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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的麵

(2014-05-15 18:05:34) 下一個
我也喜歡燜肉麵. 但此君雖是名家,隻專心考據, 沒把其中滋味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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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絲細麵拌蹄膀
逯耀東(台灣)
來源: 黃河的日誌

蘇州入主食是米,但他們的早餐在家吃粥,出外則吃麵。

蘇州人的粥有白米粥和飯焦粥兩種,白米粥和我們平常喝的稀飯無異。至於飯焦粥,則以隔夜的陳飯與鍋巴共煮,又稱泡飯。過去蘇州人燒灶以稻草為燃料,將稻草 紮成把,人灶燃燒。飯燜熟後,灶裏尚有餘燼,再以稻草一燎,飯啟鍋後,鍋底留下薄薄一層金黃的鍋巴,是為飯焦,趁熱撒綿糖食之,既焦且脆又香甜。

以稻草為燃料,剩下的餘燼可以焐菜,常熟王四飯店的叫花雞由此而出。煮飯餘下的飯焦,可煮泡飯粥,亦可製菜,無錫的鍋巴蝦仁,又稱平地一聲雷,抗戰時流行 重慶,稱轟炸東京。所以一種菜肴的出現,不僅限於所用的原料,和所用的燃料也有關聯。現在煮飯改用電鍋,已無鍋巴,香味撲鼻的飯焦粥,留待成追憶了。過去 蘇州大戶人家晚餐後必食飯焦粥一小甌,配紫薑芽與現漬的醬蘿卜食之,可以去積食助消化。蘇州諺語說人不知世事為“不識粥飯”,即此之謂。飯焦粥又稱水飯, 事見徐珂《清稗類鈔》,乾隆南巡,在蘇州就吃過這種水飯。



蘇州人出外過早則食麵。早晨出外吃麵的習慣,由來已久。瓶圓子《蘇州竹枝詞》雲:“三鮮大麵一朝忙,酒館門頭終日狂。”即麵館營早市,酒館終日不停。瓶圓 子是清康熙時人。至乾隆時麵館營業更盛,麵館業在富巷關帝廟內創立公所,現蘇州碑刻博物館藏光緒三十年(1904)《蘇州麵館業各店捐輸碑》一塊,議定各 麵館自其利潤中每千文捐一文,作為公所公盛之用,捐輸最多者四百六十文,最少為六十文,列名碑上者共八十八家,其捐一百五十文以上者有三十餘家,計有:觀 正興、鬆鶴樓、正元館、義昌福、陳恒錩、南義興、北上元萬和館、長春館、添興館、瑞必館、陸興館、勝興館、鴻元館、陸同興、萬與館、劉興館、泳和館、上淋 館、增興館,風林館、興興館、錦源館、新德館、洪源館、正源館、德興館、元興館、老錦興、長興館、陸正興、張錦記、新南義興,瑞安樓……

這些麵館輸六十文以上者,始得列名榜上,未上榜者不知凡幾,可見當時蘇州麵館的興盛,街巷都有麵館了。其中又以觀正興捐輸四百六十錢居首。觀正興後改觀振 興,是正宗蘇州麵館的老字號,創業於清同治三年(1864),最初在觀前街玄妙觀照牆旁營業,民國十八年(1929)觀前街拓寬,玄妙觀照門拆除,兩側建 三層樓房,觀振興賃其西側樓下繼續經營,後來遷至觀前街東頭,與陸藕薦相對,最後觀前街為行人步行街而改建,觀振興被迫遷離,至彩香新村,觀振興遷此不久 就歇業了。觀掀興看罷觀前街的繁華盛襄,最後被迫遷離而歇業,觀振興的興廢,道盡了蘇州麵館業的滄桑。

這些麵館業者最初可能是肩挑駱駝擔子,風裏雨裏敲著篤篤梆子穿街過巷賣麵人,積下來的辛苦錢開間門麵,由此白手興家,皮市街的張錦記是這樣發家的。蓮影 《蘇州小食誌》雲:“皮市街獅橋旁張錦記麵館,亦有百餘年曆史者,初,店主人挑一餛飩擔,以調和五味鹹淡得宣,馳名遐邇,營業日形發達,遂舍挑擔生涯,而 開麵館焉。”麵館既開之後,燜肉大麵湯味清雋,深得新舊顧客喜愛,相傳三四代不裹。張錦記亦名列光緒年間的《蘇州麵館業捐輸碑》中,是蘇州麵館的老字號。

