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下的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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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2008年5月25日《世界日報》 文 /沈漓
“是你？！”
“綠雯！”
“齊洛夫！”
他的發音好像“驢吻”，她每次一聽他喊“驢吻”就想笑，隻有這次例外。
“你——你呆在垃圾箱裏做什麽？”她驚訝地問。
“我嘛——啊哈！——在讀報。”
“什麽？讀報？……哼，讀——報！有什麽新聞？”
“有啊，俄國打仗！中國打星！綠雯——打人！！”他居然一字一板地說了出來。
“對不起，我可不是故意的！——你到底為什麽在裏邊？告訴我！”
“我在給你打電話嘛。”他一手翻著綠雯的電話簿，一手拇指和小指張開放在耳邊做通話狀：“綠雯同學，下午好！你喜歡喝酒的媽媽在不在？要是不在，我現在能不能上你家喝下午茶？”
“盡胡說八道，沒門！”綠雯笑道，“我明天的課堂演講還沒準備呢。”
“逗你的。我今天有事，沒時間陪你鬥嘴。走了，拜拜！”
齊洛夫嗖的一下，異常敏捷地從垃圾箱裏竄了出來，快步往花園走去。
“嗨嗨！那是花園，不是你的家。你回家的路在那邊！”綠雯緊跟在他身後，不依不饒地說。
“你——我一個人在花園裏走走還不行嗎？”
“你不是說你有事嗎？”她也跟著走進了花園，敏銳的一雙大眼睛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使他感到局促不安。
“看我做什麽？今天我哪裏不對啦？”
“齊洛夫，你今天穿上這一身還挺帥的嘛，亮綠色的襯衣，閃閃發光的皮鞋，怎麽，專門打扮好了來鑽垃圾箱的嗎？”
“什麽垃圾箱？回收箱！可不，——裏邊都是些廣告啊圖片啊，有很多美女呢。”
“哼，美女？你鑽到那裏邊，就是為了去和她們約會嗎？”
“哈，當然，美女香醇無比，非常HOT！”
“HOT你個頭啊！”綠雯氣得中西結合罵了起來。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哎哎，你不是要走走的嗎？怎麽又坐下來了呢？”
“去去，你別跟著我，準備你的演講去，求你啦！”
“不，你不告訴我為什麽到垃圾箱裏，我就不走！”她也一屁股坐到長椅上。
“我，我……”齊洛夫欲言又止，眼睛有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
“說呀，我聽著哪！”綠雯不斷地鼓勵他。
“才知道你這麽纏人！你不走，那我——我走好啦！”他站起身來，走到那株杜鵑花旁邊。杜鵑花枝繁葉茂，在嚴冬仍然顯出勃勃生機。綠雯在齊洛夫身後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你在欣賞杜鵑花？它們還沒有開呢。記得嗎，上次你看見它開花是在春天。”
“走開走開！”齊洛夫仔細看了看樹叢，突然臉色大變。
“你在找什麽？還是丟失了什麽東西？”
“我找什麽？這兒是你的花園，我能有什麽東西丟呢？！”他已經很不耐煩了。
綠雯毫不退讓，緊緊盯住他問：“是不是你幹的？老實告訴我！”
“我幹了什麽？我幹了——什麽？” 他的神態緊張極了，以至於舌頭打卷，頓時把自己給出賣了。
“天哪！是你把酒——”她把那個字換掉，說得委婉一些：“藏在這裏？”
他的眼睛突然又充滿了希望的光芒。他激動地說：“原來是你拿了？綠雯，快還給我！”
“不不，不是我，是他們搜走了。”
他一下子頹然坐到了地上，沮喪得都快要哭出來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睛還是不敢迎向綠雯的目光。他倆就這樣僵持著。最後還是綠雯支撐不住了，她蹲下身子，怕引起鄰居們的注意，然後就止不住哭了，啜泣聲時斷時續，是壓抑著的，顯得異常傷心。她最要好的一個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她枯燥平淡生活裏的一個夢，就此破滅了；而破滅的過程竟由她親眼目睹！命運就是這樣的殘酷無情！這樣想著，她更覺得悲痛，心都要碎了。這位美麗的東方少女顯得是那麽孤苦無助、楚楚動人，柔弱的外表下有著一顆真誠善良的心！齊洛夫被她深深感動了。就在她起身跑開的一霎那，他一躍而起，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哀求她不要走。他不斷地自責，安慰她，請她不要再哭了，請她安靜下來聽他解釋。他說你要是再哭，鄰居們就要打911了！聽了這話，她才漸漸止住哭泣，隨他一起坐到了草地上。
“綠雯，我們是老同學了。你知道我的家嗎？我爸爸原來在俄國是電腦工程師，移民來這裏後，因為英語不好一直找不到專業工作，隻有和母親一樣去餐館打工，拿最低的工資。他脾氣暴躁，心裏窩了一團火！他憤怒、發脾氣、酗酒。我們最怕他在外麵和別人發生衝突，受了氣，回到家裏就喝酒砸東西，喝醉了，就毆打我，說我不聽話；沒有酒喝，就毆打我媽，說她敗家！我，我寧願他打我，也不要他打我媽！今天早上他又動手打她了。我，我實在沒有辦法，家裏實在拿不出錢來買酒了，而且你知道就是我有錢，不到十九歲怎麽能買到酒？我就——”說著說著他也哽咽起來了。“我向你保證，綠雯，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我向你發誓，綠雯！好綠雯，他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做這樣的事了！你饒了我這一次，求你，好嗎？”說完，滿臉淚痕的少年對她撩起了左邊的衣袖。綠雯一看，他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新傷連著舊痕，真是觸目驚心慘不忍睹！綠雯頓時又心疼地哭了起來：“怪不得你有時候不來上課……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為什麽？你為什麽不打911報警？！學校和老師——沒有告訴你應該怎樣做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