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尋根·懸案(三)

(2019-11-07 14:35:18) 下一個

 

 

      堂姐懷冰一看?我,淚水就落了下來。

 

      八十高齡的堂姐,國勇的親姑姑,是我爺爺親叔父的後人。她的皮膚依舊白皙,舉止保持著優雅的知性,由兒女扶著,坐了一個半小時的?,趕到南溪來。

 

      “你是?叔公的孫女兒!她抽泣著,我唯一的堂妹妹喲,我以為再也?不到?叔公的後人了。一串淚又落了下來。

 

        哭泣的堂姐,斷斷續續地描述:“?叔公是好人,心真善良,全家就數他?得最好看了……最後一次?到他,是內戰期間,……成都發來電報,他兒子,也就是你爸得病,得回去照顧……“

 

       一九四七年,爺爺整理行裝,準備離開家鄉,十歲的懷冰捧著個酒壇,稚氣地說:“?老爺,這是我們家釀的。爺爺憐愛地撫著懷冰的羊角辮:“冰兒,我走後,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女孩子更應該有誌氣。懷冰睜大秀氣的大眼睛,有些不解。我爺爺眼睛紅了:“我媽媽不能去讀書,結果,被封建迷信害死了!”他接過酒壇,打開蓋子,一股濃香撲鼻,酒色黑紅:“……美不 美,家鄉水,我帶走這壇酒,想你們時,打開聞聞。你們都是我的至親……”

 

       堂姐揩著眼睛,說下去:“他回到成都,內戰打得很厲害,後來他被調到南京大學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八十年代,我兒子去南京大學看過你爺爺……”

 

        那是一九八二年,改革開放熱潮滾滾,南京大學欣欣向榮。堂姐十八歲的兒子興致勃勃地敲開集體宿舍的大?。

 

       “老家來人啦!”我爺爺從未如此興奮過,緊緊握住晚輩的手,好孩子,?得真像你媽媽, 你媽媽怎樣了?”

 

       堂姐的兒子高興地說:“?老爺,我媽媽恢複工作,繼續教小學,我這次高考考進醫科大學。” 

      “好好!懷冰當上老師,還把你培養得這麽有出息!“我爺爺興致勃勃地嘮叨,學校剛剛分了兩室一廳給我,我也要回到講台啦。剛才跟老伴一起,去?我芝加哥的老師斯通先生,他來這裏訪問。這幾天我忙於準備教案。哦,對了,你在我家吃午飯,我這就去買一些點心,給你媽帶去。我爺爺說著就往外走。

 

    堂姐的兒子一怔,忙說:“?老爺,不用買東?……”我奶奶本在一旁沉默著,開口說了句: “讓他去吧。文革時他挨打太多,腦子不好使了,雖然恢複工作,看來幹不了太久。

 

       兒子回到家,打開點心盒,把訪問我爺爺的經過告訴媽媽。懷冰堂姐泣不成聲。

 

                                           

 

       國勇的爸爸,就是我的堂哥,也八十多歲了,在老家,凡是見過我爺爺的人,全都垂垂老矣。我去成都與他們全家見麵,見麵的地點是一家餐廳。堂哥的一隻眼睛的視網膜脫落,另一隻眼睛視力模糊,腿腳也有些不方便。我握住他的手,怯生生地叫了 :“堂哥。

 

       “妹妹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我為你準備好了家譜。一個保存完好的線裝本放在我麵前。我迫不及待地翻開,裏麵完整地記載著我爺爺對家族的描述。

 

     國勇坐在我旁邊,對我說:“小姑,這份族譜,是八十年代初,桂冬祖太爺請族人修訂的,把我們這兩支的來?去脈陳述得清清楚楚,三十年前傳到我手裏。

 

    國勇有著我們家族男人的大眼睛,眉宇帶英氣,舉止言談溫和有禮。我聽族人說,他白手起家,沒有背景,二十年奮鬥,在四川能源界赫赫有名。現在家大業大,但當初一起創業的夥伴們大多數還在他身邊,無論什麽艱難困苦,大家都不離不棄。

 

      “國勇,這是我爺爺托付給你的,請你幫我們,把族譜續寫下去。我認真地告訴他。

 

      ……七十年代中期,積雪未融的春節,炮仗四處劈劈啪啪地響。南京火?站內,從上海到南京的慢?停下,爸爸一手拉著六歲的我,一手拖著行李箱,走上公共汽?。我瞪大眼睛掃視窗外的馬路,行人的衣著土氣,清一色的藍。背籮筐的人更破爛襤褸,那是鄉下來的農民。爸爸,南京是鄉下吧?”爸爸皺眉不答。

 

