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票作手回憶錄》的作者埃德文·拉斐爾Edwin Lefevre雜談
作者張誌雄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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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票作手回憶錄》比波浪理論更為複雜,它不是一本投機教科書,也不僅僅是一本投機大師的言行錄,而是反映股市生態本身的經典。這就好比說,茅盾的《子夜》是一本以現實主義為原則創作的小說,而《紅樓夢》就更為複雜,它可以說是現實主義的、浪漫主義的、古典主義的和象征主義的,等等。
當然,我沒有把《股票作手回憶錄》比作《紅樓夢》的意思,兩本書的藝術成就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要作比較的話,《股票作手回憶錄》讓人想起《福爾摩斯探案集》,而且,我認為作者埃德文·拉斐爾是在有意識地模仿這本書,也就是說,把自己比作華生,股票作手則是福爾摩斯。
由於我這兒不討論《股票作手回憶錄》的文體風格,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己去琢磨。我想說的是,主人公勞倫斯·利文斯頓確有一個真實的原型——傑西·利維摩爾,盡管利文斯頓是一個投機高手,但拉斐爾不是一個簡單的記敘者,他是個創造者,就像柯爾道南創造了福爾摩斯。換句話說,幾百年的股市中不乏與利維摩爾相似乃至更為高明的股票作手,前者卻因拉斐爾而不朽。
拉斐爾在書中也作了暗示,他在開頭專門寫了一段有關采訪技巧的說明,我相信一般人都會忽略它,因為它與投機投資都無關。由於我自己就是幹“如是我聞”記者這勾當的,深知哪怕是讓利維摩爾滔滔不絕地耳提麵命,一般人整理出來的東西也不及《股票作手回憶錄》的萬一。這也是《福爾摩斯探案集》的魅力所在,後來也有人寫過不少膾炙人口的偵探小說,但就是沒有前者那種人生與智慧的氣氛,所以也隻有《福爾摩斯探案集》能夠經常與一些文學經典相提並論。
讀者都喜歡尋找書中的原型,福爾摩斯的一個被猜測的原型竟是玩世不恭、機智異常的英國作家王爾德,他後來因同性戀受審。一個大偵探竟然可以是一位大作家,可見福爾摩斯在人們心目中早已不是一位專家了。但我們讀福爾摩斯,沒有幾個人是想做偵探的,我也沒有聽到看到有人讀了福爾摩斯後便去做偵探的傳聞,作者柯爾道南是不是偵探並不重要。而《股票作手回憶錄》就不同了,人們是衝著能否學兩招賺錢術來的,拉斐爾隻不過是個財經記者,又沒有做過大投機的本錢,憑什麽相信他?拉斐爾早先寫過財經小說,一定知道此中的奧秘,所以他在完成這本書的一年後,把它獻給了傑西·利維摩爾。於是,《股票作手回憶錄》身價大增,利維摩爾一躍成為曆史上屈指可數的大投機家。
(二)
粗粗翻看《股票作手回憶錄》的人,都會以為拉斐爾在宣揚投機客的神奇與魅力,從而把利文斯頓(或利維摩爾)奉若神明,走投機之路。這是個誤會。拉斐爾也意識到這一點,在本書快結束的時候,他直接告誡閱讀《股票作手回憶錄》的人:“我寫這些文章是想證明我的一個觀點,即沒人能夠完勝股票投機”,“利文斯頓自己說沒人能最終贏得投機。他運用他觀察行情的能力賺了錢,這是很少見的,但是每一次他著手贏得投機,他均輸錢。這是一種傻瓜投機,他付出了大的代價。他的能力、與生俱來的天資以及豐富的經驗並沒有讓他在實施投機完勝理論時起作用。”
