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帶來的失落

下午給一個班上作文課，本來人就是最多的，加上一個補課的男孩，擠擠挨挨的，小小的課室比平時多了幾分沉悶。
最主要還是自己的心情不夠明朗。從上期開始覺得班上幾個小孩態度算得上粗魯，我一向好脾氣地忍受著。不管怎樣，他們是學生，不管學校還是補習班，教師這個職業說到底屬服務行業，讓學生學到更多知識是最終目的，我總是抱著這樣的心態和他們交流，從來也不會大聲斥責，更不會打罵。

但是上期末有個華文不錯的男生公然說這裏的補習很boring，如果對麵的中心有開華文課，他是絕對不會來這裏了。當時他當著我的麵說出這些話，我心裏其實很難受。隻是平靜地問他為什麽會這樣想，是不是因為我這個老師不夠好呢。孩子看我很真誠的樣子，想了想，給我的理由是那邊的中心會發好吃的零食，還有電視可以看，而且教材也是美國進口過來的。他說完後還指著另一名女孩說，XX，你也去那邊補習的，我說的沒錯吧！如果那邊有華文課，你是不是也不想來這裏？說完，充滿期待地看著那名胖乎乎的女生，朝我顯出沒錯的神態。

女孩很懵懂地聳了聳肩膀，含糊地說了句，我不知道……而我站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著他們發表看法，心裏有如秋風掃落葉，確實無比失望。很久很久之前，已經有人用實例警告過我，新加坡的孩子是沒有太多尊師重教觀念的。和中國的家長、孩子相比，本地人對教師的感情甚至可以用淡漠形容。學校的教師接到莫名其妙的投訴，這是眾所周知的平常事。可是當人們在你的麵前直接否定你，否定你做的一切，那種失落的感覺來得是那麽銳利。好在我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易碎，現在即使有人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什麽也不算，我也不會氣得臉紅脖子粗了。這對於一向以別人的眼光衡量自己價值和成就的我，顯然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但是今天，我那一點點進步公然倒退回去了——我還是忍不住發飆了。
起因很簡單。那名挑釁的小孩今天課上，從進來的一分鍾開始就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無聊至極就玩弄他稱之為五歲時媽媽買給他的生日熊，巴掌那麽大，他就那樣一直貪婪地玩著。或許很難想象一個正常的五年級男生趴在桌上孜孜不倦玩熊娃娃的場景，但事情的確是這樣。
那時課還沒有開始，他用英文和坐他對麵的女生聊天，他一直在斥責他學校裏的華文老師，學生對老師反感並不少見。但他一直在重複幾個關鍵詞：chinese people, chinese people, stupid, boring, so many homework, crazy...我心裏明白了七、八分。

之後，課上的講解涉及“引人注目”這個成語。新加坡的中小學華文教育中對成語、俗語的強調是不言而喻的，這自然也成為我們課上的重點。當時的教學背景是一群學校的孩子排著整齊有序的隊伍，走在海灘上，我的提示是，如果這麽多可愛的小朋友排著隊伍走在路上，大家是不是會看他們呢，可以用哪些詞語或成語來形容……有的學生開始思考，而這個出言不遜的小孩旁若無人地低頭咕噥：singaporean do not care，誰會那麽大驚小怪看，誰都知道是學生……你以為我們沒有出去過麽……之後就用一連串英文，不停地重複他的觀點。基於對他華文程度和平日態度的了解，他的舉動明確告訴我不是一般孩子的頑皮，而是公然的挑釁。

聯想到他上課前對chinese people的那番言論，以及對我一貫的態度，我的火氣騰地衝了上來。我盡量用很冷靜的語氣問他說這話的意思，singaporean 不會大驚小怪，言下之意就是chinese people才會有這種惡心的嘴臉？在你眼裏的中國人都是垃圾、笨蛋！！他裝作驚訝又無辜的樣子大聲反駁我說，哎，老師，我可沒有這樣說，我沒有這樣講呢！
我嚴厲地說，很多話不用直接講的，你對我的態度，上課的態度，以及上課前對你的中國老師的一番話已經出賣了你，我很明白你在想什麽，我沒有冤枉學生的習慣。

我還要說什麽，他的手很不耐煩地揮了揮說，好啦好啦，我和你說對不起，可以了吧，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出離憤怒了，直直地看著他質問他說，這就是你對老師的態度麽？
心裏已經氣得發狂了，但是我不想嚇到其它學生，我艱難地盡了最大的努力平靜下來，心平氣和地和他商量，如果他實在不喜歡中國人，也不喜歡我，我可以離開這裏，我不需要賺這點錢，心太累；而且我直接告訴他，我去那麽多學校上課，他是我見過的最沒有禮貌的學生。他沒有說話，無可奈何的樣子。我自己回過頭來想，在新加坡呆了這麽久，直麵的第一個對中國人有那麽多偏見和歧視的人，居然是我的學生，多諷刺！

一路乘地鐵回來，還是忍不住難受。從這個小孩的言行舉止中，可以想象他的父母對中國人的態度，因為就像老公說的那樣，孩子隻是一團橡膠，他們其實還沒有成形，父母願意捏怎樣的形狀就是怎樣。
中國過來的大批優秀教師，在新加坡從事著華文教育工作，他們是政府高薪請過來的有經驗的老師。我明天去開會，知道我工作的具體學校和教學安排。無論帶著怎樣的目的成為本地的華文教師，辛勤勞動和苦口婆心是必然。在一個流行新加坡英語的小島，這批人可謂是新加坡本地人通往更廣闊的亞洲市場的橋梁；單憑新加坡教師的華文水平，無論如何是無力回天的。可是，我們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對如此歧視中國人，如此粗俗無知的群體傳達我們最引以為豪的財富呢？？我無法安慰自己。。。

我不願想象孩子的父母是不是被中國人欺騙過或是侮辱過，更難受的是我清楚意識到確實存在這樣一批人，處處流露了對中國人的鄙視和不屑，甚至厭惡，他們的孩子也深受影響，這種影響也許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有了獨立的思維而逐漸消除，但更可能是永遠地保存下去。或許，華文教師在這裏，確實就是一份工作，一不小心就失去尊嚴的工作，這是何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