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六)
(2004-08-08 17:09:02)
下一個
(三)
程敏子跟著邱仁傑夫婦前去香港會見大舅舅俞佐伯﹐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媽媽俞靜君的去世﹐使得他們的這個行動被主管部門一再複議了一個多月﹐最後的結論是﹐不管怎樣﹐還是要去。
統領此事的統戰部耿副部長﹐以及邱仁傑夫婦﹑謝迎勝等人都主張去。在耿想來﹐此事勞而無獲功虧一簣不免可惜﹐不僅自己麵上無光﹐使中央領導失望更擔罪不起。而且﹐俞靜君隻剩一口氣地躺在床上已有多年﹐俞佐伯的歸與不歸﹐未必完全取決於她的存在與否。回國觀光﹐是俞佐伯這個政治人物的一次政治行為﹐不是純粹的探親。
邱仁傑夫婦和謝迎勝都是積極的促進派。邱仁傑對統戰部說﹐佐伯跟二妹靜君最親密﹐她的逝世﹐倒使他相信佐伯回來一次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他甚至提出全部自費作此香港之行﹐逗留的期限不作預設﹐以徹底消除官方任務的意味。耿大姐申報上去﹐不久獲準。因為以邱的身份背景和兒女親家的社會關係﹐對他的政治審查一路綠燈。
使邱仁傑頗感意外的是﹐前來輪船碼頭迎接他們夫婦和敏子一行三人的﹐不是俞佐伯本人﹐而是一個華服盛妝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
她的身邊站著一個工人模樣的人﹐手中舉著寫有“邱仁傑先生夫人”字樣的牌子。
女人向著仁傑三人微笑招呼。“邱伯伯邱伯母嗎﹖”
使來客們大為吃驚的是﹐她講的竟是上海話。她又轉向敏子“小表妹﹖”沒等驚愕不已的客人發問﹐她接著自我介紹說﹐“我是徐潤珠。大舅舅叫我代他來接你們。我媽媽是俞奉君﹐爸爸是徐廣懋。
我是他們的大女兒。他們說跟邱伯伯邱伯母是很熟悉的……這麼多年不見了……”
邱仁傑這才猶如大夢初醒。“噢……啊……奉君﹐廣懋……的大女兒﹗我們跟你父母﹐豈止是很熟悉﹗我﹐十來歲就跟你媽媽﹑大舅舅﹑阿姨們一塊兒讀書了……唔﹐想起來了﹐家裡﹐叫你潤寶﹐對不對﹖”他接著轉向敏子﹐“敏子啊﹐你大姨媽家的大表姐呀﹗”
“離開上海時﹐”徐潤珠說﹐“我十六歲。我對二姨家印象很深。小表妹……當時……應該還隻有兩三歲吧。唉﹐一晃﹐三十多年﹗”
敏子上前一步﹐親親熱熱地叫道﹐“大表姐﹗”
徐潤珠一把摟住敏子﹐“小表妹也不小了呢。算算分別都有三十二年了……”
“是呀。”敏子說﹐“三十好幾了。”
“看不出﹐看不出﹐真的看不出。”徐潤珠把敏子推遠一尺﹐再反複端詳﹐“一點也看不出。你﹐看上去最多二十六﹑七。”
敏子一笑。“大姐說得好。”
徐潤珠凝視著敏子說﹐“我是開美容院的。第一家在台北﹐後來到香港﹑洛杉磯設了幾個分店。我看女人﹐金口玉言。你的麵貌身裁﹐就是在二十五到三十的中點。”
“那我另外的那幾年活到哪裡去啦﹖”敏子叫道。
大家都笑了。
範玉屏湊上去對潤珠說﹐“我記得清清楚楚。奉君生你﹐是弟兄姐妹裡的第一個下一代﹐你大舅最寵你了。可是你媽最不放心讓大舅抱你。她說‘大哥落手勿曉得輕重。一脫眼﹐弄不好就給他捏死了。’所以你大舅前腳到﹐你媽就叫奶媽後腳抱你出門。害得你大舅到處轉著找‘潤寶’……唉﹐當時﹐我們都還隻有二十幾歲……真像做了一場夢﹗”
