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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追悔— 王芸生和他的《大公報》
(2022-08-05 06: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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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敏|文
抗戰期間,在陪都重慶,蔣介石每日必讀《大公報》,他的辦公室、客廳和衛生間皆各放一份,以備隨時翻閱。
1941年12月,《大公報》總編王芸生發表了《擁護修明政治案》的社評,揭露外交部長郭泰祺,國難當頭竟以巨額公款購置私人豪宅的黑幕。社評指出:“我們輿論界若再忍默不言,那是溺職。”此文一出,當天蔣介石就罷免了郭泰祺。
甚至,王芸生寫的這篇社評,還涉及一件新聞,披露香港淪陷之際,“逃難的飛機竟裝來了箱籠、老媽與洋狗,而多少應該內渡的人尚危懸海外”。矛頭直指當時的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這篇後來證明是報道失實的新聞,隨後引發了昆明、遵義等地大學生反對孔祥熙的學潮。
文章送審時,檢查機關曾下令“刪扣”,但王芸生無視禁令,將刪除部分照樣見報。在當年抗戰時的重慶,這位《大公報》的主編王芸生,真的是牛上天了。
王芸生,天津人,1901年出生。早年家貧,童年入蒙學館讀舊學,13歲時因無錢繼續念書,乃到天津一家木行學徒。學徒期間,讀書不輟,尤對報紙興趣濃厚,自己也嚐試撰稿,曾在天津《益世報》副刊發表短文《新新年致舊新年書》。由此萌生了做報人的想法。為提升自己,他報名讀了商務印書館辦的英文函授學校,還參加了木行的英文打字班。經過刻苦自學,掌握了文、史、哲等相關知識。
1926年,王芸生經人介紹,加入了國民黨,一度擔任過上海市黨部秘書長。市黨部內共產黨員甚多,受其影響,經博古等人介紹,王芸生又加入了共產黨。1927年春節,發生“四一二”事件,王芸生選擇了退出組織。
1928年5月王芸生受聘於天津永興洋行葉庸方主辦的《商報》,先後任記者和總編輯。他每天寫一篇社論,以其獨特的視角,評說時局,引起關注。其鋒利的文筆受到《大公報》總編張季鸞的賞識,經暗中交談,王芸生受邀辭職,在1929年秋轉入了《大公報》工作。
王芸生進入《大公報》後,負責編輯要聞版。兩年後,發生“九一八”事變,張季鸞提議在報上辟專欄刊登日本侵華史料,以便喚醒國人的救國意識。王芸生被授命編纂《中日關係史資料》,他通過廣泛搜集資料,查閱檔案,潛心研究,僅用了半年時間,便寫成了《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一書,成為中日關係史的權威著作。並從1932年1月起,每日在《大公報》刊登一則中日關係史事,然後在《國聞周報》上連載。王芸生因此而一舉成名,被國民政府外交部聘為條約委員。
這段期間,他還根據國際局勢,發表了不少時評,引起蔣介石關注,兩次邀請他前往講學麵談。
1937年11月,日軍占領上海,設立新聞檢查所,要求在租界出版的《大公報》送檢。《大公報》拒絕接受日軍的新聞檢查,在限期到來的前一天,斷然停刊。在停刊號上,王芸生撰寫社評《不投降論》和《暫別上海讀者》兩篇社評,“我們是報人,生平深懷文章報國之誌。在平時,我們對國家無所讚襄,對同胞無所貢獻,深感慚愧。到今天,我們所能自勉,兼為同胞勉者,唯有這三個字――不投降。”
隨即,《大公報》遷武漢,辦武漢版。又再遷重慶辦重慶版。此時,張季鸞肺病日重,重要社評多由王芸生執筆。1941年9月,張季鸞病逝,王芸生接任重慶《大公報》總編輯,獨掌《大公報》言論,聲譽日隆。
王芸生的文章之所以受歡迎。是他能以國家為重,堅持《大公報》“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的辦報宗旨,始終站在大眾的立場,說人民想說的話。王芸生說:“我作為一份民間報紙的發言人,要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我才有獨立的發言權,我才有資格說真話。”
身處國、共兩黨之間的夾縫,他始終堅持獨立的民間立場,不僅不斷地批評當政的國民黨,也對共產黨的某些做法提出批評。1945年11月,他發表《質中共》的社評,呼籲和平;《新華日報》第二天就發表《與大公報論國是》的社論,進行嚴厲駁斥。次年4月,他又發表社評《可恥的長春之戰》,《新華日報》當即針鋒相對,於兩日後發表《可恥的大公報社論》,予以反駁。