張錦記店主最初挑的餛飩擔子,蘇州俗稱駱駝擔子,盲a頭是鍋灶,後頭上格置各種調味料與碗匙筷子,其下有抽屜數層,分置餛飩與麵條,最下格放置湯罐,內有 原湯與燜肉,洗碗的水盒與用水則懸於擔外,叫賣敲的梆子則綁在前頭灶腳下,兩頭以扁擔相連,其上有薄木板凸起似駝峰,故名。或因擔子過沉重,挑擔者負荷似 駱駝而名之。《浮生六記•閑情記趣》略雲:“蘇城有南園、北園二處,菜花黃時,苦無酒家小飲。攜盆而往,對花冷飲,殊無意味……芸笑日:明日但各出杖頭 錢,我自擔爐火來。餘問日:卿果自擔爐火乎?!芸日:非也,市中有賣餛飩者,其鍋灶無不備,盍雇而往,先烹調端整,到彼處再一一下鍋,茶酒兩便。……街頭 有鮑姓者,賣餛飩為業,以百錢雇其擔,約以明日午後,鮑欣然允議。”鮑某所挑韻餛飩擔即是駱駝擔子,現蘇州民俗博物館藏有一副,觀前街玄妙觀廣場有鐵塑駱 駝擔子一座,前立一老者即挑擔者,我每過此,撫之良久。

蘇州的麵以澆頭而論,種類繁多。所謂澆頭,是麵上加添的佐食之物。所有的麵基本上都是陽春麵,也就是光麵。所謂陽春,取陽春白雪之意,非常雅致。陽春麵加 添不同的澆頭而有燜肉、爆魚、炒肉、塊魚、爆鱔、鱗絲、鱔糊、蝦仁、鹵鴨、三鮮、十景、香菇麵筋等。所有澆頭事先烹妥置於大盆中,出麵時加添即可。另有過 橋,材料現炒現爆,盛於一小碗中與麵同上,有蟹粉、蝦蟹、蝦腰、三蝦、爆肚等等,不下數十種。

由於食客習慣喜好不同,同一種澆頭又分成不同的類別。朱楓隱《蘇州麵館花色》雲:“蘇州麵館中多專賣麵,然即一麵,花色繁多,如肉麵曰帶麵,魚麵曰本色。 肉麵之中,又分肥瘦者曰五花,曰硬膘,亦曰大精頭,純瘦者曰去皮、曰瓜尖,又有曰小肉者,惟夏天賣之。魚麵中分日肚當,曰頭尾,曰惚水,曰卷菜,雙澆者曰 二鮮,三澆者曰三鮮,魚肉雙澆者曰紅二鮮,雞肉雙澆者曰白二鮮,鱔絲麵又名鱔背者。麵之總名曰大麵,大麵之中又分硬麵爛麵,其無澆頭者,曰光麵,日免澆。 如冬月恐其澆頭不熱,可令其置於碗底,名日底澆,暑月中嫌湯過燙,可吃拌麵,拌麵又分冷拌熱拌,熱拌日鱔鹵、肉鹵拌,又有名素拌者,則鎮以醬麻糟三油拌 之,更覺清香可口。其素麵暑月中有之。鹵鴨麵亦暑月有之。麵亦有喜蔥者曰重青,不喜蔥者則曰免青,二鮮麵又曰鴛鴦,大麵曰大鴛鴦。凡此種種麵色,耳聽跑堂 口中所喚,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

由此可見蘇州人吃麵的講究了。蘇州麵的澆頭種類雖多,普遍的則是爆魚和燜肉兩種,爆魚以陽澄湖的青魚炸氽而成,至於燜肉麵的澆頭,選用豬肋肉加鹽、醬油、綿糖與蔥薑斟酒,以文火久燜而成。

蘇州麵用的生麵,最初是各麵館自製銀絲細麵。銀絲細麵細而長,韌而爽,久煮不糊不坨,條條可數。煮麵用直徑=三尺的大鑊,黎明時分鑊中水初滾,麵投水中, 若江中放排,浮於波上,整齊有序。再沸之後,即撩予觀音鬥中,觀音鬥上圓下尖,最初為觀振興所刨,麵入鬥中,麵湯即瀝盡,傾入鹵湯碗中,盛若鯽魚背,然後 撒蔥花數點,最後添上澆頭即成。.最早入鍋的麵湯淨麵爽,所以,蘇州人有黎明即起,摸黑趕往麵店,為的是吃碗頭湯麵。

