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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上)

(2006-12-21 00:00:37) 下一個
貓頭鷹似笑非笑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螢光。

在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我依舊能清晰地看到枝頭上那兩枚金黃色的瞳仁,轉動時卻變成綠黝黝的,益發深不可測。落葉簇簇地下在遠處。「咕———咕———」,貓頭鷹的叫聲,活像世故的歎息,沙啞中含著淒涼。在密林裏高一聲低一身地傳來,彷佛一個鬼魂在夜間迂回著逼近,夾雜著鳥兒被車子馬達聲驚起的撲翅聲,顯得異常驚恐。終於,貓頭鷹也忽拉一聲展開翅膀,飛離樅樹的枝椏。

我竭力抬眼向車窗上方望去,貓頭鷹無聲無息地沒入漆黑的深處,我多麽留戀牠的叫聲,牠剛才製造的恐怖,好歹是實在的,從此刻開始,恐懼沒有了實體的依托,竟變得更加龐大和沈重。我不敢停留,重新發動車子,往叢林深處駛去。橫豎是迷路,闖下去看能不能走出叢林吧!真是活見鬼!深更半夜來到這麽個僻靜地方!

人家說矽穀這個計算機業重鎮,發展到至今,早已被人罵為「過度」,樹木越來越少,今夜我卻真有「運氣」,闖進一個這樣茂密的樹林。最要命的是出門時太匆忙,沒帶上手機。剛才我還在一○一高速公路上,忽然發現燈前燈壞掉了,怕被巡警抓住,從一個出口開出來,想找個地方停下來看個究竟,不料神差鬼使,走進這個毫不現代的地方。看看汽油表的指標,油箱還滿著。透過葉子,可以看到車燈所集合成的光流在遊動,估摸一下距離,起碼好幾英裏。附近一片寂靜,使得引擎聲份外刺耳,我更害怕了,要上遇上個打劫汽車的,單身女子豈不任由宰割?

在矽穀住了八年,頭一次栽得這麽慘,而且在深夜。明天一早,和我同屋的溫迪發覺我徹夜不歸,又沒來電話,會不會報警?真巴不得警局現在把我列上「失蹤者名單」。這回遭難,說起罪魁禍首來,還要數溫迪。就是這位室友,昨天神秘地給我透一個消息:在佛利蒙市的「明星」舞廳有社交舞會,幾個死黨都去,問我去不去。我本來不想去,因為最近在網絡認識了一個叫鴻誌的男生,兩人約定每天晚上七點鍾要麽進聊天室神侃,要麽通電郵。可是經不住溫迪扯住胳臂懇求,最後差點下跪,我隻好暗暗對鴻誌說聲「失陪」。不過,我沒有和溫迪她們一群坐一輛車,上完下午課後獨個兒直接去「明星」,為的是自己開車,什麽時候都可以開溜。一走進舞廳,就知道上當。都是些我叫得出名字的熟麵孔,比如人高馬大、自稱「白馬王子」的張訊,他前不久傍上個國內發財的富姐兒,雖麵孔不中看,據說陪嫁不少。還有戴厚眼鏡的李望,這位工程師個頭矮小,形容卑俗,在計算機公司擔任主管,一個月的工資少說也有個萬把,可花錢就像剜了他的肉,請女孩子喝咖啡,硬要在超市買,然後坐在門外的椅子上喝,他去的超市,也必是在他家附近的,能省汽油錢,刮風下雨雷打不動。看到這幫人,我一撇嘴,逃將出來。單側車燈照著的路麵越來越狹,越來越顛簸,看來早已不是正式的公路而是鄉村便道了。

我絕望地想:今晚隻能這麽兜圈子到天明了,好在有汽油。忽然,一線微弱的光透過層層樹林子,遠遠地閃著。我朝著亮光的方向開去,忽然,樹林到了盡頭,是一片開闊地,停放著好些車子。剛才看到的亮光是空地邊沿的房子發出來的。