因為站在中間立場,《大公報》的社評,也會觸及到國民黨的痛處。1947年,王芸生發表社評“何必防閑學生運動”,遭到《中央日報》點名攻擊,指責《大公報》煽動學潮。1948年7月,《中央日報》發表社評《王芸生之第三查》,公開揚言要發動“三查運動”檢討他;南京《救國日報》更罵他“為匪張目”,站在共產黨一邊。
王芸生立於夾縫之中,深感處境艱難。為避開是非,他去了香港。1949年初,王芸生受邀北上參加新政協會議,經海路前往北平。動身前,他曾專門請人找來《解放日報》,翻看了其中王實味的《野百合花》一文。當時他說:“這就要挨槍子兒啊,那我過去豈不是要挨800個槍子兒?”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北上,因為他太想保住《大公報》這塊牌子了。他不能讓張季鸞傳承下來的這張民間報紙,在自己的手上斷送掉。
他把希望寄托在新政權的承諾上。曾經,有人要將天津的《大公報》改名為《進步日報》,令王芸生懊喪萬分。而當周恩來告訴他說:“《大公報》不必改名了,你隨軍南下,繼續主持上海的《大公報》。《大公報》還是民間報紙,你們自己經營,我們不來幹預。當然,有困難我們還是要幫助的。”這番話讓王芸生精神振奮,增強了留下來的信心,但遺憾的是這個承諾最終沒有兌現。
王芸生麵臨的是無情的現實。1940年代末,《大公報》在上海的發行量達到了16萬份,但新政權成立後卻急劇下降,到1952年就隻有6.3萬份了,廣告收入減少了60%,賬麵虧損達40多億元(舊幣),就連職工的工資也發不出去了。這份在民國時期很有影響力的報紙,在進入新時代後,竟然失去了活力,難以為繼,麵臨倒閉。
無奈之下,王芸生寫信向毛澤東求助,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了他,並做出指示:“《大公報》北遷天津與《進步日報》合並,仍叫《大公報》,作為全國性報紙,分工報道國際新聞與財經新聞。”
《大公報》過去的特色是文人議政,以時評掛帥,贏得讀者,而現在隻能報道國際新聞和財經新聞。王芸生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他很清楚,《大公報》不再是過去的大公報了,它的辦報方針已經改變。
從此,王芸生好像變了一個人。他開始以階級鬥爭的理論為武器,不斷地反省、檢討、自責,並積極參加政協組織的學習以及各種社會活動。即便如此,沉重的曆史包袱仍然使他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1957年反右運動期間,女兒王芝芙親眼目睹了父親被點名批判的場麵。盡管後來被上麵保了下來,沒有劃成右派,但王芝芙卻說:“這場鬥爭對父親身心的損害是很大的。他為自己在檢查中不得不涉及到老朋友而深感內疚,長時間悶悶不樂而得了糖尿病。”從此以後,王芸生就再也沒有過問《大公報》的事情。
文革中,王芸生躲在衛生間裏,汗淚交織,燒掉了自己40餘年來從未間斷的日記,足足有好幾大箱。他兒子王芝琛回憶說:“汗和淚都有,滴在日記本上。然後是大滴大滴的鼻血,不停地淌下來。”
曾經,有關方麵讓王芸生撰寫《大公報》1949年前的曆史,遭王芸生婉拒。來人透露“這是最高層的意思”,王芸生這才違心地寫下了長篇回憶錄《1926年到1949年的舊大公報》。王芝琛後來看了父親寫的回憶錄後說:“簡直是心驚肉跳,那就是往他自己和大公報頭上扣屎盆子啊,一盆一盆的!”
尤其是涉及到對前任總編輯張季鸞的評價。王芸生追悔萬分,從於師於友於兄的角度來說,他都愧對張季鸞。他一直想寫一部張季鸞傳記,多次動了想寫的念頭,卻又多次不得不放棄。像張季鸞這樣的曆史人物,堪稱時代俊傑,他有責任向世人講述一個真實的張季鸞。但如果不能還原,還要再編排一些“帽子”扣在恩師的頭上,“這支筆如何忍心下得?”他曾手裏拿著一張白紙,嘴裏喃喃地說,“寄給他,寄給他,我的白卷……”
晚年,王芸生一再自責,將《大公報》的被毀歸咎於自己。兒子王芝琛反複開導他說,處在當時背景,即便再有能耐的人隻能如此,但王芸生仍然堅持己見,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麵了。
2、《王芸生的臨終口述》(《文史精華》2005年第9期)
4、寧馨兒《40年前的今天,“一不投降,二不受辱”的一代報人王芸生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