由於《股票作手回憶錄》幾乎章章精彩章章高潮,所以我們很容易忽視沒有以利文斯頓為主角的最後一章《國王、平民與投機的弊害》。所謂“國王”,是指那些渴望成為華爾街領袖的大投機家,拉斐爾曆數了華爾街曆史上的大投機客,結論是“這些王者的統治並不長久!他們是人,是股癡們的同胞,他們犯錯誤,在華爾街犯錯誤意味著舍棄,我想不起哪一位王者是帶著王冠死去的。”
雅各布·利特爾,19世紀中葉的美國大投機客,他曾賺了900萬美元,又虧了900萬美元。900萬美元,在拉斐爾所處的20世紀20年代相當於1億多美元,今天看來就更多了。利特爾最成功的一戰是做空股票“埃裏”,他的對手是一家專門炒作埃裏的集合基金,後者大肆囤積籌碼,逼空利特爾。股價越漲越高,利特爾拚命拋,集合基金拚命吸,結果所有的空頭投機客都作了回補,隻剩利特爾一人在堅持著。那一天,集合基金囤積了所有的埃裏股票,人們等著看利特爾的好戲。利特爾出來後,便尖酸刻薄地譏諷眾人。從他的表情看,人就是懦夫與蠢蛋的混合體,他一臉嚴肅地走向多頭集團主要成員的交易室。當多頭頭目笑逐顏開地歡迎利特爾時,後者卻拿出了股票。原來利特爾知道埃裏還有可轉換債券,他從倫敦大量購進,成功地交割。而集合基金竟然不知道還有可轉換債券。
在40年的投機生涯中,利特爾賺了八大筆財產,又輸掉了九大筆。轟動一時的做空埃裏的成功毀掉了利特爾,他後來一直做空,而對於一位投機客來說,長期的偏見是致命的。拉斐爾講道:“前八次他回來了,恢複了他的王位。第九次被罷黜後,他做了所有的人最終要做的事——他去世了。”
應該說,利特爾是個極誠信的商人,每次恢複“王位”時,他都會向債主清償債務。有一次,當特利爾贏回他的財富時,便去了一家大經紀商交易公司還債,沒想到對方說他們早就注銷了那些債務,他沒必要還債了。
“不,先生!”利特爾喊道,他急得像個瘋子一樣,“你們必須把錢收下!”就這樣,利特爾讓他們收下了他所償還的全部貸款和利息。
不過,這並不能保證利特爾最後被商家限製隻能買賣5股某種股票。對,僅僅隻是5股而已。拉斐爾聽過一位目睹利特爾晚境的朋友的回憶——他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怪物”。利特爾臨終前說:“我是窮死的。”利特爾死後,朋友發現他留下了好幾百張數目不一的借據,原來利特爾在華爾街這麽多年從未向債務人討過債,借他錢的人或是被他免除債務的人總計欠他好幾百萬。朋友從那些借據未過期的人手裏要回了15萬美元,並交給了利特爾的家人。
利特爾由於在牛市行情中仍保持極端空頭投機思維,被安東尼·摩斯擊敗並取而代之。摩斯的成功卻建立在極端多頭思維上,他一次又一次地逼空賣空者,最後讓他們以高價回補,從而賺取暴利。到了1864年美國股市又一輪大行情開始的時候,摩斯已成為華爾街的投機領袖,人們爭先恐後地加入他的集合基金,希圖分得一杯羹。有一天,摩斯把一隻名為“韋恩堡”的股票從118點拉升至152點,但此時美國財政部長蔡斯對牛市降溫,警告要出售黃金。
牛氣衝天的摩斯竟然發電報給蔡斯,他會將美國政府出售的所有黃金都買下的!財政部長的回答是,次日就要兌換現金並將其封存在國庫裏。這一招使市場現金十分緊張,銀行收兌,持股人拋股,股價暴跌。次日早晨,摩斯叫停了交易。韋恩堡從153點跌至110點,幾秒鍾內財富全部灰飛煙滅。
“失敗當天在回家的路上,一群從前的追隨者像發了瘋似地跟著他,他們罵他,啐他,打他;他身心疲憊,破了產,失去了朋友。”
拉斐爾繼續寫道:“他住在髒亂不堪的寄宿舍裏,連蓋的毛毯都沒有,他拿不出錢來買鋪蓋。他感冒了,繼而發展成肺炎,這病最終送他走上了不歸路。這還不算,女房東因他欠債而扣留他的屍體,直到一位朋友償清了這位曾經是股市王者所欠的幾美元後,這位偉大的安東尼·摩斯才得以體麵地安葬。”
