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神論“布道家”的“錯覺”---點評道金斯vs奎恩之辨(ZT)
(2006-11-29 19: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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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無神論“布道家”的“錯覺”---點評道金斯vs奎恩之辨
基甸
聽完、讀完、摘譯完道金斯跟奎恩在電台脫口秀中的辨論[1],有一些感想。道金斯是個名聲在外的“無神論布道家”,但是真的上場跟人麵對麵公開辯論,他的辯才也不過如此。對手奎恩名氣雖然比他小很多,但卻有一些頗為機智的應對。
“日光底下沒有新事”。道金斯的“反教”論調確實並無新意,很典型,有很多是我們從“科學反教”的中國知識分子的言說中已經了解、在中文網絡上已經耳熟能詳的。奎恩的反駁也可以說沒有新意。網上基督徒回應“反基”挑戰的眾多文帖[2]也采用過同樣或類似的反駁。不過因為道金斯的代表性和典型性,道奎之辯有幾個地方我覺得還是值得再點評一下。
[誰的“錯覺”?]
道金斯的“錯覺論”本身似乎更象是在逞 “口舌之快”而沒有多少理性含量。無神論者可以說有神論者相信上帝存在是一種錯覺,有神論者也可以說無神論者相信上帝不存在是一種錯覺。我們也可以說“相信上帝不存在就象相信電磁波、微生物或者銀河係以外的星球不存在一樣是一種錯覺”。 實際上,“錯覺”的說法對有神論(如基督教信仰)可能更有利。因為所謂“錯覺”,無非是說認知官能不能正常運作,即所謂“認知失常”。而我們說一個東西能夠 “正常運作”,是指它能夠做它被設計要做的事。比如一台冰箱之所以是“運作正常”,是因為它能冷藏食物,而這正是它被設計要做的事。按照基督徒的信仰,人被造本來有“上帝的形象”,有上帝的“智慧設計”,人的認知官能本來應該是用來認識上帝、也可以認識上帝的。但是因為人背離上帝犯罪墮落,人的理性已經昏暗。因此人會壓抑真理,硬說上帝不存在。所以按照基督徒的信仰,無神論確實可以說是一種“認知失常”或者“錯覺”。蒙恩得救的基督徒能夠認識上帝的存在,是認知官能恢複正常,即重新能按照上帝設計的功能運作。但是無神論者如果也用“認知失常”來說事,就比基督徒要困難多了。因為“設計”的概念跟無神論本不相容。無神論者相信我們的認知官能若不能在我們裏麵產生有神的信念,就是正常運作,這本身並無科學依據。即使從自然進化“適者生存”的角度來看,說相信有神比無神論或不可知論更不利於我們生存,也同樣沒有證據。所以,正如哲學家普蘭丁格所指出的,所謂的“認知失常”理論並非建立於任何證據之上,而隻不過是一個無神論者“自說自話”的“建議”[3]。
奎恩批評道金斯“自紮稻草人”(大戰風車),確實批得比較到位。比如道金斯說任何好好讀過舊約的人都會同意舊約的上帝是個邪惡的暴君,就很方便地無視世界上有億萬好好讀過舊約而不同意這樣的觀點的人。這些人理智沒有問題,他們認認真真地讀了、研究了舊約,而誠實地同意舊約本身所說的耶和華是“本為善,他的慈愛永遠長存”的上帝。又比如道金斯把“原教旨主義”定義為“相信聖書句句是真理的教徒”,而同時拒絕承認他自己也是一個有信仰的人,而且他的無神信仰具有很強烈、甚至比宗教信仰更強烈的排他性。
[證據何在?]
道金斯反宗教的進路,確實是偏向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的。奎恩在反駁的時候並沒有說信仰本來就是反科學、反理性、沒有證據、不可辯論的,而是指出道金斯自己的信仰存在的誤區和沒有證據的地方。
奎恩指出的道金斯的另一個“稻草人”,是相信“年輕地球論”的科學家。一些基督徒學者、知識分子對奎恩的這一段辯駁頗有微詞,最主要的原因是奎恩似乎對進化論“心太軟”,沒有批判進化論本身的缺陷。不過我認為這也許倒是奎恩比較聰明的一個地方。基督徒科學家對進化論和地球年齡本來就有多元化的看法[4]。奎恩指出世界上有很多信仰上帝而同時相信“年老地球論”甚至接受進化論的科學家(如今年寫書見證“生命邏格斯”的柯林斯[5]),確實有效地反駁了道金斯的這一“稻草人”,而同時避開了關於進化論本身的爭辯(人們相信進化論是道金斯這個“達爾文的當代鬥犬”的強項),也使道金斯的“反科學”指控失去著力點。