我逕直把車子開到房子前麵,停下來。下車看看,這是盡頭是一間造型簡單,像用茅草樹枝搭成的簡易房子,門前兩盞鬆明燈燃燒,發出鬆香味,裏麵隱隱約約的人影正在跳舞,原來是個酒吧,裏麵正在召開化妝舞會,我停下車,欣然走過去,嗬嗬,一屋子人都化妝成印第安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五十人,似乎互相認識,屋內昏暗,隻有四隻火把釘在柱子上,我依舊看到他們頭戴羽毛冠,臉上化得五顏六色,更有趣的是他們的長相極像印第安人,沒有一個白種人,原來這裏是印第安人保護區。印第安打扮的侍者忙不停地端來陶製酒杯。幾個樂手身背土製手鼓,手放在嘴唇上,口內發出啊啊啊的叫喊聲,看來懷舊味十足。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泥土圍成的吧台,向侍者要一杯朗姆可樂,他看了我半天,沒動彈,我更羞澀了:來美國多年,英文還是有口音。剛想重複,一名身穿全紅色印第安人酋長服裝的年輕人上來;「我請客,給這位女士一杯紅酒。」侍者應一聲轉身拿個杯子從陶罐子裏舀出一杯酒。我打量這個人,他很像中國人,年紀大約三十歲,濃密的黑發,英挺的眉,烏黑閃亮的眼睛,高個子,結實健美的肌肉,黝黑的皮膚如同上了一層釉,在晃動的火把照耀下閃閃發光。我向他一笑:「謝謝!」他伸出手:「我叫貓頭鷹。」我一吐舌;「我叫布穀。」我倒沒有撒謊,這是我的網名。他深深地凝望著我:「我的布穀。」我不由麵紅耳赤,抬眼悄悄瞥他一眼,他依舊凝視著我。一個樂手吹起口琴似的樂器,啊!柔漫的樂曲聲,歡笑哄鬧的人們,黑暗中,貓頭鷹的眼睛深情得如同一潭幽泉,我不由被他吞入眼中。

恍恍惚惚,我被他擁入起舞,周圍的人們靜止了,都看著我們在舞池中的相擁,他在我耳邊說:「今晚,跟我走!」我驚覺起來:「不,明天我還要上課。」「那麽明天會來嗎:」「會!」我也不知為何這般肯定。我們繞過舞場,我們共舞在室外,我們在開滿白花的梨樹下天旋地轉,他的唇溫柔地貼在我的唇上,一陣梨花雨飄下,我如夢如幻……

「快起來!」溫迪沙啞的嗓子嚷嚷著,驚醒我的好夢,窗外陽光如水一般瀉入我的枕畔。我揉揉眼睛,失笑:「你驚跑我的王子了!」溫迪教訓我:「叫你不要喝酒,你硬要喝酒,昨晚回來你恍恍惚惚的,我還以為你被明星的男生拐走了呢。」我拍拍腦袋,怎麽也想不起來,昨晚我離開明星去了哪裏,我記得在明星沒有喝酒啊。

我沒時間多想,慌忙去網上給鴻誌發E:對不起,昨晚我去參加舞會了。鴻誌很快給我E:昨晚我也去舞會,不過是個夢。我哈哈大笑,這個鴻誌是什麽人啊,連夢都和我一樣。接下來幾天,我都過得有些心思:想起那夢境,似乎身在其中。貓頭鷹溫柔的大眼睛竟然在心裏揮之不去。我將那天夢裏的奇遇一五一十告訴了鴻誌,鴻誌沈默兩天,回信:等我,我過來。我對鴻誌的了解僅僅限於網絡:大約三十來歲,在讀MBA,單身,在格魯吉亞州大學。

夜晚,窗外下著沙沙的大雨,想起夢境裏樹上的貓頭鷹,我抱著枕頭,陷入沈思,今天溫迪搬走,空空的獨立房子隻剩下我一個人,房租太貴了。溫迪已經找到男朋友同居,據說還是個鬼佬律師。她臨搬走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我:「別挑剔啦,這裏的工程師拿到國內去誰不是精英?」我苦笑一聲:「溫迪,我隻有二十八歲,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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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lli200307 回複 悄悄話 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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