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良辰靜夜心無塵,對花傾情恨有身。已知飛紅無悔意,手把枝頭數青春。聽風已見羽展翅,荊柯搖曳相握雲。明朝踏馬隨君去,來生相逢笑顏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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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的爹親娘親》 九、生命中的黃河

(2006-12-18 17:38:02) 下一個

 

姥娘又一氣回了河南老家,這一次時間很長,過了一年多。有一天俺娘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寄了封信,說是姥娘病的很厲害,恐怕會不久於世了。

俺娘馬上打點行李,帶著還要吃娘奶的我,準備回河南。那時俺爹已經轉業到地方,分到山東一個剛建立的縣,任交通局局長,工作很忙,不能同行,就讓娘帶上十一歲的大哥,也算有個幫手。

俺娘心急如焚,歸心似箭,當下就帶著俺和大哥乘車而去。因為俺娘想趕快回到姥娘身邊,於是她找了一個比較近的以前沒走過的路。

這一日就到了一個叫“舊城”的地方,從這兒可以坐船橫渡黃河,再有一百裏路的光景就回到家了。娘仨下了車,眼看那壯闊的黃河,光一邊的河灘就有67裏地之寬,更不用說那大河了,黃滾滾地像從天而來一樣看不到邊。用俺娘的話說,那是個愁死人的秋天,那天陰沉沉的像滴溜溜要掉下來一樣。一下車就有人喊: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班船了,要上的快上。

娘一聽,連飯也不敢吃,背上俺,扯住大哥,匆匆地往河邊跑。終於跑到河邊,看那不大不小的木船上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岸上還有二十幾個人在猶豫著觀望,有人說:天要下大雨,這水這麽大,別出了事兒,今天別走了。娘顧不了許多,心想今天不走,後天也到不了家,上吧。

這船離岸剛一百米,那銅錢大的雨點就嘩嘩地砸下來了。岸上的人喊一聲就散了,這船卻像被黃河吸住了一般,刷地拽往河心而去。使船的三個人齊聲發一聲大喊,跳到各自的位置上,奮力要穩住那船。這時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娘說我當時好像感到無比的凶險,嗓子都嘶啞了。有個使船的老頭兒怒喝俺娘:堵住她的嘴。俺娘解開懷把俺摁到她奶頭上,於是俺馬上住了嘴,行船人是忌諱有孩子在船上哭的。這時俺哥也哆嗦著嘴唇向娘哭著說:媽,我怕。娘說:不怕,閉上眼。俺哥摟住娘的腰,把眼閉上。娘說她也不敢睜眼,隻聽得那船像要散架了一般咯吱咯吱地響著,偶爾睜眼看,就見那大股的黃水從船頭鼓湧起來,比船都高出半丈,船一下被舉到高峰,又一下被拋到低穀。再往遠處看又有那洶湧的大浪奔騰翻滾,像一萬頭老黃牛吼叫著衝過來。娘嚇的又閉上眼,娘說那時她也顧不得了,低聲求告起來:老天爺,行行好吧,救救俺娘仨吧,救救這一船的人吧。這時候就聽那三個使船的人大聲地吼叫著他們的號聲,密集的雨點子啪啪打在小小的船篷上,咆哮的大浪嘩嘩地拍著船幫子,一船人緊緊地擠在一起,任憑那船忽高忽低地顛簸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聽到使船的老頭喊“靠那個灘”,大家都知道快到岸了,紛紛探出頭去看,娘也鬆了口氣,看見岸邊了。

船到岸邊,但是橋板卻搭不上河沿,水推著船滴溜溜地轉,好容易穩住船,剛把木板搭上河沿邊,人還沒走上去,那河沿卻“嘩”地一聲坍塌下來。因為黃河的河沿全是泥沙堆成,浪一打,半間屋子一樣的泥沙俱下,這個灘就靠不上了。使船的老人又指揮著靠另外的一個,一連靠了四、五個,總算靠住了一個。橋板搭上去,眾人捏著一把汗,其他人都年輕,一個接一個跳下船來。就剩俺們娘仨,使船老人喊住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讓他在河沿邊接著,他在這邊扶著,才把俺們娘仨連推帶拽地送上河岸。人們下了船都沒命地往高沿兒上跑,娘抱著我,大哥提著包,也跟在後麵,一路跑,一路聽得身後的泥沙嘩嘩地坍塌。一口氣奔上大河沿,回頭看,隻見大浪滔天,水天相接,天地就是一片暗黃的陰沉的大帷幕,風聲浪聲雨聲,把個世界攪和成一個開水的大鍋一般。