      爸爸和我走進南大的集體宿舍,奶奶正在?外燒煤球做飯。她看?爸爸,劈頭就是抱怨:“你要勸勸你爸,他在挨凍呢,就是不聽我的!”爸爸忙問何故,奶奶歎氣:“他悄悄給老家人寄錢寄藥,我都沒有阻止,隻是告訴他量入為出,他當耳邊風。上周也不知道哪個老家的人,來信說自己沒棉衣,你爸爸把身上的棉衣脫下來,打包寄過去!現在他自己凍得打哆嗦。

 

       我悄悄走進房間,爺爺穿一件衣擺和袖口都脫了線的毛衣,外罩單薄的中山裝。細看,他頭上,手上,深深淺淺的疤痕還在,他冷得一直打寒戰,卻不忘在練習本上寫演算公式,偶然停下,走到窗前旁,向陽光伸出冰冷的手。驀地,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使陽光裏的灰塵在房間?舞起來。他捶了捶胸口,蹣跚地走近衣櫃,打開抽屜,翻出一條老式短圍巾,上麵被老鼠咬出幾個破洞,他趕緊圍上,還是忍不住捂嘴咳嗽。我靠近他,關切地問:“爺爺您感冒了?”爺爺看?我:“小寧你回來啦?我不要緊的,別傳染給你了。

 

         我緊緊挽住爺爺的胳膊,坐在窗戶下,握住他的手,爺爺的手一直冰涼,我小小的手幾乎不能傳遞給他溫暖,教我心酸。窗外,炮竹聲此起彼伏,爺爺的臉慈祥寧靜,他微微笑了起來,對我說:“新年要來啦!”

 

    此刻,他想著家鄉親人穿著暖和的棉衣,圍坐桌前喝家鄉五糧液吃熱氣騰騰的家鄉豆腐幹,白肉,熱湯麵團圓過節,心中頓覺舒暢溫暖,眼前的冷與他無關,文革中的種種磨難也與他無關。

 

       二零一九年九月,成都一家飯店的包房裏,團團圍坐著國勇一家,我的堂哥堂嫂,堂侄堂侄女侄外孫·······原來,我有那麽多親人!服務員為我們擺上豐盛的菜肴,國勇說:“小姑,今天是中秋節。

 

      我點點頭,笑了起來,卻又淚眼婆娑。

 

                                               

      我從老家回到南京,在爸爸家裏,聽到香港一位曾姓企業家去世的消息,我猶豫了一下,旋即下了決心,拿出手機,給國勇發了微信:“前輩陸續辭世,家族亟需新的靈魂人物。希望你擔負起家族發展的重任。” 

 

    我走進爺爺生前的房間,又一次麵對這些子彈箱。

 

      爸爸走過來,遞給我一張薄薄的發?的紙,上麵是我爺爺的絕筆:用各種字體寫的滿滿,盡是媽媽

 

      爸爸問,你返鄉,也是為了這件事吧?” 

 

    我點點頭,滿心淒涼。

 

    “你一定見到了某個人的後裔。爸爸說。

 

    我眼淚湧上來:爸爸,我不會問的,永遠都不會·······”

 

      一九九四年,我匆匆從上影片場跑出來,一臉來不及卸去的胭脂水粉,不管不顧地登上去南京的火?,一路搭?到鼓樓醫院。

 

      病房,雪白的大?打開,爺爺的臉被蓋上白布。

 

      爸爸瞪視著我,我無言地走近爺爺,那張寫滿媽媽的紙就在床頭櫃上,我拿起來,想起多年來有關我們家的傳聞,關於太奶奶的死。

 

       我說:“您放心去吧,您的心願我會一件件完成!” 

 

    二零一五年,我在美國高科技腹地矽穀,為購買一棟百年老房子,簽下合同。

 

     老房子裝修一新,藝校的牌子掛上門旁。孩子們帶著畫板進進出出。爺爺辦教育的理想實現了。

 

     學生們喊:“曾老師好!”我笑著回應,低頭思索。

 

     舊金山唐人街,曾氏同鄉會的會長拿出《廣東曾氏族譜》,我如饑似渴地讀········ 我打開電腦,搜索曾氏宗親會的所有信息———-最後找到南溪曾氏宗親會。

 

    爺爺的日記寫著:“……彼將母打倒在地,踩住她,以棒擊頭,……此人即……”

 

     那張寫滿媽媽的紙片,我小心地以手帕包裹,放進木箱,合在日記扉頁,久久凝視。

 

     ?:“你爺爺是我們家族的驕傲。遠炳說:“你爺爺苦口婆心……”,心本說:“我們都是桂冬?叔叔的親人。心涵說:我帶你去看太奶奶的墳。國勇說:“小姑,今天是中秋節。堂姐懷冰不斷擦拭淚水,想笑一下,卻又止不住淚水……

 

      我伸手,輕輕蓋上了爺爺的木箱。

 

木箱關閉發出輕微的一聲長歎,無端又一陣風過,一段往事,如灰塵般消散在風中————

(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