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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殺豬記》發表二十周年

(2016-04-04 20:03:06) 下一個

1996年,網絡還不發達,《殺豬記》借助老牌網絡雜誌《華夏文摘》傳揚很廣。轉眼,二十年已經過去,歲月如水 ... ... 不才孤陋寡聞,縱觀古今文章,第一次為豬說一句好話的,這之前不知可曾出現過,用流行的話說:“我們欠豬一個感謝”。後來讀美國作家E.B.懷特的散文,很驚奇,發現他也寫過一篇為豬鳴不平的文字 《一豬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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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白族殺豬有個千年一貫的傳統:用火燒不用開水燙。這火當然不是柴火,那是廣東烤乳豬的法子,我們燒的則是火力最弱的稻草,火候也大有講究,隻燒及皮毛而非把肉烤熟。恰到好處是隻燒透半層皮,過之則皮開肉綻,十分不美;不足又顯生糙,難以洗淨,整個豬都要如此燒均勻;另外,別忘了在它嘴裏卡一塊瓦片,使之張開,否則經火一燒,肚腸裏壓力積累,“除”地一聲……全部燒好之後就用大量的水刮洗(一般都在井台邊燒),轉眼間,一隻通體光潔鮮亮,雪白裏透著金黃的豬就趴在地上墊的稻草上了,那色澤肉質當然是與開水燙沒法比的。這樣殺豬是比較麻煩,我聽說雲南有的地方在地上專門備個坑,到時裏麵挑幾擔熱水,把豬拖過來往下一推,立即將蓋板一蓋,全家人站上去,一會兒工夫就妥了。

  一切弄停當之後,大半個上午就過去了,人們坐下來吃中飯,其中一菜必是涼拌肉,這是直接取新鮮的腿肉(不新鮮的不能吃),切碎拌以酸菜醬醋核桃粉等多種作料一攪和就成,那未經油火的粉紅的精肉吃起來又嫩又香,簡直爽口無比!各位日後若到大理,此菜不可不嚐。

  不過,我們也曾有過用開水燙的時候,那是毛主席還在的年頭,宰豬也有一條“憲法”裏沒有但農民非得遵守的“規定”:不錯,豬是你養的,但不能全歸你,得把它一砍為二,“交”一半給“國家”,否則就是“犯法”。我小時怎麽也鬧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家庭養豬本來就是往儲蓄罐裏扔錢的事:不僅不賺,還可能貶值,更何況那是我的豬,為何非要廉價貢獻一半? 跟父親說別上交,他立即睜大了眼:“那還得了!”顯然他腦子從來就沒有過這種念頭。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家裏的日子越過越難,幾乎到了沒飯吃的地步。人一窮也就管不了那麽多了,充公一半,還讓人活不活?當然,明著殺是不行的,得在夜深人靜時幹,也不能讓豬響亮地叫,更不能用火燒,那豬毛燃燒的滋滋聲和焦臭味會把全村子都弄醒的,隻能用熱水。具體細節我並不大清楚,父親從不讓我看。第二天早晨起來去上學,他在院子裏一縮脖子,神秘地嘿嘿一笑,我就知道豬已被“暗殺”,否則他是笑不出來的。事情到此還沒有完全結束,還得給左鄰右舍一個交代:因為大家住在一塊,你房梁上有幾隻老鼠我都知道,一頭大肥豬突然失蹤是無論如何也要解釋一下的。標準答案就是“賣給鄰村的張屠戶了”。

  這關於殺豬的一幕幕我從小就看得爛熟,但從未親自參與過。一直到很晚很晚的時候,我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開了“殺戒”,那一天,也是我結婚的日子。

  自從我二十歲大學畢業,母親每年都要養一隻大肥豬,專等我帶個把女孩回去,殺豬拜堂。她就這樣白養了五隻,到了這第六隻,我不能再讓她失望了。一大早,來幫忙的親戚們喝過茶就直撲豬圈,這豬大概也有預感,圈門打開,死活就是不肯往外走,還不停地繞著圈子咆哮,樣子很是可怕。眾人隻好後退,由我母親拿一把幹糧慢慢地將之引到院子裏,這一下大家才一齊轟上去。別看豬這家夥平時貪吃貪睡不運動,真要動起來力氣大得驚人!一隻三四百斤的豬,別說二個男子漢根本對付不了它,再加幾個也得出身汗。先是一人繞到豬後設法迅速揪住緊夾在兩腿中間的尾巴,限製它亂奔,另幾人立即趨前抓住耳朵前後蹄使勁往一側推,一旦倒下趕緊用膝蓋壓上去,豬狠命地反抗掙紮,那撕裂肺腑的嚎叫震得我耳朵發顫,或許它是因為恐懼而大喊救命,但聽起來更象是痛哭,誰去管過這個?! 喘了一口氣,我們整個把豬搬起,放到堂屋前的台坎上;有人拿過事先備好的臉盆放在豬頭下麵,接著抄起屠刀,對準豬脖子的根部就紮了進去;令我意外的是,豬並沒有立刻蹬蹄慘叫,大概它全心思都用在了如何逃脫眼前的這場大難上,哪顧得一點皮肉之傷。直到那刀觸及筋骨,豬才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拚足力氣,咆哮一聲,猛然摔頭蹬蹄,差點把我們幾個大男人掀翻過去!“好家夥,咋個這種厲害!” 我雙手拽著的前蹄仿佛是一根液壓傳動杆,那力量直逼向全身;那位業餘屠夫也被這架勢唬住了,手在發抖,險些被咬一口。大夥兒七嘴八舌地吆喝著該如何進刀,同時又使勁與豬搏鬥,再加上震耳的嚎叫,簡直慌亂之至!那豬因為拚命掙紮,全身熱汗如沸,我的天,這實在太殘忍了,要一個生靈放棄生命,是多麽困難!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豬渾身劇烈地抽搐起來,我以為它又要來一次垂死掙紮,趕緊更用力把身子壓上去,竟然止不住那可怕的震顫。幾秒鍾過後,震顫消失,豬也完全安靜下來,人們鬆開手站起身,氣喘籲籲,我這才發現豬已軟綿綿的像塊豆腐--死了。

  一位親戚走過來在豬身上燒了一刀黃紙,算是追認它“因公犧牲”;又見她拜了幾拜,口中囁嚅著什麽,我想無非是“陳家珠同誌,享局級”之類,免得到了八戒那兒,沒有口憑,三室一廳攤不上。這樣想著,眼睛在尋找母親,畢竟她和這隻豬相處了一年多,從小豬仔到今天,母親不知辛勞了多少,現在就這樣給殺了,她心裏該是怎樣的滋味?不出所料,隻見她早已在一旁用圍裙抹眼淚了。我不禁也鼻子一酸:咳,今天是什麽日子!

  事實上,做了豬,還能有什麽別樣個結局?他們的命運,早已被人類用無數種文字寫進菜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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