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戰火童心》
戴夫人(戴德生的曾孫媳婦)在日記裏記錄了在抗日戰爭期間孩子們隨煙台學校(專門培養宣教人子女)的老師和學生們被關進濰縣集中營那些日子她作為一個母親和宣教士的心路曆程。我們可以學到很多。中國人缺乏感恩的心。宣教士為中國人鞠躬盡瘁,但我們的曆史卻沒有一點記錄。希望這篇文章可以幫助我們不要忘記他們。他們本來是可以平安離開中國的。已經買好了船票,但在開船的前一刻,戴先生(戴永冕)決定留下,在中國最需要他們的時候留在中國。
我經常寫信到煙台學校,告訴孩子們我們在哪裏;我們也很奇妙地收到他們的幾封信。他們星期天與爺爺吃飯,14歲的愛蓮(Kathleen)又獲女童軍的獎章,10歲的紹曾(Jamie)順利地考完了試,愛美(Mary)剛過9歲的生日,8歲的紹仁(John)病倒後已經好轉。此外,又簡短地報導日軍與中國遊擊隊戰火相接,學校幸免損傷,戰爭也已停火。
我把孩子的信拿出來,讀了又讀,信紙邊緣都磨損了。沒音訊時,心中痛苦莫名。我說:“永冕(James),你說孩子們都沒事吧?許久都沒消息了。”他一向平穩信靠,安慰著我。但我見他眼裏也有憂慮,我相信他人性裏的恐懼,與我同樣地擔心孩子們的安危。
我想起他們的樣子,不時回味一起閱讀、一起談笑,圍著風琴一起唱歌的情景。我還記得我和永冕離開煙台時他們的模樣:愛蓮穿著深藍色的褲子,白襯衣,波浪式的長發直垂到肩膀上;愛美一頭金黃短發,藍眼珠十分美麗,而兒子們雖然年幼,卻聰明伶俐。
我禱告說:“天父啊,保守他們平安,看顧戴爺爺。”日複一日,空襲警報催我們往防空洞跑,中國兵士瘟疫流行。中國有些地方旱荒嚴重,人們在吃樹皮了。當時宣教士協助救濟工作,給災民分派食物、衣服;在這樣的環境下,我和永冕開辦了西北聖經學校,栽培青年人參與事奉。無論如何,我們曉得神的工作必須繼續。我們花了許多時間策劃課程,預備教師,開始招生。
一天剛下課,我才走進家門,送報的人便來到。報紙上赫然以中文大標題寫道:“珍珠港被襲,美國參戰”。我呆了一陣,才體會何以這麽久沒孩子的音訊了。煙台正在日軍的襲擊戰線上。
我喃喃地說:“啊,神啊!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我跪在床前,起初連淚也流不出來,隻是一陣陣痛楚。
恐懼滲透了我,想起南京大屠殺的恐怖故事,城裏的青年婦女全部被奸汙,便想起我可愛的愛蓮,她已經亭亭玉立......。
我抽咽哭泣,全身悸動。我躺著,傳來的有關難民的音訊,暴斃,饑餓,男童被迫當兵,種種可怕的事都叫我發抖。
我又想到10歲的紹曾,他事事盡責,品性平和。“主啊,紹曾如今怎樣了呢?會有人把槍塞進他手中命令他往前衝嗎?然後戰死了嗎?”愛美和紹仁這麽幼小無助的孩子,兩人形影不離。我求問:“慈悲的神啊,他們仍活著麽?”