當然,“股票作手”的原型利維摩爾最後也以徹底失敗告終。《股票作手回憶錄》寫於1922年,1929年初夏,利維摩爾賣出了所有的多頭部位,然後開始做空,及至10月崩盤,他淨賺了數百萬美元的利潤,獲得了他最豐厚的一次報酬。利維摩爾也因此被稱為股市大崩潰的禍首之一。但他在1934年就再一次申請破產,據說他已經失去了過去5年中賺到的所有財產。1940年年初,利維摩爾出版了《如何進行股票交易》,卻在當年年底因嚴重的抑鬱症開槍自殺。
盡管中國內地股市的曆史並不長,隻有18年,可是想想我們已有多少試圖操縱市場投機市場的“王者”徹底輸光、入獄和流亡啊。
(三)
世間的奇妙之處在於,盡管拉斐爾抱著勸誡之心寫了這部《股票作手回憶錄》,但由於他妙筆生花,將投機客的悲歡離合與智慧鋪敘得淋漓盡致,讓不少讀者心生模仿學習之意,成為百讀不厭的經典。那些一心一意鼓吹投機多麽神奇與偉大的“技術性”、“可操作”的書籍卻浮躁一時,最終銷聲匿跡。
好在《股票作手回憶錄》中的不少敘述確實滲透了市場乃至人生的智慧,隻要我們不是刻舟求劍的話,還是能獲得許許多多真知灼見的。
初入市者可能會對書中的一些市場段子感興趣,例如利文斯頓為了說明股市中消息之不可信,講了一個有關婆羅洲錫陷阱的故事。婆羅洲錫是一隻被莊家(集合基金)操縱的股票,剛上市時被利文斯頓買進1萬股,莊家察覺後拚命震倉,但利文斯頓就是不出來。莊家隻能再往上拉抬股價,在婆羅洲錫漲到120點時,利文斯頓把100萬股籌碼拋給了莊家。莊家最後將股價推至150點,由於大勢不配合,隻能往下一路拋籌碼,希望“傻瓜”們博反彈。這時,莊家們想到了利文斯頓。
這天利文斯頓和妻子去了棕櫚灘,莊家頭目趁他妻子單獨吃飯時,告訴她婆羅洲錫明天將大漲,希望通過她讓利文斯頓對此感興趣,買1萬-2萬股婆羅洲錫。利文斯頓的妻子相信了莊家頭目的說法,第二天早上便用500美元的私房錢買了婆羅洲錫。
殊不知,利文斯頓的妻子為了顯示自己的能耐,根本沒有跟丈夫說起這件事。那天婆羅洲錫股票很活躍,收盤時還上漲了3點,利文斯頓覺得有機可趁,反戈做空賣掉1萬股。原來,莊家為了讓利文斯頓相信,故意製造上漲的假象,正中作手下懷。後來,當然是股價下跌,妻子把這件事告訴了利文斯頓,莊家偷雞不著反倒蝕了把米。
盲從消息是投資人的最大敵人,但我遇見的一般投資人幾乎個個都喜歡聽消息做股票。很多親朋好友以為我在投資媒體這一行,一定會有很多消息,每次問我,都被我以不知道打發回去,我知道他們心裏一定很不舒服。有時,我不得不推薦兩隻股票,他們會接著問:“有什麽消息嗎?”如果我說沒有消息,他們一定不會買。後來他們見我推薦的股票漲了,難受了,又來問我。我直言相告,哪怕我在這兩隻股票上瞎編一個消息,他們早就會買了。問題是,它們確實沒有什麽消息啊。
利文斯頓幹脆稱追逐消息的人是“醉鬼”,他認為不要說大眾,哪怕是專業投機客也對消息執迷不悟。利文斯頓認識一位經紀商,他從記者那兒知道某隻股票要漲,馬上買進了1,000股,沒想到股價快速下跌,他賠了3,500美元。一兩天後,他遇見了那位記者,惡狠狠地向他打聽消息是從哪兒來的,記者說來自於某個公司經理也是金融委員會的委員。遺憾的是,這位經理正是經紀商的嶽父。
據我所知,今天許多證券記者和券商也經常為消息所累,盲目買入然後虧錢是家常便飯。
愛聽消息的人往往不相信家人提供的消息,消息來源越陌生越可愛。我曾長期持有某股票,一位親戚學我的樣也買入了,但三天兩頭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該拋了。每次,他都說人家的意見是這隻股票該拋了。有一天我火了,問:“誰是人家,你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你不相信自己的親人,卻相信一位連你自己都搞不清的‘人家’,糊塗不糊塗?”
