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飛 - 美林證券中國區主席
[ 魅力人物 ] 中國首席投資銀行家——劉二飛 ( 組圖 ) 魅力人物
一次見他是在亞布力一間擁擠的酒吧裏,昏昧的燈光下,依然能見他早生華發,並且中央地區已呈智慧之勢,一副大大的眼鏡,淡淡的笑,靜靜的落寞著。耳聞金融業精英都過著琴棋書畫詩酒花的日子,便主動請他跳舞,他卻有些拘謹地往後退了一步,仍是淡淡的笑,微微搖了搖頭,不像在泡吧,分明像個過客。
他注定要是很多人生命中的過客。四十五年的生命裏,他一直人在旅途。東北、北京、紐約、歐洲、日本、東南亞……時空交錯,一場永不落幕的戲,他是那個不能退場的導演,彈指間操縱著成百上億的賭局。他的角色極具魅惑性,美林證券中國區主席,亞太商圈知名的投資銀行家,曾被《全球金融雜誌》推選為“全球 50 位投資銀行家”之一。
1985 年劉二飛第一次回國時與一位省級高官的對話。你是幹什麽職業的?我是做投資銀行的。那你給我們投點資吧!我們不做投資。那你給我們貸點款?我們不貸款。那要不這樣,我這有人民幣,存在你那兒,你給我多少利息?我們不接存款。你叫投資銀行,又不投資,又不貸款,又不接存款,那你幹嘛的?我們是資金市場中介機構。你能不能說咱們能聽懂的中國話?就是讓需要錢的人和有錢的人聚在一塊,讓他們互通有無。你這不就是二道販子嗎?劉二飛一時失語。
這是他洋為中用時遭遇的第一次尷尬,他開始入境隨俗。投資銀行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中介,是資金市場上的一個中介,在物流領域應該就是一個批發,在小商品市場就是二道販子,在婚姻市場上就是紅娘。他的語言風格就此形成,不經意間充分展現了東北文化中的深刻與幽默。
第二次見他是在亞布力的主會場上,他侃侃而談,做企業究竟是養豬?是養孩子?還是養老婆?他這形象的比喻一時間在業界廣為流傳。這時的他雪白的襯衣,挺括的西服,鋥亮的皮鞋,看似不經意間敞著第一粒扣子,沒有係領帶。
當他站在自己的牆內時,他是個異常樸素而孤獨的人;但一旦走到牆外,就變得活躍而敏銳,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角鬥場,一時一刻不能停歇。他是個導演,自己的角色自己把握。
白山黑水賦予他很多理想和激情,兩次插隊到農村,體驗了前所未有的苦楚,扛過來之後就是理想和激情的迸發,他拚命地學英語, 1977 年考進了北京外國語大學。當大陸還一窮二白的時候他所了解到的西方的信息已經是五顏六色的了, 1981 年順利來到美國繼續求學。初入異域你沒有恐懼感嗎?恐懼什麽?反正我一無所有,並且什麽苦沒吃過。往事如青山不老,禍兮福兮,插隊的經曆鍛造了他這一代人鋼鐵般的意誌。 1985 年他考入哈佛商學院攻讀MBA,盡管當下MBA所代表的更多是一種時尚時,二十年前它的品牌含金量是十足十的,當然學費也極為昂貴。他放棄了可以申請全額獎學金的常春藤大學,憑著堅忍的韌性和執著,打了一年工以期就讀哈佛。
你好像很偏執?要讀就讀最好的,不然你為什麽上北大?他瞪我一眼,淩厲得像頭獅子。我笑,我上北大不用拚命打工掙學費。他微一沉吟,點點頭,也是,現在想想其實倆學校都差不多,但當時就是特想進哈佛,那時候年輕。
年輕的時候有資本挑戰自己的極限,也有理想和激情在燃燒。為了生存, 1984 年他懵懂進入投行,從此再未放棄。
投身於這個行業注定不能失敗,沒有人給你機會讓你摔倒了重新站起來。很多情況下,成敗是一念之差,而且成敗的原因不在你所能掌控的範圍之內,因為這是一個全球性的運作,盤子大到根本無法看清全局,我能平順渡過這些年,真的是靠運氣。很多人說我有本事,當然也有這個因素,盡人事,聽天命。孔子說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又一次邁在了同齡人前麵。
所謂資本主義就是四十年前,因為把鉛加入石油中,導致石油價格上漲;而現在,因為把石油中的鉛去掉,石油的價格再上漲。美國學者這樣調侃著他們的社會,而考慮到和平時期的平庸與乏味,人類又發明了股票、足球與六合彩。劉二飛在資本主義社會操縱著股市跌宕起伏,他的生活注定了無限孤獨卻無處寂寞。 .