銀絲細麵民國以後改用機製,各麵館應用起來格外方便。不過,1949年後,新樂麵館異軍突起,改用小寬麵,各麵館爭相效尤,連老字號的觀振興、朱鴻興也用 小寬麵,小寬麵A碗成坨,口感不爽,近十餘年又恢複銀絲細麵。一種飲食傳統經年累積,眾口嚐試已成習慣,不是輕易可以變更的。不過,小寬麵並未廢置,仍用 於夏季的風扇涼麵,過去涼麵以電扇吹涼,故名。蘇州的涼麵皆用小寬麵製成,也是一種飲食的傳統。



蘇州的麵基本都是陽春麵加澆頭,麵的高下,在於湯底,麵湯分紅白兩種,紅湯以不同的澆頭鹵汁,摻高湯與不同作料和料酒綿糖調製而成,湯成褐紅色,紅湯的高 下則在於澆頭的烹調工夫。白湯出於楓橋大麵,楓橋大麵即楓橋的燜肉麵,其湯底以鱗魚與鱔魚骨再以酒釀提味熬成,江南初夏是鱔魚盛產期,端午前後,各麵館就 掛起楓橋大麵的幌子。紅湯色重香醇,白湯則湯清味鮮,除紅白兩種涵外,還有昆出奧灶麵的湯,奧灶創子鹹事年間。在昆山玉山鎮半山橋,初名天番館,後更複興 館。光緒年間,由富戶女傭顏陳氏接手經營,以爆魚麵馳名.其製爆魚將活鮮的青魚均勻切塊,以當地的菜子油煉成紅油.炸爆魚剩餘物的魚鱗、魚鰓、魚血以至青 魚的黏液加作料秘製而成湯,甚得遠近食客的喜愛,生意興隆,因而引起附近麵館的妒忌,稱其麵奧糟,奧糟為吳語齷齪之意,其後顏陳氏竟將麵館更名奧灶館,麵 為奧灶麵。

雖然湯分紅白,麵用銀絲,然而各麵館仍有其招牌麵,如觀正興的蹄髈麵著名於時,其蹄髈澆頭燜得肉酥味香,A口即化,且以燜肉的湯作湯底,湯醇香滑,傍晚時 分的燜蹄麵最佳,金孟遠《吳門新竹枝詞》雲:“時興細點夠肥腸,本色陽春煮白湯,今日屠門得大嚼,銀絲細麵拌蹄髈。”詠的就是觀正興的燜蹄麵。炒肉麵出於 黃天源。黃天源是著名的老糕團店,專賣糕團,兼營麵點,或謂當年有一熟客每日來店吃麵,照例一碗陽春麵,一粒炒肉團子,炒肉團子蘇州夏令名點,以熟的白米 粉裹炒肉餡,炒肉餡以鮮肉為主,輔以蝦仁、扁尖、術耳、黃花剁碎炒成,中加鹵汁,現製現售。客人以炒肉團餡作澆頭,其後黃天源以炒肉為澆頭的炒肉麵流傳至 今。

至於鹹菜肉絲麵,則出於漁郎橋的萬泰飯店。萬泰飯店創於光緒初年,善調治家常菜飯,其麵點著名,尤其開陽鹹菜肉絲麵為其所創。金孟遠《吳門新竹棱詞》雲: “時興菜館銣家常,六十年來齒芳芬,一盞開陽鹹菜西,特殊風殊說漁郎。”老丹楓是家徽州麵館,以售徽式麵點著稱。《吳中食譜》雲:“麵之有貴族色彩者,為 老丹楓之徽州麵,魚、蝦、雞、鱔無一不有,其價數倍尋常之麵,而麵更細膩,湯更鮮潔,求之他處不得也。”老丹楓更有小羊麵與風爪麵,他處所無,老丹楓早已 歇業,中西市皋橋旁的六宜館仍在,也有百餘年的曆史了,以爆青魚尾為澆頭,稱甩水麵。

鬆鶴樓是蘇州飯店的老字號,創於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禦筆親題的金字招牌仍在,過去亦以麵點著名,在光緒《蘇州麵館業捐輸碑》名列第二,僅次於 觀正興,其鹵鴨麵最有特色。《吳中食譜》雲:“每至夏令,鬆鶴樓有鹵鴨麵,其時江村乳鴨未豐,而鵝正到好處,尋常菜館多以鵝代鴨,鬆鶴樓曾宣言,苟若證其 一腿之肉為鵝非鴨者,客責如何?應之所以如何。然其麵不如觀正興、老丹楓,故善食者往市其鹵鴨,加他家之麵也。”故至今鬆鶴樓的鹵鴨麵仍是過橋,舊時蘇州 人行雷齋素,吃齋人逢戒齋或開葷,則往鬆鶴樓吃碗鹵鴨麵。