於是大家都嘆息了。
俞佐伯已經為來客安排好第一流的旅店酒家﹐並在供客人下榻的大套房裡迎候他們。徐潤珠引領客人會見大舅舅後﹐就說要去一家法式餐館訂座而先行離開。
俞佐伯與邱仁傑握手久久﹐相互凝視﹐像是要從對方的狀貌模樣看出國民黨共產黨雙方的過去與未來似的。
然後﹐佐伯雙手按在玉屏肩上﹐無言地拍拍她的背。
最後﹐他伸出雙手﹐捧起敏子的臉頰﹐看她很久。繼而把她擁在懷裡﹐不停地輕撫她的頭和肩背。
敏子在大舅舅的懷裡嗚咽了。但是﹐很快她就忍住。接著﹐才輕喚一聲“大舅舅”。
坐定後﹐佐伯剛要開口﹐電話鈴響。潤珠打來叫敏子下樓﹐陪她一起去餐館。敏子見大舅舅揮揮手﹐就下去了。
仁傑四下打量一番。“這裡﹐方便嗎﹖”他輕聲問道。
“放心。”佐伯說。“我替你們定了三個酒店。老闆都是我的密友。房間都請保安專家檢查過。而且﹐你們住的日子裡﹐兩隔壁的套間都空關。你們﹐肯定沒有人跟﹖”
“肯定。”仁傑說。
“雙方的特工都很厲害。你們那邊的更厲害。”佐伯說。“所以我把潤寶請來﹐代我張羅瑣事。”
仁傑點點頭。“很好。”
佐伯也點點頭。“很好。我們可以放言無忌。說過的一切﹐就到這裡為止。”
“再好沒有了。”
“你們先說。”
“真不知從何說起。”
“隨意。”
過了好一會﹐仁傑嘆了口氣。“唉﹗”他摸著自己的禿頂說﹐“第一﹐忘言靜君當年留下不走﹐一失足真正成了千古恨。你勸過他們嗎﹖”
佐伯一驚。
他萬萬想不到仁傑會採取這樣的立場並以此作為開場白。這個“第一”﹐一下子把佐伯帶到了當年的心境裡去。他突然激動起來﹐“豈止是勸﹖差點打起來了﹗他們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我上了那船﹐身不由己了。這麼多年來﹐我未能搭救他們。連稍施援手都不可能。我﹐和玉屏﹐今天愧對於你老兄。”
“我諒解。我們在外麵﹐對裡麵情況一清二楚。”
“實際上比你們知道的想像的﹐要恐怖得多。”
“我相信。”
“第二﹐我不能不痛心直告﹕俞家﹑程家﹑還有蘊君的張家﹐全部家破人亡。五丫頭至今下落不明。蘊君也是。唯一活著的是你的三妹夫張振雄﹐他也坐了十年監牢。”
俞佐伯仰天閉眼。他雖然沒有震顫﹐但內心卻在發抖。
過了很久﹐他才嘎著嗓子說﹐“不出所料。”
“不堪設想。”
“是的。”佐伯點點頭。
“靜君也過去了。剛過去不久。”玉屏補充說。
佐伯眼裡掠過的一絲陰影﹐掩去了唯一的希望之光亮。
“因為要延攬你回去觀光﹐北京有特別指示﹐所以活下來的人才有了出頭之日。也不過是近期的事。”
佐伯又點頭。
“第三﹐這次銀升出力不小。他對俞程兩家很有感情。實在不是容易的。”
“唔﹖銀升﹖”佐伯頗為驚訝。“他不也是共產黨裡的人﹖”
“是的。但他重義氣講交情。”玉屏說﹐“從前老以為他是個不爭氣的浪子。沒想到共產黨的教育比不上江湖奇俠傳的影響。他幫靜君
敏子母女是硬幫的﹐運用他的權力不顧一切地幫。”\r
“權力﹖”
“他現在是管轄家鄉那幾個又富又大的縣的地區專員了。這次﹐他力勸我來見你一見。”
“為什麼﹖”
“他對國內的情況洞若觀火。我們都七老八十了﹐在有生之年﹐總想找個機會說一說肺腑之言。說了﹐就暝目了﹐無憾了。”
佐伯又點頭。
“第四﹐我的意見是﹐你要接受邀請﹐爽快答應回國參觀訪問。但不必馬上就去。”