《股票作手回憶錄》裏的另一個段子,也可以一字不差地挪到今天來講。有位名叫維斯特萊克的銀行家,對一家名叫雷丁的上市公司的情況了如指掌,而且與內幕投機客沆瀣一氣。有一天,維斯特萊克遇見約翰·蓋茨,要他做空雷丁,跌幅至少25點,盈利機會極大。蓋茨聽後如獲至寶,趕緊往他的交易室走去。但雷丁根本就沒有停止上漲,幾個星期內它上漲了大約100點。
一天,維斯特萊克又在馬路上遇見蓋茨,但他假裝沒看見蓋茨,繼續向前走。蓋茨追上他,滿臉堆笑地伸出了手,維斯特萊克驚慌地握了握蓋茨的手。
“我想謝謝你,謝謝你給我提供有關雷丁的消息。”蓋茨說。
“我沒有給過你任何消息。”維斯特萊克皺著眉頭說。
“你給過我。而且還是一個絕好的消息。我賺了6萬美元。”
“賺了6萬美元?”
“沒錯!你不記得了?你告訴我拋掉雷丁,所以我就買進了雷丁。我聽了你的消息後反向操作,總能賺錢,維斯特萊克。”蓋茨得意地說,“總能!”
這就是所謂的“反向指標”。哪怕到今天,你把代表市場情緒的股評家的言論編成指數的話,仍可反其道而行之。
至於“黑貓吉運”的段子則把投機者的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心態描繪得出神入化。有位名叫塔科爾的證券經紀商,他的投機成功離不開黑貓。故事得從塔科爾遇到一隻瘸了且有病的流浪黑貓講起,他把它哄回家,喂它吃飯,給它包紮,弄得它舒舒服服。奇怪的是,塔科爾一改以往投機一直不好不壞的局麵,突然變得好了起來。他迅速賺了大量的錢,結了婚,購置了一套豪宅,進行了豪華裝修。但這隻黑貓此時死了,塔科爾立即黴運當頭,輸光了錢,又賣了豪宅,租房住還拖欠了房東三個月的房租。正在塔科爾要被趕出去的那天晚上,聽到門外有抓撓的聲音,他大叫一聲,抓住妻子剛買回來的一條烤藍魚,打開門,見門外蹲著一隻可憐巴巴的小黑貓。塔科爾把香噴噴的藍魚放到它的麵前,它走過來聞了聞。他慢慢的地一步一步後退,小黑貓跟著他一步一步進入了餐廳。塔科爾如獲至寶,將它命名“南尼·馬丁黛爾”。第二天,他信心大增,去買股票,一個上午就賺了1,600美元。塔科爾洋洋得意地告訴拉斐爾,馬丁黛爾“不僅是家裏的吉祥物,而且毫無疑問也是圈在家中的最大的股市晴雨表,它的預報百分之百地準確。每一次它產小貓,行情就變。我的意思是說,它家庭的擴大會預示牛市的終結或是熊市的結束,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很準確,這是我改變做法的一個絕對可靠的提示。好幾年來,它一直在盡職地提示我,從未失職過。”讀者不要覺得好笑,其實股市中商場中類似塔科爾的人物數不勝數,隻不過沒人把他們的迷信和怪癖記錄下來而已。
(四)
《股票作手回憶錄》開始時用了很大的篇幅分析在商號與交易所內投機的重大差別,投機商號實際上就相當於賭場,盡管它利用交易所的行情作為下注的標的,也就是說,投機者不與其他人交易,隻與商號(莊家)對賭。利文斯頓在投機商號中屢屢得手,被稱為“少年賭客”,最後成為賭場“不受歡迎”的人物。但當他把這套投機術用於交易所時卻輸個精光,原因是真正的交易需要時間,它與沒有遲滯的商號賭博是兩碼事。