他每天工作 25 小時每周八天工作日,在全世界穿梭行必頭等艙或專機,住必五星級酒店,行止間審慎而恢宏,受盡世人矚目,而他自己,看盡滄海桑田。世界上最著名的投資銀行隻有三家,他哪家都做過,自 1999 年棲身美林後便安如泰山。跳槽,是為年輕付出的代價。很不幸,他也曾年輕過。
“我入高盛剛兩個月,美國就爆發了‘黑色星期五’大股災。簡直就是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底,才剛還躊躇滿誌呢,一眨眼天都塌了。股市停頓,投資銀行界是股災的直接受害者,各金融公司的業務一下子陷入癱瘓。作為世界著名的投資銀行,高盛的成本主要是人。‘黑色星期五’的爆發就意味著一定有一大批人被裁掉。那次,高盛裁員 20 %,還好,我是幸存者。但是裁員名單公布之前,我和所有人一樣焦慮。當時我的綠卡還沒下來,可已經貸款買房了。在那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讓我終生遺憾的事——我媽媽去世了,我父親怕耽誤我拿綠卡的時間,竟然忍住沒告訴我 ...... ”燈影斑駁,映著他略顯疲憊仍明靜純良的臉,眼中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痛楚。男人長大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攬住母親的肩頭,讓她感覺到你堅實有力的臂膀,二飛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他長大了,並飛得既高且遠,但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切膚之痛,痛了經年,成了終生遺憾。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麽?讓今後的生活不再有遺憾。他迅速恢複了平靜。
哈佛奠定了他做投行的成功基礎,即讓他找到了做市場的感覺和自信,而當年勝利大逃亡時,他根本不知“市場”為何物。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巨大的生機,也使得他這個受過 6 年美國科班訓練的中國人得以一展用武之地,而此前,很多美國人甚至不知道北京在哪兒。
“我是那裏的外國人,所以總要不厭其煩地給別人介紹東北吉林北京,後來幹脆就跟他們開玩笑,你從波士頓挖個洞,一直挖呀挖,挖到頭鑽出來一看就到了北京了。”說到興奮處兩眼放光語速加快,連說帶比劃,人們常說天才都不失赤子之心,可見一斑。“我算什麽天才,笨鳥一隻,隻不過比別人先飛,並且飛得更久些。在香港住了這麽些年一句廣東話都不會說,學了很長時間法語和日語,還是用不上,英語純粹是刻苦修來的。”他不好意思地一低頭,還有兩分羞澀。滄桑了容顏,不老的是心情。
1992 年小平南巡後,中國金融市場首次對外開放,使得這片神聖而古老的土地成了世界資本市場上最肥沃的處女地。對全世界的投資銀行來說,劉二飛三個字就表征著所羅門寶藏。人力爭奪戰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場拉鋸戰因他而長達四年之久。
“做投行就是幫助企業到海外市場上市融資。我剛到高盛做普通職員的時候,每天就是給客戶做文件。那時候華爾街常常搞‘選美’,客戶在對麵坐成一排,各投行就上台來講自己的上市方案。有時候,一個客戶會在幾家投行中做選擇,這就要看誰的方案更出色了。我當時很少出去見客戶,隻是在後方不停地搜集資料、做方案。‘選美’時用的那些文件,都是像我那樣的普通職員準備出來的。那時候常常要一個人同時做幾個項目,而且不能出錯。幾天不睡覺,是常有的事。管理層的工作就不同了。你必須能通過你的工作把握住客戶,得到客戶的信任;同時能夠給客戶正確的引導,讓他能最大限度地接近投資者的思路,從而調整自己的企業結構,為企業發行成功做足準備;並且,要有能力調動公司的全球資源為客戶服務。”
