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驪歌
(2011-06-06 20:27:25)
下一個
三代人的驪歌
曾寧
第一次聽《驪歌》,並不知道它的名字,那時我剛剛從小學畢業。
改革開放起步的80年代初期,小說《城南舊事》被吳貽弓導演拍成電影,一曲《驪歌》貫穿全片。舅舅和爸爸觀看後非常興奮,“又聽到感人至深的好歌了,那是我們這一代的歌哪!”他們說。
爸爸告訴我,從前最後一次合唱《驪歌》,是在川大子弟小學的禮堂裏,“地方狹小,氣氛鬱悶,”爸爸回憶,“畢業班的同學要離開了,不少老師也要告別,大家失去的不僅僅是小學,而是萬裏江山——他們手裏拿著去台灣的飛機票。”
我不能體驗片中那份從土地深處發出的、悠遠渾厚的憂傷,待找來原著細讀,也品不出深意,隻注意英子的老爸與某姨娘的曖昧之情。爸爸問我讀後感,我發揮了和年齡不相稱的想象力,問他:“爺爺在這小說所反映的年代,也是教授,爺爺有沒有情婦?”爸爸看著十三歲的我,愣了半晌,又氣又惱,要我站好挨訓,我卻一溜煙逃出門去。
門外的大樓走廊裏,我卻聽到,爸爸書桌旁邊的收音機正播放《驪歌》,柔美哀婉的旋律牽扯著我,我悄悄地回頭,在窗戶旁邊駐足,終於聽清了歌詞,那是蕩氣回腸的瑰麗詩篇:“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那年代雖然閉塞,卻不排斥古體詩詞,不過,流行的那些,多半是慷慨豪邁的“勵誌篇”,鮮見令人低回不已的婉約體。盡管我從《紅樓夢》裏見識了些許,背得出黛玉的葬花詩,可是,這般大張旗鼓地纏綿欲絕,又不失典雅大氣的“陽春白雪”之章,借無線電波傳送,似乎是文革以後第一次。
我靠在窗台上,陷入沉思,問:這是“舊時代”的畢業歌嗎?怎麽缺乏雄壯開闊的氣勢?我們讀完六年級以後,也唱畢業歌,那歌詞當然是什麽“將來都有好前途”,“為國家做貢獻”
-----驪歌在重複播放,看得出,電台的主持人對它著了迷。“一杯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終於,清純的淚水,湧出十三歲的眼眶,回憶起小學時的種種無邪,仿佛懂得了什麽叫“失去”。
20歲那年,我所在的劇組,正在緊張地拍攝電影《月隨人歸》。爸爸把電話打到上影廠的攝影棚來,告訴我他小學的好友回到故裏,鄉音未改鬢毛衰。這段對話,被站在我身邊的吳貽弓導演聽到了,他問:“曾寧,你還記得你的小學嗎?回去看過嗎?”我垂下眼簾,答不上來,吳導演沒有追問下去,他知道我已經下定出國的決心。
果然,四年後我遠渡重洋去,上海成了“山外山”。我每次回家,總會路過當年的小學,當年我們種下的小樹,早已長成大樹,又被砍去,空留帶著密集年輪的樹樁。校外的早點鋪,據說所賣的早點被評為全上海“最好吃的”,如今供應用料講究的三鮮小餛飩和蟹肉小籠包,當年又便宜又飽肚的老虎腳爪和烘大餅,卻沒了蹤影。掛著“全國重點學校”牌子的校門,極盡豪華之能事。裏頭兩層高的教學樓,是當年日本人留下的,不但加高,還裝上亮麗的落地玻璃窗。這樣的學校,怕隻有“貴族”才上得起,周圍的弄堂房子起價六百萬。
我徘徊一陣,終究沒有進去。驪歌卻在心裏響起了。
今年,我兒子小學畢業,即將去附近的喬丹初級中學就讀。一天,他拉著我的手,走進他的小學校園,“媽媽,你還記得第一次帶我來學校嗎?我想去這個滑梯玩,你不準,說太高,危險。你不知道,放學的時候,丹紐帶我來玩,我說我不行,他說你行的,我就這樣,第一次玩了高滑梯。”
我停在滑梯前,聽他細說,“-----我會記得同學,還會記得優秀的霍伯克老師,他的籃球打得真好,還有,因為他,我喜歡上曆史課。”
我一聲不響,不放過兒子的每一個詞。“這個沙坑裏麵有我的秘密,我埋下很多很多的彈子和卡通畫片----”
我抓住兒子的手:“孩子,這些好東西,你將一一失去,你覺得傷心麽?”
他想了想,說:“會的,但是老師說,他們希望我快快樂樂地走進中學,我二年級開始就想去喬丹中學了----”
兒子迎著斜暉再次奔向滑梯,這時,夕陽正落山,山麓鋪滿紫煙,晚風一陣,吹起兒子的頭發。我凝視著他,他凝視著滑梯。我知道,這個初諳世事的少年,心裏充滿了別情。在美國長大的兒子不懂那支驪歌,但他日後的人生時時會響起《驪歌》,驪歌聲聲,兒子的背影漸漸長大,走向社會——-。我在心裏以驪歌的節奏應和著兒子在滑梯上的動作,視線漸漸模糊-----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嗯,歌曲旋律都是抄襲了美國,也有人說日本
雖然李叔同詞曲兼擅,但據考證出此曲並非詞人的自作曲,而是借用了一首美國通俗歌曲的曲調,作曲者是英國人奧德維。歌詞也參考了一首日本歌曲——也有論者以為詞意濃縮了《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的意境。然而兩首歌曲在美國和日本可能早已湮滅於曆史的大海,但這首借雞生蛋的歌曲卻在中國獲得了長久以至永遠的生命。
謝謝寧寧的美文,愚童也有幸學到一首傳世學堂樂歌。
孩子羽翼漸豐讓父母欣慰,可翅膀硬了就要離巢遠飛了又令人不舍。這種人類的複雜感情在一代一代的演繹著
問好兩位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