“為什麼要答應﹐為什麼又不去﹖”
“答應﹐是給對方麵子。這樣﹐當局對程家﹑張家後人﹐才會繼續施惠。一口回絕﹐他們弄不好會把做過的都撤了。至於什麼時候去﹐再說。那是無關緊要的。”
“為什麼﹖”
“那無非是利用你來做宣傳吧了。他們覺得對他們有益。對你來說﹐也許給大媽﹑忘言﹑靜君掃掃墓才是重要的。”
佐伯沉默不言。他在思索邱仁傑在幾十年敵對隔絕之後﹐以私人訪友的表麵名義專程來香港相見﹐卻說出這一套完全喪失共產黨立場的話來的真正用意。
這些話都是對的。都附合佐伯心裡的意思。但是﹐邱仁傑在共產黨裡的地位﹐這次來港的使命﹐佐伯是清楚的。
剛才﹐他了解到的實情是﹕留在大陸的親人已經全部完蛋。而且﹐邱沒有幫過一點點忙。
看著邱仁傑跟範玉屏夫婦兩人心寬體胖年邁發福的模樣﹐想到親媽﹐忘言與靜君﹐蘊君與懿君﹐卻都一個一個命歸黃泉﹐佐伯心中一清二楚﹐又異常悲涼﹐但他沒有流露內心的感情波動。
他閉上眼﹐用幾根手指支著頭﹐紋絲不動地坐著。
邱仁傑小口品茶﹐又摸出手帕來擦臉。
對佐伯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一古腦兒把牌出完﹐是他一路上反複思索考慮作出的決定。隻要自己所說的話不會傳到國內﹐不會傳到黨政領導耳中﹐回去如何匯報自有另外的一套﹐那就不妨索性對佐伯披肝瀝膽。——這就是邱仁傑為人處事的一貫訣竅﹕在說假話玩花招蒙不過去的人麵前﹐乾脆說大實話真心話﹐不管對方怎麼想怎麼看。
過去他對毛澤東就是這樣。
反複思忖之後﹐俞佐伯漸漸相信﹐邱仁傑說的是真心話。
他那些話語的真實﹑由衷﹐是無可置疑的。他說了事實真相。他說了內心想法。今天對我說這話的人﹐更況他是我青少年時代的莫逆之交﹐我不必懷疑他如此說的動機。說假話的成因是複雜的。說真心話的動機比較單純。那就是﹕時機﹑前提﹑場景﹑對象﹑氣氛﹑心境﹐都使人相信沒有必要騙人。
“共產黨會不會變﹖”過了很久﹐佐伯突然冒出一句。
“在你我的有生之年﹐不會有本質的變化。”仁傑從容而答﹐並未思考良久。
“唔。”過了一會﹐佐伯說﹐“其實﹐他們對台灣方麵﹐已很隔膜了。台灣政局在老總統去世後﹐變化很大。我這個人﹐對兩邊都沒有任何用處了。影響力更是從未有過﹐無從談起。共產黨在我身上花力氣﹐恐怕得不償失。”
“這我相信。”仁傑說﹐“但是﹐大陸方麵﹐追求的是宣傳效果。不一定是對國民黨政界﹐對國內的成份可能更多。當年李宗仁回去﹐還不是一樣﹖不過是滿足了毛的一種得勝心理。今天﹐鄧主政了﹐他想打開一點局麵是可能的。”
“華國鋒﹐是怎麼回事﹖”
“他不起作用。鄧一出山﹐天下必歸鄧。”
“鄧會滅華﹖”
“他將取代華。”
“鄧如何打開局麵﹖他想完成統一﹖”
“想是想。但幻想是不抱的。”
“會不會用兵﹖”
“不會。”邱仁傑想都沒想就說﹐“毛﹑周都沒敢用兵﹐他更不會。他有緊迫得多﹑重要得多的事要做。”
“什麼事﹖”
