不知道老夫人在不在家,怕她會走親
戚去。”進了兩重院子,方到了內院,岫煙看那五間大房,兩旁廂房廊廡,院子裏種著花草,蟠龍缸裏
養著金鯉,心中暗忖這家果然是富戶。就見領著進來的婆子在房門前停住腳,裏麵迎出一位丫頭來,挑
了簾子請她們進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岫煙道:“哎呀陳大娘你來的不巧,我家老太太剛出去了,你們且
在房裏等上一等。”岫煙心中一沉,剛一思忖又聽那丫頭道:“我去倒茶來。”就把陳婆子和岫煙坐到
正房的春凳上,閃身就不見了。岫煙懷裏抱著包袱,裏麵是針線剪刀等,她並不像陳婆子那樣左右打量
房子,隻是安安穩穩地坐著。
少頃,就從裏麵屋子裏傳出一聲咳嗽來,岫煙一聽不對頭,這是個男人在裏麵,連忙站起身來,輕
聲對陳婆子道:“我們到外麵去等吧。”陳婆子還沒答話,裏麵的人自己掀了氈簾子走了出來。
岫煙低下頭,就聽陳婆子拍了下大腿站起來叫了聲:“王老爺,沒想到你在家哪,我們原是來讓老
太太看看手藝的,這不,這位岫煙姑娘我也給你們帶了來。好不好,還在您老人家一句話。”那人笑了
一聲,並未答話,岫煙隻覺得他的兩隻眼睛幾番掃描著自己,心中著實難堪,但她記著禮數,稍稍彎身
行了半禮。半身向外,預備出去。那人道:“陳大娘受累,這位姑娘看著不像尋常人家出身,想必是心
靈手巧的。這樣,若陳大娘有事,也可以先回去,今天老太太是不會早回來的。我找兩個丫頭婆子陪這
岫煙姑娘到廂房等著。”原來這王大戶一眼便取中岫煙,竟不想讓岫煙回去,立刻攆起陳婆子來。
那陳婆子是個老辣的,怕岫煙一時識破了便不能成事。雖然在這重門深戶之中,不怕岫煙能逃脫的
了,但自己畢竟不好脫身。便道:“我知道不巧了,原是該早來一會子的,早說好的,那麽我們再來?
”一邊問著一邊給王大戶使眼色要按著商定好的去辦。誰知那王大戶眼睛粘在岫煙身上,半天才理會了
陳婆子的話道:“也好也好,還是用我的大車送你們回去吧。”陳婆子道:“王老爺讓我看看做衣服的
綢緞布匹,也好有個樣兒,心裏有譜。”王大戶知道她這話是要錢的暗語,點著頭道:“那好,你跟我
來。”便領著她出去,誰知岫煙不說話,也緊跟著陳婆子走出來。
王大戶無法,站在階前對人喊了聲:“金杏兒,帶陳大娘去看料子去。”就見剛才那丫頭走過來道
:“大娘隨我來。”便領著她兩個到廂房去,果然看到一張桌子上堆滿了綾羅綢緞,可是顏色鮮豔,不
像是為老年人做的衣料。
陳婆子裝模作樣地看了看,便對那金杏兒丫頭道:“這料子倒是好的,隻是你們要看我們煙姑娘刺
繡的手藝,今兒老太太不在,我們也不知道這些可怎的用得?我們還是回去吧。今天我兒子還等著我打
點行李,明日回老家去。”說著要領岫煙出門,忽然又對金杏兒道:“姑娘,哪裏有茅房,我內急的很
。”那金杏捂著嘴笑道:“大娘跟我來吧。”陳婆子對岫煙道:“姑娘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岫
煙略一沉吟也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回去還要一個時辰,隻怕在路上不方便。”陳婆子愣了下神兒道
:“你先等我去了,你再去,怕那茅房小,不能夠回轉身子。”岫煙笑道:“我在外麵等著你,”陳婆
子無奈,不說話,模樣急急地出去了,岫煙跟定了她,誰知那丫頭一把攔住岫煙道:“姑娘把包袱放下
吧,回來再拿它。”岫煙一想就放下了。就在這一霎間,再出門追那陳婆子,看見她一路轉過廂房去,
人就不見了。
岫煙連忙向那個方向追過去,這時便有兩個老婆子從那邊出現,手裏拿著棍棒繩索迎了岫煙過來。
岫煙立刻停住腳,轉身往大門那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