在很多年裏,這個區別非常重要,尤其是像1929年乃至1987年發生大股災的交易日,由於拋壓太重太快,大量的單子無法成交,巨大的摩擦力害得投機手慘敗。但現在不管中外的交易所,電腦技術撮合交易使得這種現象一去不複返了,其重要性也就相對降低了。如果它有什麽現實意義,那就是說明媒體喜歡搞的股票炒作模擬大賽隻有娛樂價值,若用於真正投資哪怕投機,也會害人匪淺。20世紀90年代,上海證券報為了招攬讀者,在內地首開先河,舉辦了炒股模擬大賽。當時我還在報社,對此很不以為然,認為這不僅不嚴肅,而且會誤導投資者,讓他們盲從所謂的投機高手,而後者會利用這種影響力蒙騙散戶。事實上就是如此。可笑的是,這種模擬賽今天還在網絡上舉行,有人借此吹噓每天能抓住多少個漲停板,他教的學員(也就是跟隨者)都名列前茅。但這些冠亞軍在投機實戰中的成績如何?天曉得。至少根據利文斯頓的經驗至少根據利文斯頓的經驗,他們會輸得很慘。
利文斯頓說道:“我聽過有人為了證明自己有多麽正確,用虛擬的資金進行虛擬的操作,借此娛樂自己。有時候這些虛假的賭客能賺幾百萬,那樣很容易成為一個大賭徒。”他接著舉了個例子,有個人第二天要進行決鬥,他很有把握,因為他能在20步外射斷酒杯的柄。助手則反問他:“那非常好,但是,如果酒杯用一把裝了子彈的槍對準你的心髒,你還能射斷酒杯柄嗎?”
這個比喻好精彩,《股票作手回憶錄》中類似的話語俯拾皆是,如利文斯頓描述市場突然出現資金困難的情景:
“你有沒有聽說學校裏把老鼠放在玻璃罩裏的試驗?當開始從玻璃罩往外抽空氣的時候,你會看到那隻可憐的老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兩側的肋骨像抽動過度的風箱一樣拚命起伏。你看著老鼠窒息,一直到它的兩隻眼睛幾乎從眼眶裏爆裂出來,不斷喘氣,快死了。當我看到資金調度站的人群時,想到的就是這種場麵。到處都沒錢,因為沒人買,股票都賣不掉。若你問我的話,我會說整個華爾街在這一刻都破產了。”
沒有深刻經曆過這種資金恐慌的人,是沒法作出這種比喻的。
熊市中的股市像“一塊墓地”,是不是形容它很安靜呢?
不,股市像塊墓地的原因是:“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不想進去。”
這是反“圍城”,多麽絕妙啊。
類似的比喻包涵了深刻的見解,股價在接近底部時仍會有反複,即便到了底部,也不一定會迅速反彈。利文斯頓的說法是:“股價先跌到底部,然後再上漲,但不是立即漲上來。股票在好幾天內一定會奄奄一息,仿佛死了一樣,這些屍體不會浮在水麵上,因為它們沒有徹底死掉。”利文斯頓又引用了另一位投機家回答人們“股市如此堅挺,你怎麽看空呢?”疑問時的妙語:“沒錯!堅挺得像一具僵屍。”真是把市場給寫“活”了,盡管涉及的是“死屍”。
《股票作手回憶錄》還有許多警句與獨到的分析。
“人家說凡事都有兩麵,但股市隻有一麵,不是多頭的一麵或是空頭的一麵,而是正確的一麵。”
“盡管這樣,大眾還是跟過去一樣容易虧錢,因為雖然方法改變了,法律增加了,財富掠奪得到了控製,但傻瓜依然是傻瓜。他受到保護,可以免受任何人的傷害——除了錢來得容易的錯覺。”
我們經常說要保護投資者的利益,可我們想沒想過,如何自我保護呢?
