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漓
僑報副刊,2005年8月22日
有次在北溫哥華某公園參觀一個生物館,拿到一個小紀念品——一枚書簽。它的背麵印著一道選擇題:當你撞見熊時,是應該倒地裝死,還是拔腿就跑,還是上樹躲避?正確答案是:裝死。理由很充分,因為有的熊奔跑和爬樹能力遠遠超過人類。可見當人們在遭遇特殊災難而無法取勝的危急關頭,裝死的求生機會有時反而比逃跑或對抗要更大一些。
溫哥華常有不逞之徒撬鎖行竊。把車停在BC省(British Columbia)最大的本那比購物中心停車場,盡管有保安四處巡邏,我的車子照樣難逃厄運。事發不久,有天我去列治文,忽見停在我車旁的一輛車後窗上有一則英文告示:這輛車已被盜一空,實在沒東西再值得偷啦,十分抱歉!我一邊對車主指點我那車門上留下的車鎖大洞,一邊說:“你這告示寫得好!”那位西人女士笑道:“那你也來貼一個!”我們哈哈大笑。受到她的啟發,我索性不安新鎖了,那個被撬的鎖洞就是最好的活廣告。既然小偷防不勝防,何妨“示弱”,也來個生活中的“裝死”呢?
由熊和生活中的瑣事想開去,大千世界芸芸眾生,“裝死”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曆史上“裝死”的人物和事件,層出不窮。如著名的“臥薪嚐膽”曆史故事。越國兵敗,向吳國求和。吳國開岀的條件是越王勾踐夫婦到吳國給吳王夫差當仆役。這好比今天的國家總統和第一夫人到敵國給人家總統當仆人,當然是奇恥大辱。可這勾踐毅然帶著老婆出國受罪,放下身段從零做起,低眉順眼當差、兢兢業業打工。他為吳王牽馬甚至親嚐吳王糞便,徹底“裝死”,博得夫差歡心,結果被放回越國。於是勾踐臥薪嚐膽,二十年後悄然崛起,一舉滅掉了吳國。
相比之下,南唐後主、大詞人李煜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據傳宋兵破金陵,他正在靜居寺聽經,倉惶中肉袒岀降,翌年被俘至京師,封為“違命侯”。亡國之君,刀下魚肉,他何嚐不想裝死呢。偏偏他才藝極高,除了做人不精,詩文書畫音律無一不精。他被俘後,非但不知棄暗投明宣布自己的作品統統作廢,從此封筆,反而繼續寫詞。“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獨自莫憑闌!無限關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從文學角度看,分明是亡國之痛的千古絕唱;從政治上考量,疑為“複辟舊社會”的招魂曲,遂被宋太宗趙光義派人毒死。李煜從被俘到被害剛好三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秀才裝死也是三年不成的。
在軍事上,佯死殲敵有黑旗軍大敗法軍的戰例。1882年,法國海軍上校李維業率千餘侵略軍攻陷河內,越南政府急邀劉永福率黑旗軍救援。1883年5月,黑旗軍在紙橋設伏奇襲法軍,激戰中法軍依仗槍炮優勢強行過橋,黑旗軍傷亡累累。劉永福情急智生,以歪就歪,令黑旗軍將士作倒斃狀伏於陣前,待法軍衝上前來,黑旗軍戰士一躍而起與敵展開近身肉搏。法軍哪見過這種刁鑽陣法?驚駭之間猝不及防,敗下陣來,李維業也被一刀砍下了腦袋。
兵法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曾經看過一個資料,說當年美國印第安人某部落與白人開戰,被殺的白人男子屍體都被割去陰莖。我想這大概一方麵要檢驗是否真正死亡,另一方麵是作為邀功領賞的依據,——就像國內除四害時割掉老鼠尾巴一樣。有一次,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戰敗裝死,倒在白人屍體中。印第安人割他的時候,他疼痛難忍大喊大叫地跳起來逃命,結果當然難逃同樣的厄運。真是一物降一物。
文學名著中裝死故事亦多,似乎法國人特別精於此術。在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裏,監獄裏的醫生查驗犯人是否真死,是用火盆和烙鐵來燒烤死人的腳跟!唐太斯通過私挖的地道接近死去難友的牢房,“他聽到了烙肉的絲絲聲,那種令人作嘔的怪味甚至穿透了牆壁,傳到了正驚恐地偷聽著的唐太斯的鼻孔裏。一聞到這種人肉被燒焦的氣味,年輕人的額頭便冒出了冷汗,他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 他在想到用掉包計逃生時自言自語地說,“是誰使我有這個想法的?是您嗎,慈悲的上帝?既然隻有死人才能自由地從這裏出去,那就讓我來裝死吧!”他潛入難友牢房,在獄卒扔屍體之前裝成一具僵屍躲在屍袋裏,終被拋入大海,重獲自由。雨果《悲慘世界》中的冉阿讓,最後也是靠著棺材裏藏活人的妙計,逃出了修道院,但差點被憋死。
至於現代中國政壇人物的“裝死”現象,就多得令看客見怪不怪了,如魯迅所言:“忽而又下野,南無阿彌陀”,不說也罷。
既然世界上有千奇百怪的“強人”,就有各式各樣的“弱者”和形形色色的“裝死”。隻要不用烙鐵燒你的腳跟,不用刀子割你的東東,在敵我力量對比懸殊的情況下索性躺下裝死,再設法脫身,“損失最小最小,成績最大最大”,何樂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