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去嘉興是全班集體活動,參觀一大遺址,緬懷先烈。他們上了那艘雕龍畫鳳擺著麻將的仿造遊船,還登了好色的乾隆玩過的煙雨樓。當時正是暮春,鶯飛草長,鶯歌燕舞,落英繽紛,噴霧噀香。一雙雙男女,手牽著手,融入了無限的春色裏。剩下的也結隊成團嬉遊漫逛。小合獨自一人,徘徊遊蕩,緬懷著古詩詞中的俏影精魂,陶醉於才子佳人老式的甜蜜憂傷裏。一名杏紅單衫雙鬃鴉色高貴美麗、玉態萬方的女子和一名白衣同伴正在小街漫步,她的目光穿越了苦難和無窮的時光。漫無目標的小合冒著細雨跟了上去,保持著高尚的距離。雨大了,兩個女子撐著傘,小合成了落湯雞。他到一家飯店要了有名的兩隻棕子,吃了兩口就難以下咽,當藥吃了一隻。小合吃棕子喜歡冷吃,不放糖,吃其清香味。這裏的棕子卻是放肉放鹽的,小合第一次覺得肉有時不是好東西。他吃了一碗麵,退回一隻棕子,冒雨進公園裏。林風歡若小霞小齊正在亭子裏打撲克。“你怎麽不顧朋友了?”“怎麽淋成這樣了?”“別不是追蹤人麵桃花迷失了自己?”這最後一句是歡若說的。“我的確跟著兩個女孩,她們純潔得讓我想起了古代的美女。”小合嚴肅而憂鬱。“枯枯吱吱。”歡若小齊都笑起來。“你的屁股離流氓阿飛隻有五米遠了,當心控告你性騷擾罪。”這家夥怎麽理解自己偉大的感情呢?小合默默望著小霞。“他說得有道理,不管你自我辯解動機多麽美麗,行為總歸是可笑的。”小合內心承認他說得對,跟小霞玩笑幾句,沒有駁斥。他感到了奮鬥的清冷。 為戰勝自己笨拙的激情,小合開始讀許多嚴肅的小說,經過幾天的調整,他的幻想被破壞了大半。他的眼睛開始與作者重疊,他的心完全與主人公同一。他仍然笨拙癡迷,荒唐古怪,但沒有了騷擾性。他自己毫不自知,沒法匡正。他把書帶到最嚴厲教師的課堂上,太過於忘情被教師抓住了。“這麽好的老師,這麽好的學校,你不好好讀,對得起黨和人民嗎?上課時看這些小說。你這樣子不管從那方麵看都不象個勇敢的英雄,浪漫的情人,當然,我不敢說你是東施效顰,我還要看你期末的成績。”小合不喜歡他的課,但他還是覺得錯在自己,對老師缺乏起碼的尊敬,他不想辯解,垂著眼簾,作出一副天真無辜的表情。得知他看的書名,女生們反而對他很同情。那位在嘉興碰到的女孩在本校讀書,喜歡古典文學,這讓小合狂跳的心噴湧出玖瑰色的血。他夢中的道路變得清晰。他的最大野心就是寫出真正無愧於女孩能打動她心靈的美文,贏得她的愛情。小合覺得自己比從前成熟多了,一定能成。激情四射時他寫下了許多文字,現在看多半是詩胚,他從中選了最精彩的一些句子,綴成五首短詩。但缺少了前後呼應和整體氣氛,這些句子顯得單薄乏力。他改了又改,直到每個字都滴血。他把詩分別投到五家最有名的文學雜誌。“會不會被編輯剽竊?”他心裏閃過一絲疑懼,對自己的詩極端狂妄自信。不到三個星期,收到了三封退稿信。另兩家早已聲明“來稿不退”。其中一封夾著給“詩歌愛好者”的廣告信。“詩歌函授班招生。全國著名詩人主講,讓你進入詩歌門徑,掌握詩歌奧秘,每人至少有一次發表機會,每人學費五十元,價格公平。”這封廣告對小合無異五雷轟頂。失敗感把他對女孩的愛慕也籠罩在其中了。難道自己真是個初級愛好者,難道真是把衝動當成了詩,幻覺當成了才智? “這也許不是你的詩不好,許多大詩人都遇到過這種情況,你為什麽不把詩先在我們學生刊上登出一試反映呢?”林風的勸說得到小合首肯。 小合痛苦地承受著打擊。“或許是我不懂詩歌理論,沒能洞悉詩歌本質,或許現代詩已經玩出了什麽我不知道的技巧,或許這些詩人有什麽現代哲學中發展起來的奇思妙想。那就承認自己的無知,向別人學。”他連續看各種理論,從亞裏斯多德到當今的時髦評論,比照著看雜誌上的時髦詩人詩,看著看著,從生氣到好笑。除偶而幾首可讀的有共鳴外,大部分人在賣弄一些小花招,咬文掉字,以為別人看不懂就深刻了,其實不過是神經質的自棄自暴,自我解嘲,自憐自吊,或是自我膨脹,沾沾自喜,搔首弄姿,妄自尊大,全無古詩詞的美感、分寸、含蓄、蘊集,把病理學的記錄當成深刻的感悟和發現了。小合心裏好受多了。這些評論家們如何發現出深刻,寫出這麽多技術性文字來呢?評論似乎還高於這類詩,至少這一套技術術語是自己沒有掌握的,他又花了些時間看了些翻譯過來的外國詩人諸如艾略特,布羅茨基等的評論,也會寫詩評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