“幹這行,不僅要有高智商、高情商,更要有很好的體力。就跟打仗似的,敵人快要打過來了,你說,哎呀,我三天沒睡覺了,我睡一會兒行麽?睡一會兒,你那山頭早被人占了!所以,首先要能吃苦耐勞,接下來,你還要能同時做好幾個項目,而且不能出錯。因為我所在的那些公司,一般接手的都是 1 個億美金以上的案子,做這些項目的時候,基本上是牽一發動全身,一個小數據出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責任非常重大。在每個公司正式上市前的最後一段時間,我們要帶領該公司的管理層到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投資商那裏直接見麵,簽定單,我們叫路演。如果那家公司打算發股 10 億美金,那我們之前必須要拿到 100 億美金的定單,這樣心裏才有底。為此我們往往得在三個星期裏走完二三十個城市、和幾百個投資公司談判。知道為什麽坐專機麽?隻是因為專機有專用機場,不會出現飛機延誤。以前做出國審批手續的時候,經常有人問我們,說幹嘛一次去那麽多地方,剩幾個以後再去唄。他們以為我們是出國旅遊呢。”
“隨便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在東京和一個客戶通了電話,約好轉天晚上見麵,於是我轉天早上 5 點就坐上飛往倫敦的飛機,晚上飛機到達,我從機場直奔飯店去見客戶,事情聊完了,又連夜趕到機場,買張機票就飛回香港。早晨在機場簡單洗漱一下,便趕到香港公司去開會了。那時候,我常常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哪兒。”
“投行的操作關鍵有三點:資金、人、信譽。這其中,資金算是最好解決的,沒了可以籌集;缺少人才可以雇,但你得對他好,你對他不好,明天他就流動了;惟一最難的就是信譽。為什麽呢?在我們這一行,信譽是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積累起來的,所以投資銀行的信譽是最值錢的。你要保持你的信譽,就必須兌現所有的承諾,無論有什麽不可抗力,隻要傭金一遞過來,你就隻能成功不能失敗。這種精神壓力,一般行業是很難體會到的。因為一旦有失手,多少年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信譽,立刻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為了太陽,我們才來到這個世界,浪漫的詩人這樣界定人生的意義。他不,他生活的重心就是客戶,他基本很少看到太陽,因為經常坐在飛機上或酒店裏,除了偶爾打高爾夫球自我放鬆時。但那時,進洞又成了他下一個目標。他是一個永不停歇的獵人在逐鹿中原。
王小波說中國是產生小說的地方,閱盡人間風景無數的劉二飛說他將來退隱後會寫本書,因為他胸中潛藏著太多秘密,現在則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
為了更形象地說明投資銀行的作用,劉二飛以國內企業海外上市為例加以說明。“國企在跟國際市場對接以前,往往需要做一些整容手術,需要改頭換麵,我們所做的工作就是幫助企業如何改變形象。此時,投資銀行會在牆上畫一張像,說這就是國際資金市場上最受歡迎的美人,然後讓企業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跟‘美人’還有多大的差別。企業對著畫像一照發現簡直是差太遠了,投資銀行就根據企業的基礎條件,給它設計一個整容方案。而最終這個痛苦的手術還是由企業來承擔,我們隻是操刀,並盡量減少企業的痛苦。”
“你說紅娘給介紹對象,最終人家成了,那是人家有緣分,紅娘無非就起了中介作用,畢竟又不是你紅娘自己在談戀愛。中海油海外上市就是一個比較成功的例子,中海油為什麽會成功呢,那是因為中海油的管理很好,它本來就長得很美,並沒有傷筋動骨地做手術。”