雖然各麵館以不同的澆頭著名,仍以燜肉麵最普遍。燜肉麵是大眾食品,是蘇州麵館的基礎,但仍有高下之別。創於光緒十年(1884),位於閶門外帖墩橋旁的 近水台以燜肉麵著名,蘇州人常言近水台的燜肉麵“上風吃,下風香”。不過,朱鴻興的燜肉麵卻後來居上。朱鴻興創於民國十七年,原在護龍街(現人民路)魚行 橋旁與怡園相對。其燜肉麵最初由店主朱春鶴親自至菜市選購材料,特選三精三肥的肋條肉製成燜肉澆頭,烹調細致,將肉燜至酥軟脫骨,焐入麵中即化,但化而不 失其形。最後澆頭與麵湯和麵融為一體,成中帶甜,甜中蘊鮮具體表現蘇州麵特色,也是姑蘇菜肴的特質所在。



對於燜肉麵,我情有獨鍾。

當年家住倉米巷。倉米巷到現在還是條不起眼的小巷子,但卻是沈三白和芸娘的“閑情記趣”所在,芸娘這裏表現了不少出色的灶上工夫。出得巷來,就是鵝卵石鋪 地的護龍街,過魚行橋不幾步,就是朱鴻興了。每天早晨上學過此,必吃碗燜肉麵,朱鴻興麵的澆頭眾多,尤其初夏子蝦上市之時,以蝦仁、蝦子、蝦腦烹爆的三蝦 麵,蝦子與蝦腦紅豔,蝦仁白裏透紅似脂肪球,麵用白湯,現爆的三蝦澆頭覆於銀絲細麵之上,別說吃了,看起來就令人垂涎欲滴。不過三蝦麵價昂非我所能問津, 當時我雖是蘇州縣太爺的二少爺,娘管束甚嚴,說小孩不能慣壞,給的零用錢隻夠吃燜肉麵的,蹲在街旁廊下與拉車賣菜的共吃,比堂吃便宜。所以對燜肉麵記憶頗 深,離開蘇州,一路南來,那滋味常在舌尖打轉,雖然過去台北三六九,日升樓宥燜肉麵售,但肉硬湯寡,麵非銀絲而軟扒,總不是那種味道。

因此,當年在香港教書,初到內地行走,是到京滬講學交流,我臨時在上海南京之外加了個蘇州,為的想吃碗燜肉麵。所以,到蘇州大學賓館,剛放下行李,就出門 叫了輛三輪,直放護龍街的朱鴻興,到了朱酒興卻是一堆斷磚殘瓦,壁上貼了張因改建新廈向舊雨新知致歉的告白。三年後重臨,新廈雖已建妥卻成了舊樓。樓下水 跡滿地,霧氣彌漫,於是扶梯登樓要了碗燜肉麵,但麵用小寬,湯涼肉不軟,對著這碗我千裏來奔的燜肉麵,隻有喟歎了。

後來有朋友遊蘇州歸來,告訴我蘇州麵恢複用銀絲細麵了。聞之心喜,驛馬欲動,四年前的清明前後,少年時在蘇州的玩伴聯絡上了,約在蘇州相聚,當年年少十五 六,現在都已須發皓然了,於是欣然前往,餘興未了,中秋過後又去蘇州,兩次前往蘇州,都先托朋友訂樂鄉飯店。樂鄉飯店地近北局,轉過去就是太監弄,蘇州著 名的食店集中在此,朱鴻興也遷來營業。每天早晨奔飯店提供的早餐,穿過北局到朱鴻興樓上,泡一杯碧螺春,大嚼一碗燜肉麵,有時去鬆鶴樓樓下,吃碗鹵鴨麵和 一客生煎饅頭,雖然是蜻蜓點水的逗留,卻已慰多年的思念了。

這次在蘇州居停三月,蘇州的飲食習慣,因社會的轉變,已有許多改變,喜的是出門過早吃麵的習慣仍在。我來蘇州原本無事,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對蘇州吃麵的習 慣作一次考察,飲食文化工作者的田野工作考察比較簡單,隻要兩肩擔一口,帶著舌頭滿街走就行了。蘇州麵館林立,街巷皆有。我居拙政團後麵的北園路,是個僻 靜的所在,出門就有三家小麵館,出了北園路就是齊門路。齊門路與臨頓路相銜,也不是繁華的街道,有朱鴻興、近水台、蔡萬興分號,這些都懸蘇州著名的麵館, 而且是百年的老字號,吃起麵來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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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verbug 回複 悄悄話 一邊啃著玉米午餐,一邊看美文。 寫得有味道,以米飯為主食的蘇州人對一碗麵還那麽講究呢。 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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