奎恩更進一步“返璞歸真”,提出“物質從何而來”這一更基本、更原初的問題。物質的真實存在是道金斯這個“唯物主義”者不可能否認的。而“物質從何而來”是一個進化論無法解釋、也超出科學的範疇的問題。道金斯雖然不得不承認“此題無解”,但先以“上帝是從何而來?”反詰奎恩,再以“科學家正在研究(總有一天會解決這個奧秘的)”為自己壯膽。奎恩以“第一因”和“第一推動”回應前一個反詰。一些無神論者嘲諷說這簡直是阿奎那[6]重現江湖。不過我想就算是阿奎那也不是毫無道理,用“第一因”和“第一推動”來回應道金斯還真沒多大的錯。道金斯的這個反詰實在詰得不怎麽樣—“那麽,上帝又是誰造的呢?”本身就是一個跟“那麽,那個單身漢的太太又是誰呢?”一樣荒謬的問題。在舊約(《出埃及記》第三章)中上帝給人的自我啟示是“我是自有永有的”(I am who I am – “我就是我是”)。如果你的“上帝”還有創造者,那他一定不是基督徒所信仰的上帝。針對道金斯的“正在研究”論(道金斯還重複了這句話,似乎真地有點“尷尬”),奎恩更指出這不過是道金斯的科學主義“信仰”罷了。道金斯相信總有那麽一天科學家能解決物質起源的問題,最多隻是一種“信心”的表現,或者隻是跟基督徒愛講的“上帝的奧秘”類似的“神秘主義”式的答案,而不是科學證據—且不說奎恩也正確地指出了這個問題根本不可能在科學的範圍內解決。
[善惡標準]
奎恩指出道金斯批判“宗教的罪惡”而為無神論者的罪惡護短是“想兩頭都占”,讓我不由發出會心的微笑。我覺得這是奎恩的反駁中的另一亮點。
道金斯顯然不是— 至少他不承認自己是—一個道德虛無主義者。比如他說舊約裏的上帝是“惡霸”,就是一種道德評判。他承認他有自己的善惡標準。奎恩指出道德的客觀性是以自由意誌的存在為前提的。道金斯雖然否認“沒有上帝,就沒有自由意誌”,但對自由意誌從何而來的問題,他幾次以“不感興趣、不重要”回避了(似乎真地有點“尷尬”)。奎恩的質疑很正當合理:如果沒有上帝,如果唯物主義是對的(道金斯被人視為唯物主義甚至“還原主義”的代表),我們(人類)就無非是物質現象,是一堆原子或者一堆基因的堆積,注定受基因、環境和化學物質的支配。這樣的信仰的確沒有給“自由意誌”留下餘地,也就無法支持道德的客觀性。
實際上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在善惡、道德與上帝存在的問題上追問下去。我們可以象妥斯托耶夫筆下的人物那樣追問“如果沒有上帝,我們有什麽不可以做呢?”(道德的客觀性在哪裏?)很多啟蒙運動後的西方思想家從“沒有上帝”的前提推論出道德虛無主義,他們的推論起碼比道金斯更加合乎邏輯、更加誠實。而且我想這個問題對道金斯尤其是個嚴重和極端困難的大問題。道金斯最廣為人知的代表作是《自私的基因》[7]。這位生物學家兼科普作家兼哲學家告訴我們,我們(人類)隻是基因的載體和工具,我們的行為受控於基因(及其它一些物質的因素)。而基因不但不關心道德,而且它的本質就是自私,因此生命的最基本的原則就是自私(即使是某些看起來是利他主義的行為歸根到底也是為了複製自私的基因)。因此我們也許可以借用薩特的話說“他人(其它基因)就是地獄”。基於這套“自私的基因”學說能合理地推論出什麽樣的道德觀?如果自私是硬道理、“他人就是地獄”,那麽“厭惡女人、仇恨同性戀、種族主義、殺害嬰兒、種族滅絕、殺害兒女、散布瘟疫、狂妄自大、虐待狂、反複無常、惡意欺人”等等又何罪之有?道金斯在自己的書裏曾經寫道: “一些人問我在早晨怎麽還有起床的勇氣。一個遙遠國家的一位教師寫信責備我說,他的一位學生讀了我的書後,含著眼淚對他說,她已經懂得了生活的無比空虛和渺茫。這位老師隻好勸他的學生不要再讓別的同學看這本書,使他們免受虛無主義和悲觀思想的影響。”可見“虛無主義和悲觀思想”是我們這些普通常人用普通的邏輯能夠推論出來的。當然道金斯一直竭力否認這樣的推論,並為自己被誤解而叫冤不迭。道金斯自己對此做出了一些非常哲學化的、似乎很深奧的、你我芸芸眾生難以理解的辯解。他教導我們說:“在地球上,隻有我們能夠反抗自私的複製者的暴政”;他號召:“讓我們設法通過教育把慷慨大度和利他主義灌輸到人們頭腦中去吧!”。對我自己來說,這些口號除了讓我想起雷鋒叔叔和阿Q伯伯,真的沒有什麽說服力,也對人們的“虛無主義和悲觀思想”沒有絲毫的安慰。小灶曾經講過下麵的一段話和一個笑話[8],我想用在道金斯這位“無神論布道家”身上也很合適:
邏輯實證主義者一方麵堅持在這個純粹物質的世界裏,從根本上來說,找不到任何目的和意義;但另一方麵又堅持我們的生活可以有意義。這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一則中國古代笑話:
從前有一個財主非常吝嗇。有一次他叫一個長工去給他打一瓶酒,卻不肯給錢。長工問他,他說,“有錢誰不能把酒買回來?沒錢還能把酒買回來,才算本事呢!”這長工很機智,出去轉了一圈,提著一個空酒瓶子就回來了。財主責問他怎麽回事,他回答說,“有酒誰喝不出酒味來?沒有酒還能喝出酒味來,才算本事呢!”
2006-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