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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作者:吳克誠
再去西湖的時候,西湖的荷已枯,支支荷,如根根斷弦,橫七豎八地散在湖麵,再也奏不出昔日的華章了。湖邊的樹,雖還青綠,但精氣神已減了四五分,不複有夏日的英氣——這真好:吃了一席又一席的視覺大餐,收拾碗碟,上三杯兩盞淡酒,正可作餐後甜點。
入夜,在甜點邊上閑坐,樹雖然尚綠,畢竟不像夏日那般咄咄逼人,所以看著也就分外入眼。月不知何時又來紅袖添香,光從枝葉間見縫插針地灑下,風一起,刪繁就簡的樹,疏影橫斜,隨風搖曳,恍惚間覺得不是坐在西湖邊,倒像是坐在靈隱寺旁的古梅下。月光初時很濃,裏麵似有萬丈豪情蓄著,漸漸地,柔情寸寸遞減,到最後,淡白如水,像是從林風眠的畫裏照出來的。
西湖邊上就有林風眠的故居,兩層的青磚小樓,掩映在半明半暗的樹影裏。站在二樓的畫室,透過窗外的香樟,還可以看得見西湖。故居即使在白日也人影寥落,在裏麵走著看著,會忽然覺著落寞。
這正是林風眠畫裏的調子,翻林風眠的畫冊,不時會與它擦指而過。不過落寞不濃鬱,像柔情遞減的白月光,淡淡如水,飛燕掠波般,倏地從指間滑過去了,燈紅酒綠的塵心會猛然一收,心底一下子就有了微涼的感覺。
飛燕不時回掠,一顆心就這樣浮浮沉沉,一本畫冊看完,合目小憩,會覺得剛才像聽了一曲江南絲竹,不是《花好月圓》,也不是《分飛燕》,而是《空山鳥語》,或者《出水蓮》。《花好月圓》太錦衣玉食,《分飛燕》又過於悲切。《空山鳥語》和《出水蓮》跳出了三界外,二胡、三弦……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些塵外事。
記得有一次跟朋友在梅家塢喝茶,店裏正放這兩支曲子。我們要了西湖龍井,外加一碟筍幹青豆。焙幹的龍井在杯中漸次溫潤,漸次舒展,最後梅開二度,顯出遠山的顏色來,喝在嘴裏,也是遠山的意蘊。筍幹青豆也綠綠的,像一碟青綠山水,吃在嘴裏不花團錦簇,倒有點像嚼馬致遠的小令。嘴裏的龍井、筍幹青豆與耳邊的江南絲竹就這樣裏應外合著。從茶樓出來已是深夜,月升在半空,腳下一地的白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