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將至,無以為獻,僅摘近作《青山結廬亦佳妙——插隊四十年回憶》片段,獻給關注此文的罷了君及各網友。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裏健康、安全。
我們的村子在山腰,海拔約
在這種地方生活,你常能和白雲碰麵。一早,從村子下方,一直到視線可及的遠山,是禮舍江大峽穀。峽穀裏躺著白雲,靜靜地,亮亮地,像汪洋大海。看著它,你會有種跳進去遊泳的衝動。太陽照耀著白雲,給它加溫,於是到了十點鍾左右,雲層開始運動,起先像海水一樣騰湧,不久就向上飛揚,飛到灰色的村子裏,飛到你的身邊,使你覺得可以用手抓住它。但你真用手抓時,它已飛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全部雲層飛到高空,飄散開來,形成一個個島嶼,把天空襯托得更湛藍。
由於植被茂盛,所以水源豐富。不用說凡山箐就有流泉,就是我們村子上方一株大村下,就有一個自流井,鄉人稱馬爬井,據說因為此類井底淺而水盈,可供馬飲,故稱。井水清澈而常年不斷,於是村民把碗口粗的龍竹一剖兩半,削去中間的節隔,用樹丫架設一條卷槽,引水入村,然後各家各戶分引到自家院子的木水槽。這才是名符其實的自來水,不花錢,不停供,無汙染。春天裏,桃花的紅瓣、梨花的白瓣,隨風下落,飄撒在卷槽裏,順水而流。那情景,即便不是詩人,隻是普通的知青、普通的農民,也會覺得心有所觸。麵對此景,如果讀過點陶潛,你就能體會他何以把理想樂園稱為桃花源了。
農民的住房,多半是苫片房,少數是茅草房。苫片多用鐵核桃木製成。製作時,先把木頭鋸成段,約一尺多長,再用砍刀順絲劈開,就成為苫片,每片約與大人的手掌般寬。而所謂苫片,當初我們聽農民發音,以為是閃片,後來翻了字典,才知正確的寫法是“苫片”,苫者蓋也,用以當瓦,故稱苫片。安裝苫片,不用釘子,而用山裏特有的一種細長而幾乎實心的竹子,那種竹子有個專名,忘了。把那種竹子一劈兩半,用以夾住苫片,而後縛在屋頂,有如瓦片,就可以遮風擋雨了。
細心人可能會問,既然苫片是木製的,當會有蟲蛀。這問題我們當初也想過,但一看山民的生活情況,你就能明白。原來,山裏的人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屋裏火塘不滅。再加房子不通風,所以火塘的煙在房裏彌漫,什麽蟲子也在不住。更有甚者,每當穀子、核桃收回家,由於坡陡,沒有曬場,隻能把這些東西平鋪在樓上烤。而通常壩區農民房屋裏的樓板,在這裏卻用竹席,柔軟透氣,穀子、核桃堆在竹席上,下麵燒幾堆火猛烤幾天,那樣一來,火煙把整個房子熏得漆黑發亮,哪裏還有蟲子的立足之地。
火塘是每戶山民的必備之物,那一方麵是衣服被蓋單薄,用以取暖,再則在夜間還能照明,三是火煙還能驅趕蚊蟲,一舉數得,於是有民俗學者把火塘視為山民的戶神,誇讚到“火崇拜”、“火的民族”那樣的高度。據我們看,山民們到是沒有那麽多心思。他們隻不過依據環境條件采取這種生活方式,平淡而又自然、自在。
火塘還是一家人的集中地點,客人來了,也在火塘邊坐。待客的東西,通常是草煙和茶。
草煙就是晾曬煙,自種自製,也有幾個品種,味淡的叫蘭花煙,味道濃烈的叫老衝煙。這個“衝”字,意即味道濃烈、勁大,讀音為“銃”,是我們壩區山區人常用的一個詞。
吸草煙多半用煙窩,有銅製的,製作小巧,隨身攜帶,有瓦製的,叫瓦拖羅,放在火塘邊,男客來了,裝好煙,遞一支過去。
茶是由小隊種的,派婦女采摘下來,揉一揉,晾幹了,分給社員。吃茶通常把茶葉放進陶罐,在火塘裏慢烤,直待發出濃香,甚至略冒青煙,趕緊衝進漲水,再煮一會,把茶汁倒進碗裏,送給客人。這叫吃烤茶。
吸草煙和吃烤茶是成年男農民兩樣享受,在他們生活裏居於重要地位,所以值得在這兩件事上花精力。
火塘邊,婦女要帶孩子,還要做針線。全家人穿的衣服,全要一針一線在她們手上製成。大概由於勞動時間太多,布匹供應極少,再加上“掃四舊”的影響,那時的村姑農婦沒有誰在自己的衣服、包頭、鞋子上繡花的。
農民的服裝,彝漢相同。男女一律大襠褲,多為黑色;男穿對襟上衣,女穿大襟上衣,或黑或藍;女打包頭,男戴草綠軍帽。經濟條件好的,才可能有一件羊皮褂。男女終年赤腳,條件好的,可以穿雙解放膠鞋;新婚婦女有可能穿雙自製的布鞋。把這樣的裝束敘述出來,讀者似可看見火塘邊一戶人家的畫麵。
火塘邊的樂趣,還有燒烤蠶豆和洋芋。燒烤蠶豆,稱為“炮”,燒烤洋芋,稱為“捂”,聽來很專業的。炮蠶豆和捂洋芋,都是把二者放進火塘的辣火灰裏烤,成熟後扒出來,送給客人,自己也吃。孩子在這時候最高興,吃得多了,放響屁。
全村沒有一個上學讀書的孩子,所以火塘邊看不到小學生讀書的情景,再加上山裏人話少,所以一到夜裏,家家戶戶傳出的多半是磨包穀麵和舂穀子之類的聲音。這些聲音混合著偶爾的犬吠,像一首特別的山鄉交響曲,在月光裏或無月的夜空中傳得相當遙遠。這種音樂,似為農耕社會鄉村之夜的典型寫照,可以讓聽過的人終生難忘。
邊城秀才於鹿城東山寓
秀才兄描寫的農村在我眼裏就像是一朵牽牛花:普通、平凡、自然、美麗。 白粉紫藍相間的牽牛花藤蔓,有著極其動人的姿態,藤蔓婉轉、優雅、修長,把竹籬織成一道花牆,在春天的時候,看上去就像在竹籬上點燃了焰火,亮麗而燦爛!透過牽牛花的美麗,我仿佛看到“透早就出門,天尾漸漸光” 辛苦勞作農人們的背影。
佛家說“仁人愛物”,大概就是指物與人一樣的有情吧。 我相信,我們身邊的植物一直在表達著一種微妙的情感,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在表達一種機緣和生命力。無論是在陽光雨露中快樂展開的葉子,還是正在含苞待放的花朵,或是在原野裏隨風搖動的小草,都可以讓人感到溫暖與感動。我認為物之所以有情,是因為和人的思想情感聯係著的關係,就像佛家所說的“從緣悟達”,就像釋迪牟尼因夜觀明星而悟道,從而留下“因星悟道,悟罷非星,不逐於物,不是無情”的精語。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把世界山川放在個人有情的坐標裏,就是性情所至。草木雖然平凡而微不足道,但草木可以傳情寄意,也能夠反映真性真情。 在有情者的眼中,藍田能日暖,良玉可生煙;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蟬嗓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農村的一草一木中,通透著秀才兄純樸恬淡的真性情;農耕社會的山鄉交響曲裏,我聽到秀才兄心中那首終生難忘的青春之歌。。。
期待秀才兄更多的知青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