“突圍出去。中共立國之後﹐自始至終的宮廷內鬥﹐使他們屢屢麵臨絕境。這種絕境全世界共產黨國家無一可免。軍事佔領式的全麵監控管製﹐使經濟民生絕無發展之可能。意識形態方麵的思想箝製和宣傳灌輸﹐使後繼的兩代人愚昧麻木﹐不辨是非﹐喪失了思考能力。前一點戕害了以往的三十年﹐後一點延禍於今後的六十年。對此﹐鄧嘴上不會承認﹐心裡應該是雪亮的。所以﹐他的至要之務﹐是對毛路線的悄悄變更﹐緩慢變更。如何才能拯救中共﹐他是明白的。但被毛等弄得隻知迷信盲從的共產黨徒和普通民眾並不明白。這種佔總人口大多數的人在抽象意義的意識形態上比他們的領袖更加激進和偏執。做領袖的人﹐說穿了﹐隻有手段和目的﹐並無信仰和理想。所以﹐操之過急﹐隻會適得其反。中共政權走出絕境﹐中國才不會重複大清皇朝崩潰後的連年割據內戰的命運。要到真正穩定發展一段時間之後﹐大陸政權不得不考慮放棄軍事統製式的統治時﹐兩岸統一才有前提。這一點﹐別人不懂﹐鄧是懂的。”
“如果動武﹐中共是打得贏的。”佐伯說。
“動武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仁傑說﹐“毛﹑周何以始終沒有動武﹖關鍵在於美國第七艦隊一進台灣海峽﹐這個問題就成了國際問題。這個地區的戰爭就將是中美之戰。中共絕無軍力國力跟美國決一雌雄。也根本不想這樣做。由於中蘇的決裂﹐中國一直極想和美國結盟。雙方正在逐步逐步走近。所以﹐中共不可能為奪下台灣﹐跟美國重做冤家對頭。台灣固然有重大的戰略地理價值﹐但這價值在人家的手裡﹐人家也把它看得極重。要想硬奪﹐必須傾全國的國力和以軍事外交上的特大風險為賭注﹐不惜破釜沉舟﹐尚無必勝把握。中共的領袖是知道自己的虛弱的。他們不會幹這種傻事。中國如果再次發生全麵動亂﹐中共的政權必定不保。因為文革前期在毛唆使下﹐不少人對奪權有了膽量﹑經驗和嗜好。”
“我在四十多年前就說過﹐聽仁傑一席談﹐勝讀十年書。”佐伯笑著說﹐“極有見地。佩服佩服。”他接著又說﹐“不過﹐你的腦筋﹐是怎樣轉過來的﹖那時你不也是何等的激進和偏執﹖”
邱仁傑笑笑﹐說﹐“那時是單純﹐幼稚。可能是出生貧苦﹐使我容易接受無產階級的信條。加上共產黨在宣傳功夫上的造詣是無可比擬的。他們處於反抗地位﹐一切說詞都有極大的蠱惑力。及至執政之後﹐我才發現所謂的無產階級革命﹐不過是以暴易暴而已。而且這種新暴﹐集了東方專製與蘇俄恐怖之大成﹐變做一種足以碾碎一切文明遺產與人倫關係的最可怕的暴力。民眾別說反抗﹐連痛苦的呻吟之聲都發不出來。我就全明白了。”
“可是他們勝利了。”
“這不能說明正義與否。隻能說明一切都是‘力’與‘術’的產物。在今天的世界﹐信念與正義的力量微不足道。正義一詞﹐是力與術的擁有者的專用品。”
“你們家庭﹐在共產黨的天下﹐活得不錯吧。”
“‘苟全性命於亂世’而已。說得粗俗一點﹐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有什麼辦法﹖我也愛我的生命。我不願以我的愚蠢不識事務而送命。如此而已。”
“可是共產黨裡多少好漢照樣送了命。”
“大致可說﹐是兩類人﹕一類有貪慾。一類並不真正知人識事。”
佐伯點點頭。他明白﹐仁傑說的都是實話。
“如今﹐回過頭來怎麼看蔣先生和毛先生﹖”
“對蔣﹐我無直接觀感。對毛﹐略知一二而已。簡言之﹐毛比蔣厲害一百倍。”
“願聞其詳。”
