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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多倫路:1920(BY周蓬樺)

(2009-04-26 21:42:05) 下一個
多倫路:1920

。周蓬樺

  頭頂嗡嗡作響,飛機的尖叫聲從昨天就開始了。我很沮喪。為自己的一次小小忽疏。結果錯失了方向。盡管你一再叮囑:不用的,沒這個必要。或者,不要讓我看到你。否則全亂了,我會不顧一切地撲上來的。我說好吧。我手拿一張報紙,把自己的臉蓋住。這時,手機響了,你說,你在哪裏?對麵有個人太像你了,你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你?如果是你,為什麽不和我說話?如果是你,請你轉過身。我哭笑道,如果他沒舉著手機,那就不是我了。事實上,我在西邊的虹橋機場。已經知道弄錯了。你哈哈大笑起來。說,真它媽天意。我說是的,天意是難違的。那就這樣吧。我說怪我,因為這個差錯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我看了看表:2004,下午三點。你在登機口。

  然後我一個人往回走,正午秋天的大太陽照耀著我,上海的太陽有點莫名其妙的灼熱,充滿了商業和嘲弄。我沒有打車,車在高架橋上黑魚般穿梭過去。我滿頭汗水,嘩嘩地濕透了短袖秋衫,我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看上去一定陰險毒辣,像個壞人。幾天來你不止一次地說我的眼神像刀片一樣鋒利,你不敢正視,說這間或的一瞥“太像壞人”。事實上我高度近視,看什麽東西不得不使勁把眼睛睜大,再猛地眯起,收攏四散的光芒。我想起昨天在四川路上的天鵝樂園,你忘情地談論墨西哥:迷人的峽穀和瀑布。水一下子全落下來。整個生命都是如此清涼。那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孤獨旅程。在生活的別處,在肉體的內部。



  嗬,曲折靜默的弄堂裏,還收藏著多少故人的氣息?前麵的胡同竟然走不出去。新月在黑洞洞的屋角潛伏,透過高大的水杉樹枝,它盯著我們一遍遍地走啊走。並且記下了許多深層次的交談。感動,碰撞,衝突。每一個波浪都在心尖穿過。你肩上悠蕩著一隻大大的黑色布包,拉著我的手穿越一條又一條陌生的街巷。你的步子邁得放肆而又均勻,似乎不能叫做散步。你不停地述說成長,從幼兒園到那座由德國人建造的中學校園。白天的人流被我們的瞳孔魚群般放過,我們站在校園門口久久駐足。望著一個穿白衣的少女在香樟樹下石椅上的閱讀,你久久駐足,投去如此深情的凝視。我看見不可往返的歲月,時光流失的特性讓人恐懼顫抖,不敢深究。天真爛漫,或純潔無知。五歲那年,春天,矮牆上的紫滕花一朵朵地開著,刺鼻的香氣像陽光篩落到地上,美麗的母親眼窩深陷,她為你最後一次梳頭,在深情眸子閉上的刹那,哀傷已經注定。從此,你就是一個心懷憂戚的女孩了,一夜間就長到了十歲的成熟和懂事。你被寄養到舅舅家裏,接受嚴厲正統的管理和約束,那樣的日子似乎沒有盡頭。談到這裏,你說,不要管你的女兒過嚴。否則她長大後會像我一樣的心理反叛。

  我們一次又一次地來到多倫路上,這個依然散發著舊時代氣息的小街,我仿佛看到身著長衫的魯迅,普通話夾雜著濃重的紹興口音,和他的同道們在“左聯”聚會,熱血沸騰的柔石和馮鏗在搞婚外戀,臉龐黝黑的小個子殷夫,夾一卷裴多菲或契訶夫。你喜歡“莎菲女士”時期的丁玲,讚美有加。還有胡風的夫人梅誌,多麽賢淑美麗的婦人。唉,過去了,龍華的桃花開著無恥的出賣。如今,在魯迅筆管裏噴湧的血跡和墨跡裏,當年的思想者們被雕塑複製在石椅上,成了打瞌睡的老者們爭相懷舊的最佳參照。一所舊式建築裏,正在播放默片時代的老電影,卓別林的小胡子上沾著一滴可笑的露水,閃過希特勒激情如“文革”般的麵影。從什麽時候起,連懷舊也成了商品和麻醉劑了呢,伸出孔已己的手掌收斂發黴的銅板。多乎哉,不多也。

  “是的,你應該寫點什麽,最好寫寫1920。”

  今天上午,我們從魯迅墓地的廣玉蘭樹下鑽出來,坐在“1920”的二樓,激蕩心魄的薩克斯從老遠就飄過來。空蕩蕩的客廳裏一個客人也沒有。你說這是第三次到這裏來了。三次都是和你在一起來的。隻是我們沒有進去喝過咖啡。三天來我捕捉著你所迷戀的三種事物:上網。製造事端。喝咖啡。你最為迷戀後者。喝完咖啡,老板微笑著來到我們麵前,說凡是來1920的顧客,都要贈送一雙被紅繩子係緊的象牙筷子。

  十點鍾,我們在街上準時分手,並且誰都不許回頭。每人揣著一雙顏色相同的筷子。 事後得知,你在街上不顧一切地哭,一根手指被牙齒咬住,另一隻手拒絕行人或許是好意的幫助。不到三百米的路程走了半個小時。而我卻是如此決絕,麻木不仁地收拾殘破的心緒,腦海裏構思著拐過這條街口,你仍會像昨天一樣燦爛地出現,多麽好玩嗬,讓我們和時間捉一個絕望的迷藏。

  此刻當一切都靜下來,剩下孤獨的自己,才發現男人與女人離別的方式截然不同。男人的離別像是秋天的陣陣寒意,伴隨著樹葉一片片從枝間掉落,它才會一波波地逶迤來到。更像雨夜裏的貓蜷縮在陰冷的壁角,我感到自己再一次被上帝無情拋棄。你說:

  “來兩杯黑咖啡。不加糖。味道越苦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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