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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 雄渾與優美:賞析兩首天鵝詩

(2009-06-13 07:15:13) 下一個
雄渾與優美:賞析兩首天鵝詩

廖康

麗達王後與天鵝的神話為很多詩人和畫家的創作提供了靈感和素材。多情的大神宙斯看上了斯巴達國王廷達魯斯的妻子麗達,便化身為天鵝,親近王後。後來,麗達產下兩個雙黃蛋,孵出兩男兩女,其中便有海倫和克呂泰涅斯翠。長大後,海倫嫁給了斯巴達王墨涅勞斯,她姐姐克呂泰涅斯翠嫁給了阿戈斯王阿迦梅農。後麵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可以跳過下一段。

兩姐妹嫁給兩兄弟,親上加親,本是好事,但眾神又來搗亂。在一次婚宴上,沒受邀請的是非女神艾銳絲扔來個金蘋果,上麵刻著“獻給最美麗者”,引起天後、智慧女神和愛神爭風。由於眾神各有偏心,宙斯便讓凡人,天下第一帥哥帕裏斯來裁決。天後暗許帕裏斯權利,智慧女神暗許他聰慧,愛神暗許他最美的女人。當然,帥哥裁定愛神最美。愛神果不食言,讓帕裏斯得到了人間第一美女,誘拐了已經嫁人的海倫。海倫的丈夫墨涅勞斯要報仇雪恥,求兄長助戰。他的哥哥阿迦梅農乃希臘最有威望的統帥,他率領大軍,千船競發,與特洛伊苦戰十年,讓無數英雄喪命。最終,俄底修斯設木馬計得手,使特洛伊慘遭屠城。外麵打得熱鬧,家裏也沒閑著。克呂泰涅斯翠怨恨其夫阿迦梅農出征前殺女祭旗,也是因為她自己青春年少,便與丈夫的表弟相好,並與情人合夥,在阿迦梅農凱旋班師之日,謀殺了親夫。

著名愛爾蘭詩人葉芝(W.B. Yeats)以此題材寫的十四行詩描寫天鵝與麗達交配那一刻,並由此點到他們一刻歡愉給人間帶來的後果:

Leda and the Swan 麗達與天鵝

A sudden blow: the great wings beating still 突然一擊:那對巨大的翅膀仍在
Above the staggering girl, her thighs caressed 這嚇壞了的姑娘身上撲扇,他的黑蹼
By the dark webs, her nape caught in his bill, 撫摸著她腿根,他的扁嘴銜住她的脖頸,
He holds her helpless breast upon his breast. 他的胸膛抵壓著她無能為力的胸脯。

How can those terrified vague fingers push 她不知所措的手指,如何能夠攔阻
The feathered glory from her loosening thighs?她鬆弛的大腿上那雄姿勃勃的毛羽?
And how can body, laid in that white rush, 她的肉體,在那一團雪白的進犯下,
But feel the strange heart beating where it lies?怎能不感到他那奇妙的心跳突突?

A shudder in the loins engenders there 胯間的一時抽搐,便造成了
The broken wall, the burning roof and tower 坍塌的牆垣、燃燒的鍾樓和房屋,
And Agamemnon dead. Being so caught up, 還有阿迦梅農之死。就這樣她被攫住,

So mastered by the brute blood of the air 就這樣被淩空而降的獸性降伏,
Did she put on his knowledge with his power 在那麻木的扁嘴放她而去之前,
Before the indifferent beak could let her drop?她是否對他的蠻力還有更深的領悟?

葉芝這首公認為有關此題材的最佳抒情詩,按中文的習慣,也堪稱詠史詩。他寫得十分雄渾;以短語起始,令讀者感到一震,與天鵝撲打麗達一般無二。之後三個分詞短語描述伴隨那一擊的一係列動作,連綿持續;第一、二行基本不停頓,直到第三行結尾。第四行是一個完整的簡單句,展示麗達就範,幹脆利索。第二段頭兩行為一句,讀起來也不做停頓,感歎麗達的無奈。與之對照,後兩行雖然也是一句,但第三行中間和結尾都有停頓,仿佛讓讀者也聽到“那奇妙的心跳”。