“一個人如果想靠這個遊戲謀生的話,他就得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判斷,那就是我不相信小道消息的原因。如果我聽信張三的消息買股票,我就必須根據張三的消息賣出那些股票。我得依靠他。假如賣出時間到來了,張三卻在外度假,那可怎麽辦?不行的,先生,沒有人能夠靠別人的指導賺大錢。根據我的經驗,沒人能夠給我一則或一連串消息,讓我比靠自己的判斷賺更多的錢。”
當我犯錯誤的時候,隻有一件事能讓我信服,那就是虧錢。並且隻有當我賺錢的時候,我才是正確的,這就是投機。”
“總是犯錯的十足的大笨蛋到處都有,但華爾街的傻瓜認為,他們必須一直進行交易。沒有人始終能夠有充分的理由來進行每月的股票買賣——或者有充分的知識來使他的交易變得很高明。”
“一個人花了許多年幹一件事後,不可能像普通初學者那樣,沒有養成一種習慣,專業人士和業餘人士的差異就在這裏。一個人看待事物的方式決定了他在投機市場中賺錢還是虧錢,大眾對自己的操作一般持業餘人士的觀點,這種過度自我主義妨礙了他們自己,因此他們的思維不夠深入和全麵。專業人士關心的是如何把事物做對,而不是賺錢,因為他知道,如果其他事情都做好了,利潤自然會出現。”
“我做多股票,是因為我對形勢的判斷讓我看多。但是你會發現,許多被認為是高智商的人因為手頭持有股票而看多,我不允許我自己持有的股票——或者是我先入為主的偏見——替我思考,這就是我從來不跟報價紙帶爭辯的原因。因為市場出其不意地、甚至不合情理地與你作對時,你就會生市場的氣,就像你得了肺炎,怪罪你的肺一樣。”
“確定你做交易的市場性質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我開始更加明確地認識到,賺大錢必定要在大波動中賺。不管最初發起大波動的原因是什麽,事實是大波動能夠持續並不是由於內線集團的幕後操縱或金融家的技巧造成的,而是取決於基本形勢。不管誰反對,大波動一定會根據其背後的推動力量,盡可能地快速朝前跑並保持趨勢。”
(五)
十多年前首次讀《股票作手回憶錄》時,有一個章節的文字給我印象至深。這次又讀,還是意猶未盡。它是第四章《25萬美元的直覺》。
我並不是對“直覺”有什麽興趣,感到興趣的是一個叫帕特裏奇的老頭的智慧,每逢人們問他如何操作,老頭會把頭一歪,露出慈祥的笑容,凝視著他的客戶朋友,最後他會很感人地說:“你要知道這是多頭市場。”
換句今天的話說,“這是牛市。”
一次,一位名叫阿默的年輕人建議老頭買克萊美汽車的股票,老頭買了500股,在10天內獲得了7點的盈利。這時,阿默把自己買的股票拋了,建議老頭也脫手,在回檔時再買進。但老頭死活不肯,把阿默給氣瘋了,連連問老頭為什麽。(拉斐爾或利文斯頓備注了一句很幽默的話:“大多數提供消息的人到後來都會成為接受消息的人。”)
老頭不得不解釋道:“我是說我會失去自己的倉位。等你像我這麽老了,像我這樣經曆了許多好景和恐慌之後,你就會明白失掉倉位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就連約翰·D·洛克菲勒也一樣。我希望這隻股票會回檔,你可以在大跌的時候補倉,先生。但是自己隻能按照多年的經驗進行交易,我為這些經驗付出了很高的代價,不想再浪費第二次學費,但我仍然感激你。這是多頭市場,你知道的。”
每次大牛市(包括從2005年年底開始走牛的中國內地股市),我都會想起這個老頭的話,而且總覺得沒有嚴格執行“長捂”的策略。
讓我感慨的是,絕大多數人並不明白這個道理,少數人知道,卻不去實踐。
按利文斯頓的分析,股市中的傻瓜也有差別:
“新手一無所知,每個人包括他自己都明白這一點。下一級或第二級的傻瓜認為他知道得很多,而且讓別人知道他確實是這樣。他是有經驗的傻瓜,他作過研究——不是市場本身,而是更高一級的傻瓜對市場所作的一些評論。第二級傻瓜知道如何在有些方麵不像新手那樣虧錢,就是這種半吊子的傻瓜,而不是百分之百的學徒,才是證券經紀公司真正的衣食父母。他平均可以熬三年,相比之下,對於第一次攻擊華爾街的人而言,他們一般隻能維持一陣子,從3個星期到30個星期。經常引用著名的交易格言和各種遊戲規則的人,自然是那些半吊子的傻瓜們。他知道所有的禁忌事項——除了最主要的一條,那就是:不要當傻瓜!
