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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烏泥湖年譜》

(2006-12-04 12:35:47) 下一個

我讀書都是讀自己。或是讀自己的過去,或是讀自己的未來,或是讀自己的夢想,或是讀自己的荒唐。有時也讀自己的親朋,讀自己的身體,讀自己的心情。


也許是因為武漢離我的家鄉很近,氣候風土環境都相似,也許是因為我曾多次途經武漢並在武漢小住,對武漢有一種熟悉的親切,也許是中所寫的那個知識分子大院和我家所在的學校情景有些類同,也許是主人公的經曆和心理與我在父親回憶錄中所讀到的相近,也許是我小兒子的天真活潑與書中的小孩一樣,反正我讀方方的《烏泥湖年譜》時,感覺就像走在故鄉的小路上一樣,放鬆與親切。


烏泥湖是長江三峽大壩設計院的所在地,設計院的家屬院也在此。丁子恒是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有妻子和三個兒女。《烏泥湖年譜》記得就是這一家從一九五七年到一九六七年的經曆和見聞。十年間經曆了反右,大躍進,大饑餓和文革初期。丁子恒,十年前是信心十足意氣風發,十年後已畏首畏尾膽戰心驚。精氣與膽氣是一絲絲地從身體中給抽走的。一絲因好朋友加好鄰居由一句話被打成右派而遣回原鄉務農給抽走了,一絲因院長被打成右派去工地做飯給抽走了,一絲隨檢查而去,又一絲隨學習體會而走,還有那一絲絲隨詩友話友的批鬥,告發,反目,死亡而去,又有多少在表態和大字報中化為烏有。看到書的結尾我憂心忡忡:會有文革十年,還有文革後多少年,這一家會怎麽樣?


書中所寫的十年大部分時間我未出生,也就是沒有經曆。但還是有感受的。不要說像朱鎔基這樣當過右派又再風光無限的人,就是我的導師也曾當過右派,後來雖然沒有找回大部分失去的,但曾經的“右派”稱號在後來人眼裏還是給他途上了一層光暈。可是有多少人卻因為這個稱號失去了人生的大部分甚至全部,再也不能找回。記得中學裏有一個“右派”,我見到時是一個農工。常見他端個碗蹲在茅屋前吃飯或是扛把鋤頭下地,從未見他臉上有任何表情也未見他和任何人說過話。我當年對他沒有一點同情也沒有一絲憐憫,隻是把“右派”和這樣一種表情這樣的形象聯係在一起了。他於我是沒有過去的。後來父親的一個同事常來找父親商量單位建築的事,隻覺得他不善言語有些木訥。聽父親說才知他曾是同濟建築係畢業生,“反右”時成了“右派”。右派勞動時與從天津大學建築係學生中打出的“右派”結了婚,兩人相依到七十年代才平反,可妻子已經不住磨難而精神失常。他便時常要到各處去把做“瘋狂”舉動的妻子拉回家照顧。據說他早年由孤兒而為國民黨官員收養的經曆是頗傳奇的。再後來從父親回憶錄中知道我父親也是為躲避成為“右派”而離開大城市,離開專業,離開風光的生活,就感受良多了。


有了這些見聞之後再讀《烏泥湖年譜》,那一字一句的意義便分外驚心動魄。丁子恒一家卻是出奇地平穩。十年中,一家人沒有一個有過稍大的坎坷。但是,他們每個人的生存空間在不停地一步一步縮小。他們可與之談心的人一個一個倒下,他們談話的安全感越來越少,他們可做的事越來越少,他們的居住空間也越來越小,他們的衣食選擇也越來越少。他們似乎是平安,可這平安已不是那平安。


方方的文字與敘述也與丁子恒一家一樣平穩,我讀來的感覺隻有一個詞,從容。不論怎樣的局勢,都是一人一事一月一日地進行著。而血淋淋的曆史就在這平常個人日日經曆的事情中展現。其實,曆史本就如此。無論你怎樣驚天動地,也隻能一日一日地書寫。


我讀《烏泥湖年譜》,從容地閱讀,從容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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