我跪在床前,向神呼求。我知道除了神,絕對別無其他指望了。我這時全心全意向祂伸手:“求你救助我的孩子,讓他們存活,求你!”接著,我好像在夢中,回到我16歲的少女時代,在賓州的韋斯巴,見到我們的牧師傅加信,坐在那裏對我說著多年前的一番話:“永和,你若用心照管神心裏看為寶貴的東西,祂也必用心照管你心裏看為寶貴的東西。”這是傅加信牧師對“你們要先求神的國和神的義,這一切都要加給你們了”這句話的解釋,牧師希望我們青年人明白其中的要義。
在房間的寂靜裏,我深思傅牧師的話。誰是神心裏看為寶貴的人?神呼召我服侍的中國人;誰是我看為寶貴的人?我的兒女。
我不知道兒女是死是活,但深深的平安取代了悲痛。這場戰爭並沒有改變神的應許,有了這保證,我感到肺腑裏沉痛的恐懼消除了。
我終於說:“好了,神啊,紹仁,愛美,愛蓮和紹曾都由你照顧了。我全心相信你會保護他們,你會使我們團聚。在這段日子裏,我要全力作你的工,這是我答應你的。”我和神立了這約,我知道祂必守約,我也必須守我的諾言。
於是,日複一日,我照看神看為寶貴的。正如那天到張先生家裏,他的身心已被惡疾摧殘,他妻子警告我們說:“他不準任何人走近家門來。”我走到窗口呼喚他:“張先生,我們來為你祈禱,你可以得醫治,請你讓我們進來。”他竟然同意了!他把生命交給神。我知道神也在看守我的兒女。
有時我騎車到山區去,背著我們新生的嬰兒紹義(Bertie)。在空地上為窮鄉僻壤的村民舉行集會。我會這樣禱告:“天父啊,這是為你而做的,因為這些是你的子民,是你看為寶貴的。”我知道祂也在照顧我的孩子。
在差會裏我還做接生的工作,我會對神說:“謝謝你讓我接這嬰兒出生。”我又感謝神救我兒女脫離危害。
過了些日子,我們獲得消息說煙台全體師生已被困,與其他一千三百俘虜擠進濰縣集中營去。但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我們仍無法得知孩子們是否還活著。
人們對我說:“永和,你很堅強,繼續努力吧,你已知道孩子被拘留了。”我便回答:“我的能力是神的能力,我知道祂不會拋棄我的兒女,我是知道的。”這些日子我經曆了貧困,疾病,生命垂危;我在轟炸中屏住呼吸,直至爆炸聲響了,才知道自己依然活著。我致力神吩咐我做的工作---照顧中國人,把神的話傳給醫生、軍兵、學生、父母和祖父母。周而複始,日複一日。
利用課後的空餘時間,我為愛蓮和愛美縫衣服。永冕用他常用的語氣問我:“妻啊,你在縫什麽?”
“永冕,是女兒們的睡衣,給她們回來穿的。希望我估計的尺碼合身。”他沒有作聲,隻注視著我。
又一個星期天早上。我在距離耿鄉二十哩的村子舉行聚會。一個聖經學校的學生推著腳踏車在群眾中出現,宣布說日本人已經投降。群眾登時欣喜若狂。可是接下來的日子卻混亂不堪,家人離散,家園毀壞,檔案失蹤或焚毀。通訊和交通都混亂至極。
我多渴想有消息,想知道......。9月的一個黃昏,我在家裏正開教職員會議,心裏想著孩子。我又再想起與他們揮手道別時的情景。就在這時,我聽到他們的聲音,微弱卻興奮地呼叫著,慢慢越來越響了。我是作做夢?不,真是他們的聲音!他們直衝進門來,“媽媽,爸爸,我們回家了,我們回家了!“ 他們撲進我們的懷裏,我們擁抱,歡呼聲充滿了整個房間。我們抱著他們不放。已是五年半,漫長的歲月啊。但是,如今他們都在這裏了。瘦削,卻安全無恙的活著、笑著。啊,他們都長大了!愛蓮仍穿著我最後見她時穿的藍褲子。看來神奇妙地保守著孩子,然後把他們歸還給我們。
後來經過體格檢查,他們健康良好,也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後遺症。一年後,我們到美國去,他們的學業程度比同年的學生優勝兩年。
不少人在日本集中營裏遭受殘害,但煙台學校的孩子卻未受害。他們得到教師們盡心照料,有時糧食不足,教師們帶著孩子去采可吃的野生植物。孩子們一直未停學,並且堅持上禮拜堂。紹曾照顧爺爺,老人家戰後飛回英國去了。如今紹曾在新加坡海外基督使團(即中國內地會的延續)擔任總主任。傅牧師多年前給我們的勸告,對我們一家有極深遠的意義。我把它轉送給紹曾,讓他謹記這一至理名言:“你若用心照看神心裏看為寶貴的東西,祂也必用心照管你心裏看為寶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