這種半吊子傻瓜認為他已經長出了智齒,變得聰明了,因為喜歡在下跌時買進,他在等待股價下跌,根據股價從頂部跌了幾點來判斷自己撿了多少便宜。在大牛市中,對規則和慣例一竅不通的十足的傻瓜會盲目地買進,因為他有盲目的希望。他能賺到最多的錢——直到一次正常的回檔一舉把他的錢拿走為止。”
利文斯頓認識到:“在華爾街呆了這麽多年、賺賠了幾百萬後,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的想法從來都沒有替我賺過大錢,倒是我持倉觀望時卻賺了大錢。明白嗎?持倉觀望!對市場作出正確的判斷不算什麽。你在多頭市場上總是能找到許多一開始就做多的人,在空頭市場上也能找到一開始就做空的人。我知道許多人在最恰當的時機作出正確的判斷,他們在價位顯示最大利潤時開始買進或賣出,他們的經驗和我的很吻合——也就是說,他們沒有從中真正賺到錢。既能作出正確判斷又能持倉觀望的人不太常見,我發現這是最難學習的一件事。但是,隻有在股票作手真正學會這一點之後,他才能賺大錢。交易者知道如何交易之後,賺幾百萬美元要比他在一無所知時賺幾百美元來得更容易,這可是千真萬確的。
“原因在於一個人可能看得直觀而清楚,但當市場從容不迫地打算朝他推斷的方向前進時,他卻開始變得不耐煩或懷疑起來。華爾街有這麽多根本不屬於傻瓜階級甚至不屬於第三級傻瓜的人,卻都虧了錢,原因就在於此。遊戲並沒有打敗他們,是他們打敗了自己,因為他們雖然有頭腦,卻無法耐著性子持倉觀望。老夥計的做法和說法絕對正確,他不但有勇氣堅持自己的信念,而且能夠非常明智地、有耐心地持倉觀望。”
“不理會大波動,設法搶進搶出,這些對我來說是致命的。沒有人能夠抓住所有的波動,在多頭市場上,投資人的遊戲就是買進後捂著,直到你認為多頭市場已近尾聲時。要這樣做,你就必須研究總體情況而不是小道消息或影響個股的特殊因素,然後忘掉你所持有的股票,忘掉是為了持有!耐心等待直到你看到——或者直到你認為你看到——市場狀況開始轉變,總體趨勢開始反轉。要這樣做,你必須用自己的頭腦和眼光,否則的話,我的建議就會像告訴你低吸高拋那樣,很白癡。放棄設法抓住最後一檔或第一檔的想法,這是任何人都能學會的最有幫助的事情。這兩檔是世界上最昂貴的東西,他們讓股票交易者付出了數百萬美元的代價。這些錢累積起來已經多到可以建造一條橫貫美洲大陸的高速公路。”
“自從市場開始按照我的方向走的時候,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盟友——世界上最強大、最真實的盟友——基本形勢。它們竭盡全力地幫助我,或許它們在調動預備隊方麵有時會慢一些,但它們很可靠,隻要我不是太沒耐心的話。我不是拿報價紙帶的分析技巧或第六感來賭運氣,我在遵照實際情況行事,對事情必然性的思維定式在替我賺錢。”
那麽什麽時候離場呢?20世紀90年代末逝世的大投機家科斯托拉尼自有一番見解:“豐厚利潤的來臨往往是在第三階段股價大爆炸時出現,如果資金要素始終堅挺的話,第三階段持續的時間可能會很長。在這段時間裏,投機者可以適當約束自己的邏輯分析,他不僅要聰明,甚至要有足夠的智慧去‘扮演一個傻瓜’。他可以暫時關閉自己的批判理智,讓自己從洪水中解脫出來,甚至可以把這些做法當成基本的原則。但他仍應小心不喪失全部理智,即使從表麵上看好像隻有天空劃定了一條界限,但我們仍然應該清楚地知道,樹是絕對不會長到天上去的。因為在這一時期,當資金要素帶來的普遍快感突然惡化時,我們必須及時從市場中跳出來,在這種歡愉的氣氛下這樣做是極為困難的。我們絕不能受樂觀的數據和預言的影響,樂觀主義在24小時內隨時可能轉變成黑色的悲觀主義。