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故事】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攜素手,紮紮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兒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 題記
繡娘手執素帕,一針一線專注地地繡著,額頭上已滲出了細細的汗珠。
幾個月前還是潔白的帕子上,此時已有了許多隻花喜鵲在撲棱著翅膀輕輕舞著,輕舞在一條湖藍色的天河之間。上百隻的喜鵲每一隻都是形態各異,精巧無比。而喜鵲的翅膀相互交錯著,隱隱約約搭起了一座天橋,眼看就要縱越天河了。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快了!柳郎臨行之前允諾過,自他走後,如果一天繡一隻花喜鵲,當鵲橋跨越天河之時,便是他回返之日了。
沒想到這幾個月的時間,過得竟是如斯的慢。
而今天,再繡上這最後的一隻,最後一隻,天河便會溝通……那麽,柳郎嗬,你也該在路上了吧?不是嗎?我仿佛已經聽到了你的馬蹄陣陣,看到了你的笑意融融……窗外飄飛的紛紛細雨,是否會打濕你的青衫呢?
目光隨紫銅香爐裏嫋嫋升起的一縷檀香而迷蒙,她的思緒也再一次飛回了一年前的今天,那個有著柔風似水的夏日夜晚,和那次前世注定的目光糾纏……
她是杭州城裏有名的繡娘,經她手繡出來的花草竹梅,遠遠見了便好象能聞馥鬱的芳香,經她手繡出的戲水鴛鴦,仿佛能聽到交頸之間的喁喁私語,經她手繡出的山山水水,更能讓人領略到紅塵外的清越與風雅,不覺疑是在夢中了。
她的繡品漸漸成了城中達官貴人高人雅士的青睞之物,紛紛爭相訂購珍藏,她的名字也越來越多的被人們茶餘飯後地提起,一是為著她方才豆蔻年華就擁有了天下無雙的精妙繡技,再者,就是她那層永遠遮著秀顏的麵紗,誰都不知道麵紗的後麵,會是怎樣的一張粉麵桃花臉。
是的,一方娟瓏麵紗成了繡娘的標誌。
每次外出時,她總是會用麵紗將臉龐遮得嚴嚴實實,隻留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永遠是那麽淡淡而又飄然地注視著一切,似乎在訴說什麽,又看不出一絲的悲與喜。凡是與她目光交會的人,都會不覺感到一幽無奈的清冷和難以名狀的寂寥,在她的眼底輕漾。清澈。又朦朧。
這是一個謎一般的女子。
但是就憑這一雙如水的眼睛,和一襲素裙下娉婷的身影,人們就情願相信這一定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有著世間最靈巧的心。
這天黃昏,同往常一樣,繡娘斜倚在軒窗前,就著落日霞輝,就著微風拂麵,就著鳥鳴蟲啾,在西湖池畔的垂絛繡閣上,用這些再普通不過的針和線,編織著一幅幅精美如夢的繡圖。
已經飛針走線地繡了一個下午了。
許是坐得久了有些乏了,許是光線暗了眼睛倦了,許是窗外彌漫的淡淡馨香擾亂了平靜的心,許是湖邊孩童的喧鬧喚起了她的回憶……在繡架中遊走的纖纖手指突然停了下來。是的,每天的日子都是如此地度過,從日出,到日落,平靜似水,無波無瀾。曾經讓她欣喜的種種稱讚,如今已不能再驚起心中的一波漣漪。
玩興大起的她輕歎一聲,將手中的尚未完成的一幅春燕圖放到一邊,對著銅鏡嫻熟地將一方鵝黃色的娟紗遮在臉上,隨手攏了攏被風吹的有些散亂的鬢發,再加一件雪白色的紗褸於湖藍色的綢衣外,便離開繡閣,向一片斜陽落輝中的西子湖畔走去。
夕陽下的西湖,被籠罩在一片瑰色中,朦朧而綺麗。一麵沁涼碧綠、清澈透明的湖水,泛起粼粼漣漪。繡娘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雙眼,仿佛想要把這幅恬然怡人的美景連同若有若無的風的清香一起刻入心中,帶回繡閣,永遠地留在繡圖上……
湖邊的流連徘徊間,天色已見微暮,一輪新月斜斜地掛在天邊,將沉睡了一天的星星催醒,不多時便已見一條浩浩渺渺的星河橫空而臥了。
繡娘凝眸望著星空,凝思著今天便是傳說中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了,想著一對情侶苦守一年隻為這一刻的相聚,之後又將是各自天涯,相思無涯……想著想著,不由得有些癡了。想起了一首詞,幽幽地吟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一個低沉溫潤的聲音忽地從身後朗朗響起,以同樣清幽的語調吟出了這首詞的下半闋。
是誰?繡娘驚悸地回過頭去,象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鹿,準備著隨時逃開一切可能發生的危難。但是,熠熠星光下,她看到的是一雙溫暖清亮的眼睛,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睛。一雙他的眼睛。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娟帕遮掩的雙頰早已暈滿了緋紅,眸子中的一閃驚恐卻漸漸褪去。
“小姐莫怪!方才聽聞小姐念起這首少遊的《鵲橋仙》,觸景生情,顧不由隨聲附和,不想擾了小姐雅興,在下這廂賠禮了!”