第三段是轉折。葉芝用的是斯賓塞式的十四行詩格式,四段行數為:四、四、三、三;韻律為:abab, cdcd, efg, efg. 這種格式在意義上的轉折通常在第三段,因有六行可寫,容易發揮轉折後的意義,回旋的韻腳也有助於加強意義。* 在此,葉芝用形象的語言展示,交配的歡愉導致了一個人類古老文明的毀滅和大英雄的死亡。結尾的問句提醒我們,人神之交或者說大人物的偶然行為是人間大事件的動因,而他們也許毫無所知,也許毫不在乎。這也許就是曆史的偶然性。

另一首天鵝詩為美國近代詩人和小提琴家斯派爾(Leonora Speyer)所作,雖然沒有葉芝那首常見,卻也以優美著稱:

Swans 天鵝

With wings held close and slim neck bent, 羽翅緊緊收,細頸低低垂,
Along dark water scarcely stirred, 懶懶地巡遊在熒光粼粼上,
Floats, glimmering and indolent, 墨綠的湖水波瀾不驚,
The alabaster bird. 浮著天鵝像雪花石膏一樣。

Floats near its mate--the lovely one! 遊向它的同伴,情意綿綿!
They lie like snow, cool flake on flake, 聚作一團白雪,片片相連,
Mild breast on breast of dimmer swan 溫柔的胸脯壓著胸脯,
Dim-mirrored in the lake. 朦朧的天鵝映照著漪漣。

They glide--and glides that white embrace, 它們滑翔著,相擁著滑翔,
Shy bird to bird with never a sound, 靦腆的鳥兒,一聲不響,
Thus leaned Narcissus toward his face, 像納西斯觀望湖中的麵孔,
Leaned lower till he drowned. 栽下水去,把自戀的命喪。

Leda leaned thus, subdued and spent 麗達也曾這樣俯身就範,
Beneath those vivid wings of love. 在愛的翅膀下魂銷魄散。
Along the lake, proud, indolent, 而今湖上,這些驕傲的大鳥
The vast birds scarcely move. 懶懶的,幾乎連羽毛都不顫。

Silence is wisdom. Then how wise 沉默果真是智慧的體現,
Are these whose song is but their knell! 天鵝臨死才會將歌喉舒展;
A god did well to choose this guise. 一位神祗用天鵝作化身,
Truly, a god did well. 這是多麽明智的挑選。

斯派爾的詩不是詠史,也沒有怎麽抒情,主要是描繪天鵝的優雅。緊收的羽翅和低垂的細頸都是天鵝的特點,在湖麵上緩緩浮動,波瀾不驚,也是常見的現象,而雪花石膏卻是非常形象,但很少有人作過的比喻。這不僅是指那顏色,也是指那寧靜的狀態。形象大於概念,此乃一佳例。

此詩也提到天鵝的胸脯,那不僅是所有哺乳動物最美麗可愛之處,甚至也是飛禽最溫柔的部位。在此詩中,沒有暴力,唯有溫馨。片片相連的羽毛猶如雪花,異性天鵝聚在一起猶如雪團。映照在湖水中的天鵝朦朦朧朧。多美的一幅畫。

隨後,詩人化靜態的美為動態的媚:她描寫天鵝浮動,無聲無息的浮動,懶懶的羽毛不顫的浮動,這靜一樣的動好像滑翔一般。端地是“水深流去慢,人貴語話遲。”優雅的表現不就是這種不慌不忙的雍容儀態嗎?天鵝的優雅勝過了神話中的美少年納西斯;他自戀其美,親吻自己在湖水中的影像,栽入水中溺死,變為水仙花,也留下了narcissism自戀的壞名聲。

斯派爾在詩中提到麗達時,不僅讓她反襯天鵝的從容,更借宙斯化身天鵝暗示了此詩的一個主題:男人偷情,應當像天鵝那樣,作而不述。別得了便宜,滿世界吹噓。原來西方人認為天鵝隻有到臨死之前才鳴叫,所以對詩人的最後一個作品有“天鵝之歌”一說。我從來沒聽見天鵝叫過,臨死前是否會引吭高歌,我不知道。但女人多數都希望她們的情人會像傳說中的天鵝那樣,大概是不錯的。

注:

* 莎士比亞式的十四行詩不同,四段行數為:四、四、四、二;韻律為:abab, cdcd, efef, gg. 這種格式在意義上的轉折通常在第四段,因隻有兩行可寫,沒有很多發揮轉折後意義的餘地。

2009年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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