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合到場邊稍稍活動腰腿,又在粗硬的球架上做了幾個引體向上,彈跳幾回,試圖摸球框,都失敗了。場邊的萬年青,月月紅,象去年一樣翠綠、殷紅,把去年的風光留住了。楊柳簇新,鵝黃剛吐。小合背著手,望著對岸夢幻中飛過的山坡。所有日常不曾注意的細節,所有往日的情調都呈現了,所有的美麗都呈現出新的群落。多麽令人惆悵而多麽充滿誘惑。就象所有求仙訪道者和棄絕宗教者一樣藕斷絲連而惆恨失落。半山,公路,河邊,穿戴整齊的農民朋友陸續出現,一路踏青遊來,要到街上看看錄像,歇歇腳,打打牌來點小賭博。 絕代雙嬌又開始了,多虧營業所大彩電的音樂。不用小合招呼,得了號令的妹妹、弟弟早起來了。小合把電視搬到自家廚房裏,母親就能邊勞動邊看了。家裏能吃糯食的隻有母親跟小合,大年初一必定一碗湯元,恪守著傳統,到時自然想吃了。妹妹弟弟不吃這一套,他們寧願吃雞湯泡飯。但兩個妹妹喜歡做湯元,滾圓六麵菱形三角小魚小豬,誘人美觀,讓小合自歎弗如,開脫了自己的懶。鄰居家喜歡把硬幣包進湯元,誰吃到歸誰,謂之拾元寶。前幾年錢緊,吃到的人都喜歡。小合家從不興這個,硬幣做餡,湯元太難吃了。 一碗湯元下肚,絕代雙嬌完了一集多,大家欣賞著,企盼更多。小合吩咐妹妹弟弟,好好看電視,絕代雙嬌完了帶他們好好玩。他背了個書包,帶了一個筆記本,一隻鋼筆,一把匕首,兩個鐵球,幾塊石頭,三隻桔子,一個蘿卜,一把糖果,獨自出遊。他戴上舊草帽,配著球鞋,一身牛仔服,妹妹弟弟都笑著點頭,小合高興出走。 大河小河交匯,河麵寬闊。兩座石拱橋延伸著四條路。小河柔美清幽,大河雄奇壯闊,小合沿著大河往下遊走。重重脈脈蜿蜿的山,始終拱衛河岸,有時天隻剩下一線。河邊、山上、岔匯的溪岸有多少人家多少景致,誰也說不完。小合到過許多村寨,但有更多的沒有去玩。 也有的人家單獨住在雲霧之間,很久不下來,小合小時總把他們當成古時的神話人物看待。人們的房屋通常在山溪水井邊,房前屋後,果樹竹林成片。最富裕人家的房屋旁邊還有寬闊的圈,豬牛馬羊圈在裏邊。它們,除了豬,都與主人感情不淺,成為家庭的成員。貧困的人家也有財富,清新的空氣,美好的大自然。 每一個寨,當時的生產隊,都有一個中心點,空闊的場地,打穀晾麥曬玉米開大會。場邊房屋高大堅固,儲備著全隊的糧食,全隊人的命。這筆財富有可靠的執掌人,永遠餓不死的保管員、隊長、會計。場地是孩子們的樂園,當中的趣事說也說不完。大家族的後裔,房屋幾百年一個樣,一成不變:中間一列堂屋,用來貼年畫,供祖先,兩邊的廂房,供分了家的弟兄居住,火房的頂上不用木樓板,用竹子編,包穀放上麵,不久就烘幹。寥寥幾百斤包穀,夠全家人活過一年。如今正是農民最好的日子,糧食夠吃了,還沒想到缺錢。 小時最好玩是去苗寨。苗民們吃穿不愁。吃了肉,喝了酒,唱歌跳舞。十來歲的小合對十幾歲的姑娘已經有了暗戀,但他不敢說,以為非常可恥又丟臉。他跟著同學一班人割草放牛摘野果采蘑菇爬樹跳溝,什麽沒幹過?騎過黃牛水牛摸過黃的白的花的黑的灰的大狗小狗。熟了的狗也舔他的手。他看過蘇聯的狩獵書,羨慕過獵手,跟著苗民們圍過獵,吃過野羊野雞野兔果狸肉。但當人們打狗,他再也無法忍受。自家養的狗,如何能下得了手?還有那些沒人養的流浪野母狗,都被人打死剝皮扔掉了。錢的貪欲,破四舊,人們開始對一切不在乎了。孤飛的雲,消失的鳥群,碾動的磨盤,夕陽下老人的臉,風中的墳,雨中的閃電,這一切總是牽動你,幸福而傷感。 過了金曲潭,到了山勢陡峻河道狹窄的一段。碎浪雪舞,河水咆哮急湍,擊打著怪石峭崖,讓人心驚目眩。當年馬隊下四川,帶著竹蓀天麻鴉片,換回一馱馱的鹽。疲憊的馬摔下了深淵。河中那些象走獸飛禽海鯨的石頭如複活了的神怪,信誓旦旦,充滿誘惑,讓不少人體驗,結果比峨眉山佛光更淒慘。當年洪水如奔山,號稱水獺的龍安福為撈一根不值兩文的木頭,順水漂了很久,被漩渦卷走,碰到石頭,再找不到骨頭。 河流拐拐拐,湧成許多亂流。山往外扭,河麵平坦寬闊,整塊整塊的石壁在水中砥礪洗沐。杳黑的山洞,七岔泉水噴湧著五彩的光柱,明柔氳秀,水味甘甜,沁人心骨,但水中含有不明礦物,多吃要讓人牙齒黑得不敢暴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