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小合寫下了第一首詩。 人間慣性的雨 上蒼無常的淚 落到你身上 激得粉碎 落葉繽紛 比雨霧淒迷的歲月 你可曾記得 那牧童騎著牛兒吹著橫笛 穿過你腳下的青草地 你可曾痙攣 一樣沉默驕傲的蒼鷹 留下 最後掙紮的血 你頭上的魂幡無力地哀婉著 可曾在風裏找到 一絲慰藉 永不化螢的蟲兒 可曾聽到你歎息 過去了 英雄雕 龐貝城 大衛像 還有大觀園中的 兒女情 脂粉淚 可是嗬 你將永遠屹立 永遠對著茫茫大荒 碑立好了,拜台是當年就砌好的,小合在眾人示意下,跪下叩了三次頭,站起,擺上象征性的剩菜殘羹。文老師用酒酹地,大家沉默不語。 墓碑鮮明,墳上的封土都已開裂,據說象征著子孫的發達富貴,小合對此十分輕蔑。墳上有母親種的萬年青,如今雜生了花草荊藤,要到清明才可以修整。紙錢點著了,火淡得象光陰,煙軟得象鬼影。太陽光照射著碑上的沙礫,大樹上掛著幾個蟬蛻,紅蜻蜓在草裏飛,輕颯颯的林濤裏,約約有花草玉米的香味,這一切多麽熟悉,讓人感傷又感奮。 小合拜訪了父親的老朋友晏叔叔。父親與他有非同一般的交情,父親每次進城都喜歡落腳在他家裏,最後一次治病唯一去的也是他家。晏叔叔與父親同鄉,烏蒙人,初中畢業分配到這裏最熱門的供銷社,掌握著煙酒糖電池布匹農民的命。文革後,做了當時熱門的貿易公司副經理,副經理當了幾年,家裏依然貧困。愛人方阿姨仍沒工作,三個小孩成績都不理想,估計考大學無望。但三個小孩都象他一樣悠閑鎮定。熱門的副經理需要換人,他被換到政府司法局,每天上班讀書看報,晚飯後散步喝茶看電視。小合到來讓他高興,同小合父親交往是他十分快樂的時期:郊遊,下棋,寫字,繪畫,談天說地。後來小合父親師專兩年回來被分到鄉下最遠的小學,兩人一年還要見兩次。“你爸爸下鄉兩年,字畫大進,成為公認的全縣第一,算因禍得福了。當年管文教的家夥也是烏蒙人,十分嫉妒你父親,這樣的人容易做官,整人是不奇怪的。”晏叔叔陶醉於回憶。“後來你們陸續出世了,後來,你父親不大願意來寫字畫畫了,我們每一年還要玩一次。”這些事小合有些印象,小時他家裏白糖從來不缺,還吃到許多叫不出名的海魚。晏叔叔的兩個兒子對他很客氣,但沒有興趣聽這些,吃罷飯,告辭,玩台球去。他女兒一直默默聽他們講,望著小合,隻說了句“你越來越象你媽媽了。”小合知道她正生病,不免黯然傷神。 晏叔叔還帶他去了小合父親當年住過的地方:老街上一座舊院落的樓頂。破房還在,也還有木梯,堆滿雜物,不能再住人。“你父親是唯一在校沒有宿舍的,住在這裏。當年感覺這裏很寬敞,很清靜,沒這麽破舊,又不在校,很自由,說什麽都可以。我和他什麽都說,沒有顧忌。”晏叔叔微笑,充滿感情,小合也充滿感情,這些陳年舊事中的情感光輝永遠占據著他,左右著他所作出的超越性努力。 回到家,小合花了兩天才從失望中恢複過來。屋後已經變成了街,通山頂的小寨,大音響仍然在,過往的人多了,男男女女常開玩笑,庸俗不堪,有時甚至男的抱著女的親嘴玩,但兩人並非戀愛。幸好窗簾已經掛上了,擋住了窺探的視線,早晨的太陽透過來,碧綠可愛。這裏沒有汙染物庶住天空,有的隻是自然的雲彩。晚上,這頂樓的臥室熱得象蒸籠,小合隻得窗戶、門戶大開,熱浪滾滾進來。小合不停煽扇,他本有把金陵十二釵的紙扇,給了小妹妹,自己換了家中的大蒲扇,煽起來實在,“又不累著美人了。”受到招喚,通道打開,成群的老鼠拖兒帶崽進來。東西太多了,沒法阻止它們破壞。小合的一塊石頭擊中了大耗子的背,但沒有造成大傷害。小合對動物的悲憫越來越厲害,但對耗子仍十分害怕討厭。他甚至夢見老鼠挖他的眼。醒過來,真有一隻耗子爬過他的臉。無比感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