“投資銀行家的甜是拿到一個大的項目,一個大的企業經過你的參與,你的中介作用使它變成了一個上市企業,並走向了國際,而且在投資銀行做事的人都會有豐厚的財務上的回報;苦的是 24 小時工作,每年大半年都在外麵,整個身體也是加速折舊,有好的結果還算幸運好,有時候往往是徒勞;酸的是你的本事再好,卻沒拿到項目,而沒拿到項目的原因又不是因為自己能力差,而是客戶不理解你;辣的是做投行業務很刺激,往往使人感覺良好,做多了還會有點上癮。”
那麽如何應對同業競爭呢?“如果沒做過這個行業,就很難體會做投資銀行的感覺。其實投資銀行拉客戶與所有的行業拉客戶都是一樣的,媒體拉廣告就是要讓用戶感到物有所值,要麽是以價格取勝,或者是以質量取勝。這其中的核心就是要讓客戶對自己產生信任感,而這種信任又不像是賣電腦,賣蘋果那樣簡單,可以讓客戶先看看,甚至先嚐嚐,如果不好就不買。”
“投資銀行服務本身就像去醫院看病一樣,沒法兒事先看看,在提供服務之前,你無法看到這個服務好不好,等你知道好不好的時候,已經晚了。而且投行要麽不出事,如果出了事就是大事。比如對企業來說,如果上市做不好,對這個企業的發展影響太大。”
他認為選投行就跟選外科醫生是完全一樣的,關鍵是信譽好不好。其次是業績好不好,以前有沒有做過。“價格問題是次要的,對於大手術來說,客戶不是很在乎價格,隻有對那些修指甲的活來說,這個價格才顯得很重要。 IPO 上市的業務,價格就不是很重要,好多客戶選擇上市的時候,根本不考慮價格,主要是看哪家投行最合適,然後根據市場市價在合理的範圍之內確定費用。”
但有的業務價格敏感性就很強,“比如說,上市以後第二次融資,既然已經是上市公司了,這時價格就敏感了,往往是誰出最好的價錢,企業就找誰做。這就像做一個包紮手術,隻要不發炎就行,誰包紮都一樣,如果此時有人出 1000 元的價格,而另一人隻要價 10 元錢,結果可想而知。其實有時投行為了守住客戶,賠錢的項目也要去做。”
金融界的成功往往意味著要有自己的專長。最好的銀行家往往是某一領域的權威,久而久之,激情會演變成厭倦。且過度的體能透支使得他們即便有足夠的財力常常拜訪營養學家,但經常三餐不繼;雖然可以加入最昂貴的健身俱樂部,但他們卻不能充分利用那張VIP卡。醫生說“華爾街是健康殺手”。一位 45 歲的女基金經理表示:“我感覺自己是個怪物,這把年紀還在華爾街工作”。二飛也坦誠他體驗到了何為中年危機,就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了,盡管他一
直在和時間賽跑。
有沒有想過何時退休?他略現茫然,還沒有,退休了我做什麽呀?那你不覺得自己一直超負荷運轉總有一天會不勝重負嗎?習慣成自然,也就不覺得了。你理想的生活方式是什麽?沒想過。他斷然搖頭。我笑,何足道加上不可說,投行就這樣給自己籠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他的故事隻屬於他自己。
攝影師在拍照,他端然正坐,神情凝重而幽遠,一縷銀發略顯稀疏地掠過額角,我把梳子遞給他,他驚呼,這麽大?我笑,隻能說明你頭發太少。他的笑容如冰雪初融,純真而不無靦腆。再過兩年就謀(沒)啦。他用半生不熟的廣東話唏噓歎來,畢竟,逝者如斯,他也不是不悵惘的。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很難想像,當年的他在波濤洶湧的華爾街是如何扶搖直上淩空振翅的。
辛苦了這些年最大的收獲是什麽?成熟。怎樣才能使一個男人變得成熟起來呢?挫折。比如說呢?那可太多了,壓力、挑戰、逆境都是。你哭過嗎?他猶豫,但骨子裏的倔強和真誠使得他直麵以對,當然哭過,而且哭過很多次,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假設重新來過你還會選擇做投行嗎?人生沒法假設,就算再來一遍,我也還是會做投行,我相信這是一種宿命。他淡然而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