“兩人年齡出身及所處時代大致相仿。但毛青少年時代的思想進取和知識積累比蔣專注。個性上﹐蔣剛毅﹐頑強﹐但缺乏亡命之徒的蠻勁和無所不為的痞氣。他後來信基督教﹐聯姻宋氏﹐身體力行推進新生活運動﹐表明他仰慕上流社會的紳士形象。許多事上﹐他無膽識鐵腕﹐太重友情鄉情﹐以致黨務政務都弄成不可收拾的困局。有時又缺乏知人之明﹐竟會被謀叛的部下輕易逮捕﹐這就說明﹐他成就不了大事偉業。毛骨子裡是劉邦朱元璋一類的人物﹐但他兼有國學的根底﹐更有新學西學的啟蒙燻染﹐同時他有一種深諳人性﹑一眼看透別人本質和心思的天賦﹐所以他比誰都強。而且﹐他除了自己﹐對誰也不真正相信﹐把防人之心擴大萬倍以確保自己的權位和安全﹐所以他萬無一失。他與人相鬥時﹐顯出他的鄉村無賴本色﹐欺騙﹑說謊﹑耍潑﹐出爾反爾﹑信口反誣﹑隨意加罪﹔那種稍有身價的人都不屑為之的一切手段都使得出來﹐這就使所有以‘費厄潑來’準則跟他交鋒的對手都一敗塗地。然而他又吟詩讀書談古﹐使一切下屬對他戰慄畏懼之外又仰之彌高﹐把他看做偉大精神的最高典範。當然﹐他更是一個具有世界與歷史眼光的政治偉人﹐所以跟各國元首周旋顯得大氣滂渤遊刃有餘﹐且能贏得讚譽和敬仰。”
佐伯想了一會﹐又問﹐“怎麼評價毛對中國的統治﹖”
“很多人說﹐毛不管做了多少壞事﹐但他對中國是有偉大貢獻的。他提高了中國的國際地位。這是淺見陋見和偏見。我說﹐毛澤東僅僅對於他自己來說﹐有莫大的貢獻。他把一個農家小孩﹐最終變成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威烜大帝﹐成為國際舞台上一個少有的難弄傢夥﹐他對這孩子﹐貢獻大極了。至於對中國﹐他是一個實實足足的禍國殃民的暴君。中國的國際地位﹐是中國的麵積人口文明積累決定的﹐沒有人可以貶抑﹐不須人去提高。二次大戰結束﹐中國參與締造了聯合國﹐而且是安理會的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國際地位高不高﹖崇敬中國的人﹐幾百年前就不少﹐鄙視中國的人﹐今天也很多。毛是國際上的一個大號搗蛋鬼。人們對搗蛋鬼頭疼生畏﹐不能說明搗蛋鬼的卓越和了不起。”
“深刻。足下的高見﹐勝過所有外界的評議。”
“我在檻內﹐看得比較真切。而且我學的是歷史﹐我有參照。”
“怎麼看周恩來﹖在大陸﹐在身後﹐他的口碑似乎勝過了毛。”
“周是一個罕有其匹的能人。在中共裡麵﹐除毛以外﹐他最聰明。但是﹐他隻是一個輔君的宰相之材。他太注重細節﹐就不能把握方向。在毛之前他統管中共軍事時﹐一直失敗。後來他轉而死心塌地擁毛﹐才有了施展長才的餘地。他的聰明處在於﹐不管怎樣﹐他不反毛。因為他早就看出﹐在中共裡﹐沒有人搞得倒毛。他認準了﹕不管多麼違背良心﹐不管多麼傷天害理﹐不管多麼卑鄙齷齪﹐不管多麼拙劣可笑﹐跟在毛背後為虎作倀﹐毛就不會加害於他。實際上﹐還是對毛的一種無比深刻的畏懼。如果說﹐毛澤東是禍國殃民﹐那麼周恩來是罪孽深重﹔毛澤東是全中國最會害人整人的人﹐周恩來則是全中國最會自我保護的人。現在當局對周的吹捧﹐是不能把這個人也推倒而已。否則就真成了‘洪洞縣裡無好人’了。至於民眾對周的好感與敬仰﹐隻能說明愚昧和盲從﹐因為他們並無切實依據。”
“想不到你是這樣看。不過你的看法很有道理。”佐伯說。“你又如何評價你自己﹖你可以說﹐你當年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共產黨勝利了﹐國民黨失敗了。這三十年多﹐你過得不錯﹐而我的老母和弟妹們卻都不免一死。”
仁傑明顯地感到了佐伯話中的挑戰意味和怨恨之情。
玉屏不安地看他一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