娘回過頭來,剛才一起看河的眾人已經一個也不見了。這時天漸漸地黑了,雨小了,卻有雲霧慢慢遮蓋下來,四顧茫茫,不知哪兒是走出黃河的方向。娘叫大哥:兒啊,你看見那些人往哪邊走了?大哥向前邊指,於是娘把我背上,領著大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趕去,哪裏趕得上?連腳印都看不到了。娘的鞋底還被泥沙粘掉了,幹脆光了腳走。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隱隱約約地看到一點昏黃的燈光,看到一間茅草搭的窩棚子,有一對老頭和老太太在板凳上坐搓草繩。娘進去問了路,討了半碗開水娘仨喝了,又向人家要了幾節草繩綁住鞋底。摸著黑又走了56裏路,走到那個叫“羊集”的地方,找到一家小店住下。肚子餓的咕咕叫,這才想起一天都沒吃飯了,於是叫了三碗麵條,幾個燒餅,娘兒仨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娘那時還想,沒淹死,多吃點。

第二天一早,娘一打聽,從這裏到家的汽車已經不通了,娘那個著急就沒法說了,這可真叫“欲速則不達”,想抄近道反而不通,怎麽辦?有好心人說給你找個熟悉近道的人,讓他送你們去。那人來了,娘一看那人又高又壯,黑著臉,一聲不吱。娘問到清豐縣的李家莊,多遠,要多少錢。那人右手伸出1個手指頭,左手伸出5個手指頭。娘正納悶,旁邊有人說:有一百多裏地遠,他幫你背孩子,要5塊錢。

沒有車,連馬車都沒有。俺娘和俺大哥,跟著那個黑漢子,開始走。一百多裏地啊,大哥是個身輕體健的小男孩,歇了一晚上就緩過勁兒了;黑漢子不用說,路熟人快,大步流星;俺娘就不行了,雖然手裏什麽也沒拿,卻拚命也趕不上。那人背著俺,還挎著包袱,走的那叫飛快。慢慢的娘跟不上了,娘叫他他也不應。娘有些疑心,這人背著俺的小妮兒,還拿著俺的東西,走那麽快,他跑了俺也追不上。四野裏連個人影兒也見不著,真要叫那人跑了,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娘就叫俺哥:兒啊,別管娘,你去追上那個人,抓住你妹妹的小腳,跟住他,娘叫你一聲,你就應一聲。哥哥很聽話,一溜煙跑過去,抓住俺的腳脖子。娘就在後麵喊:走哪兒了?哥哥在前麵應:媽,在這邊哪。一路上就這麽喊著應著,呼喊聲在空曠的濕漉漉的田野裏回響著。

一天走了近60裏地,天又黑下來了。娘累極了,和那人說前麵如果有店的話要住一晚,那人卻直搖頭。娘又有了疑心,天這麽黑,孩子小,自己又是個年輕的婦女,他要是起了壞心,俺可活不了了。娘沒吭聲,快走到一個村邊的時候,娘一下拽下來俺,喊著哥哥就往村裏走。那人也不吱聲,慢慢地跟過來。那是個很大的村子,竟然也有住店,又在那裏歇了一晚。

第三天走完了剩下的40多裏地。到了姥娘家的村邊,娘一下坐在地上,輕輕地掉淚。本來應該給那人5元,娘掏了10元給他,又謝了他。那人還是沒有一句話,掉頭就走了。到現在娘都不知道那人為什麽不說話,隻是大哥總說,那個啞巴走的真快。可是那人究竟是不是啞巴,誰也不知道,人都說十聾九啞,他能聽到,該不是個啞巴吧。

對於娘親,這是一段深刻的回憶。對於我,第一次過黃河是沒有記憶的。後來學習工作在濟南,經常到黃河邊去玩,也多次乘車經過濟南的黃河大橋。對黃河的印象,就是寬闊的河灘,和淺淺的如人的一線細脈般的流水。黃河的生命,隻是在久遠的,久遠的地方,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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