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我們必須從後門溜出市場,就像一個名聲極差的人從房子裏溜出來一樣,這樣才能不引人注意,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我們就可能受到其他人樂觀情緒的影響再次轉身進去。”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的智慧也容易導向趨勢投機,我要提醒大家的是,趨勢投機確實容易賺大錢,尤其是看出一隻熱門股票或一個大行情雖已啟動一時,卻仍有動力往上走,此時加倉買入,往往會成功。問題是它會讓你養成一種趨勢投機的習慣,最後連“小趨勢”也要去抓,這就容易虧大錢了。總而言之,一旦你養成了這種習慣,就會被它所驅使和奴役。為了不受迷惑,寧願守拙,養成投資的好習慣,盡管會失去一些機會,卻能在不敗的基礎上獲得持續的收獲。
(六)
《股票作手回憶錄》一直強調人是容易犯錯的,但我們在犯錯誤中也能學習到真知識真經驗,如利文斯頓經常說的:“對我來說,我必須用我的錢來支持自己的觀點。我的虧損教導我,隻有當我確信不會被迫撤退時,我才能開始前進。但是,如果不能前進,我就根本不會行動。我說這句話,並不是指人在犯錯誤的時候不應該限製損失,他應該這樣做。但是,不應該由此造成優柔寡斷。我一輩子都在犯錯,但在虧錢的過程中,我獲得了經驗,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禁忌事項。我好幾次都虧得身無分文,但是我的虧損從來不是一次徹底的失敗,否則我今天就不會呆在這裏了。我始終知道自己還會有機會,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相信自己。”
利文斯頓對自身的弱點非常敏感,積極反思。他承認自己一直強調獨立性,卻還是會受人影響。利文斯頓講述他從一位旅行推銷員手裏購買了幾本書的經曆,這種事他以前幾乎從未經曆過。他之所以同意購買,是因為推銷員的軟磨硬泡,而不是因為需要讀物。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類似的經曆,事後最多一筆帶過。而利文斯頓卻對此耿耿於懷,這絕不是因為浪費了點錢,而是他反複在琢磨何以在無意中給別人占了便宜,失去了獨立判斷的能力。應該承認,他能如此細致深度地反省是難能可貴的。
但是,不能過分強調錯誤特別是災難的益處,包括利文斯頓在內的投機高手似乎對自己的“九死一生”頗為自豪,這正是問題所在。人是脆弱的,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屢屢脫險,這是一種致命的傲慢。已經犯了大錯。自信固然重要,但將能從錯誤中學習這個道理擴大化極端化,就是想美化和修飾自己過去的愚蠢,也是心理毛病,容易口口聲聲說汲取教訓,仍一意孤行。一次次投機失敗,重蹈覆轍,能說是汲取教訓嗎?當冒險已成為習慣時,投機的結局是死定了。宣揚投機的浪漫性(包括宣染殘酷的失敗也是一種浪漫),這恐怕是包括《股票作手回憶錄》這樣的傑作在內無意識中犯的弊病。真正的投資是安全的、平淡的、樸素的,盡量少犯大錯誤的。投資的最後成功,是靠複利的威力,也就是一年又一年的財富持續積累而成。真的,我們也能從別人的成功和前人的經驗中學到智慧,如果僅能從錯誤中學習,我們必敗無疑。否則的話,即使僥幸逃脫,收獲也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