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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合(6)

(2006-10-15 15:53:29) 下一個
腳不怎麽疼了,一切都渺小、沉悶。我受不了別人的讚賞和關切,沒有愛情,高考發揮不佳也是微不足道的,不能讓我的痛苦有絲毫轉移。這樣的高考成績一定要讓人們失望的,我也懶得跟他們解釋。
  
考成這樣,北大沒什麽指望了,虛榮已經被愛情粉碎,我決心遠離非非,到上海去。但分數低,複旦也危險。複旦新聞係隻收兩個人,報考者數百,我決不夠格,我也不喜歡當記者。我不願讀博物館係,坐班,不自由,沒有假期,缺乏本質和普遍意義。我填了華夏對外漢語,屬中文係,師範類,讀書省錢,清高悠閑,中文是我喜歡的。誌願表上還有次選專業,我報了曆史,不過是因為沒什麽可填的。
  
據說非非和金龍成打得火熱,金龍成到她家鋤草,收洋芋,照顧玉米,享受田園樂趣。我欲哭無淚,泣不出聲,開始踐踏自己的感情。她愛上這個家夥了,她如此善變,她算得了什麽!她成了必須克服的障礙了。這個假期我要是文思泉湧就好了,就能陶醉於創造成功的喜悅把苦難過濾為詩意的回音了,可我卻頭腦遲鈍、筆頭艱澀,寫下的是嘲弄和深深的懷疑-對自己的可笑和低能。
  
如果沒有才能,而唯一的幸福與非非成親已經不可能了;即便有才能,好東西真正得到賞識承認也將是猴年馬月,非非早已跟別人結婚了,哎,前景一片漆黑。硬這樣挺下去與情感鬥爭更是荒謬的自我欺騙了,我又開始無窮盡的回憶,把非非當成膜拜的女神,果然心情好多了,筆頭也順。我含著淚,咬著嘴,傷著心,暈著頭,抖著手,炸出了諸多絕望的變奏。不久發現許多與前人暗合。這讓我短喜長愁。我並非低能,能與古人契合,但老與前人暗合,就象逃不出如來手掌的孫悟空。
  
對外漢語須加試普通話和外語口語,我對此一無所知,隻得去曆史係。後來我知道對外漢語有趣多了,班上隻有三個男生,有幾個女生十分美麗,男生們幸福得象大觀園中的賈寶玉。預料中的錄取通知沒帶來什麽喜氣,曆史係加重了我的失落和空虛,拿到通知書,我默然無語。母親倒還高興,打起精神為我收拾東西。三床新被子,兩條新床單,兩床新棉絮,還請當地女裁縫打了兩條時新褲子:丟了本來麵目,做成了大開口的喇叭褲,對大城市模仿得滑稽落伍。大城市已開始回歸小褲腳了。我還得帶絨褲冬衣,弄得包袱龐大無比。母親說:“外衣去了買幾樣新的,別讓人覺得土,瞧不起。但要考慮家境,要樸素大方。教授們什麽沒見過?這個時代了,戀愛如果合適也可以談,要找品行好的,不要太漂亮,靠不住。”她似乎把我當成了漂亮姑娘你爭我奪的活寶貝,太不切合實際了,我又窘又急,隻得默然無語。帶錢上路頗傷腦筋。母親決定在我貼肉的大花褲衩上縫一個兜,放四成,被子裏夾四成,另兩成我裝外麵衣兜裏。母親舒了口氣。“這樣最好,即便遇到小偷,總偷不幹淨,不餓飯了。”         
  
母親暈車很厲害,但她執意送我上縣。城裏有她不少熟人,巧遇了幾個。“你兒子嗎?長這模高了,怎麽報這個專業,這個學校?”“這個學校好的,花園學校,考這麽多分去讀,又輕鬆,競爭力又強。將來碩士、博士隨便上。”看看我不高興,母親敲敲我被她剪得禿一塊髡一塊的頭皮。“你這一段魂魄飄了還是想什麽姑娘了,好稀奇,慢慢找,我把話說死,你給我爭氣,別打嘴!”這話擊中了我的要害,我無言以對。
  
我有個堂舅舅家在城裏,住房挺窄,一家子隻有一間大臥室,冬天倒暖和有趣,但夏天就太熱太擠。硬紙板把臥室一分為三,表哥的角落沒有窗戶,床上還掛著厚厚的灰麻布帳,真不知他是怎麽過的。他隻穿著褲衩,一身肌肉塊塊凸凸,活象皮下寄生了螃蟹。“快上來躺倒。”他說。“開著燈太熱了。”我和他一樣,橫著躺,腳懸空,晃。“比外麵涼快呀,”我說。他笑著關了燈。“床底下我擱了兩盆水,不過下午就遭秧了。”我說:“外麵不是過道盡頭嗎?不如打開板壁,把窗子圈進來。”“老爹不準。”他抓了抓臂上被蚊子叮的疙瘩。“這兒外頭成了垃圾了。幾個婆娘就要從這兒倒屎尿,我撒了一把南瓜籽。肥力好得很。長出嫩南瓜了。婆娘們拿繩鉤來抓,藏在胸口,就象懷著胖娃娃那個樣子。我說了兩句,她們不高興,故意把尿放臭了在我們吃飯那會兒倒。”“這麽凶,嫁著什麽男人?”我隨便問。表哥笑了。“隻剩一杆槍的男人。食品公司要垮台了。他們都想找茬。我媽怕得不得了。他們都曉得我爹副鄉長當得窩囊,正盼著換屆好上來。”我笑了。“咋不裝神弄鬼或是捉條蛇嚇嚇她們?”表哥也笑。“我試過一次。一個婆娘嚇摔了,屎尿撒了,臭了半夜,罵了一晚上,倒黴的是我,好說你還幹她幾拳?”我什麽也不想說了。我邀他去遊泳,他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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