原來是遇見了同好之人。
繡娘含羞地微微頷首,卻又透過密密的睫毛怯怯打量這個一襲青衫的不速之客。他是這樣的俊逸瀟灑,就如同春風中搖曳的翠竹,不染一絲塵埃。西子湖畔的好風似水,清音如訴,卻還不及他的清雅逼人。
再沒見過比這更清澈的眸子了!是天上的星子落入凡間嗎?還是西子湖的水波蕩漾?
這是他與她在那驚鴻一瞥時的驚詫。四目相交的一刹,就永遠地記住了那雙陌生又依稀的秋水雙眸。星月齊輝,流光溢彩,掩不去她流雲般水袖的嫵媚,水牽夢懷,是怎樣熟悉的一種感覺嗬,這一時的凝望,仿佛已是幾世的凝望。
或許冥冥之中一切早有了定數。否則從來不曾被風吹落的帕子何以偏在此時似蝴蝶般翩然起舞,露出她那皎潔空靈的麵容?或許隻是因為湖邊的晚風漸起,又或許是她無意間急促的呼吸。不過一切的或許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就在他們乘著月色齊齊展顏相對時,如花的歲月裏心靈就已不再幹涸,曾經化蝶的夢在今日成真。而那方麵紗,也會永遠地掩於芳草深處,不用再去為她阻擋前方不知名的凶險。
此後,他便是她的柳郎,她便是他的繡娘。
每天黃昏,西子湖畔都會等來她的綃衣鬢影,去采擷山水的輕靈,等來他的青衫玉冠,去收藏亙古的柔情。粼粼碧波上桂花載酒,笑邀明月,西湖翠韻中飛觴弄晚,持燭照花。
他為她吟詩作畫,她為他紅“繡”添香。
他知道了她出身揚州一個落魄的書香世家,受出眾容貌所累,屢遭當地豪門公子戲擾,有一次隻身前往觀音廟為家人祈福時還險些被一惡少強行擄走,所以下定決心離鄉背井來到清幽的西子湖畔,閉門遮麵,靠母傳的刺繡絕技維持度日。
她知道了他是翰林院大學士之子,蘇州有名的才子,此番隨同窗前來杭州遊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作為蘇州人的他,自是要一睹杭州的神韻。她還知道了數月之後柳郎便要赴京趕考,這是象他這樣的官宦望族所賦予的不可推卸的使命。為了功名,今日的相聚遲早會麵對明日的分離。一切都是定數。
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
蘭舟催發的一天終於到來。執手相看淚眼,惟有無語凝噎。
“繡娘,記得去年的相遇?那在是七月初七。天上的牛郎織女隔了萬裏天河都能相聚,何況我們隻隔了幾重山水呢?這塊帕子上有你繡好一條清河,從今日起,你若一天繡上一隻花喜鵲,當鵲橋跨越天河之時,便是我回返之日了。”
淚水早已泛濫了繡娘的雙眼,接過帕子,望著那條清清的河,良久無語。
今天,終於繡上了最後一隻花喜鵲,連上了這條惱人的天河。繡娘知道,柳郎就要回返了。多少天的思如朝夢,多少天的隻影朦朧,真的就要結束了嗎?輕舞的羅裙迎風而瘦,滿溢的相思結上眉頭,這一切都要結束了嗎?
無言的等候。從日出,到日落,從月升,到月落……
尋好夢,夢難成。有誰解我此時情。
西子湖畔,等來了她的白衣勝雪,卻沒有等來他的青衫磊落……
是不是隻有在夢裏才能跨越這條天河了?
對著細雨清寒的江麵,對著繁星閃爍的天河,她笑了,是一種很淒涼的笑。然後,輕輕念出一首詩:“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攜素手,紮紮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兒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摘自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