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英傑陸光鑫
——僅以此文獻給關注鹿城的罷了君
鹿城西山峨碌峰下 , 興隆寺西南側 , 茂林之中 , 有一座本地砂石壘成的墳墓,那就是陸光鑫的安息之處。
陸光鑫逝世之後一年,我才出生,所以我沒能親見這位家鄉英傑的豐彩。然而從我知事以後,至今數十年來,春秋佳令,我常獨自登西山,穿叢林,到他墳頭去坐看,緬懷一番,或是拍了照片,回家細讀。碑文是我叔父張毓吉所撰,他對陸光鑫自稱姻侄。這個稱謂,說來話長。
陸光鑫生於鹿城世家,祖父陸方山是清代書法家,父親陸芝義是讀書人,擅長書法。在這樣的家庭裏,陸光鑫自幼讀書,據說是過目不忘。及長,結識家鄉才俊賈茂、李雲鵠、楊慶、丁石等人,為金蘭之交,常聚議經史疑難,撰作文章,又攻歧黃之學。
陸光鑫家在西正街府門口,我祖父家在舊縣街,兩家相距不過百米,都是鹿城世族,大概因為這個原因,我祖父的一個妹子嫁給陸光鑫為結發之妻。數年後,陸光鑫這位妻子因病過世,且無生育,遂再娶。這就是我叔父對陸光鑫自稱姻侄的原由。從這個角度說,我對陸光鑫當自稱姻侄孫。但是,我與陸光鑫還有另一層親戚關係,那就是陸光鑫的父親陸芝義與我外祖父陸芝萱是堂兄弟,陸光鑫與我母親、舅舅是堂兄妹堂兄弟,光字輩,所以,從這個角度說,他又是我的表舅。
我緬懷陸光鑫,不僅因為他是我的親戚長輩,還因為他有一番壯遊。
光緒二十七年 (1901 年 ) ,陸光鑫二十三歲,應臨元鎮總兵之邀,主持幕事。就在那年,臨元鎮所駐的臨安府一帶因災歉收,陸光鑫建議出售營中財產,平糶賑饑,以活災民。此後,又上書倡議推廣種棉,籌設紡紗廠,為雲貴總督錫良采納,撥款向德國訂購機器。首批機器運到,錫良遷調,建紡紗廠一事中輟。
光緒三十一年,據皇帝上諭,廢科舉,辦學堂,陸光鑫遂入雲南法政學堂深造,畢業後,因祖父任江北漕運幫辦,他就跟從祖父遠到金陵,期間代祖父裁處若幹事務,據說是上下稱宜。
民國時期,陸光鑫初仕廣東韶關縣長,遷湖南邵陽縣長,升任北平農桑部秘書, 1932 年受總統黎元洪四等嘉禾勳章。 1933 年,於江蘇溧水縣知事任中,撲滅蝗患,疏理河道,以政績卓著,升任江蘇省第十一區行政督察專員兼領淮陰縣事。
陸光鑫從二十三歲到五十五歲,三十二年間,除了在政法學堂讀書幾年外,其餘時光都是在仕宦生涯中度過,且頗有政績。然而在他此段壯遊之中,還作了另一件意義深遠,值得稱道的大事。
眾所周知,自“五四”前後以來,留學西洋和東洋的中國知識精英們,掀起了一場新文化運動,其目的是掃蕩中國傳統文化。在此過程中,精英們發現,中國傳統文化中最頑固的堡壘是中醫,於是他們對中醫發起攻擊。這些攻擊中醫的領軍人物是浙江鎮海人餘雲岫( 1879 ~ 1954 )。此公自幼家境窮困,六歲入鄉塾讀書。 1905 年公費赴日留學,先後學過體育、物理、西醫。 1916 年回國,先後任公立上海醫院醫務長、商務印書館編輯,後開業行醫。曾擔任中華民國醫藥會上海分會會長、國民政府內政部衛生專門委員會委員等要職,在醫政兩界頗有影響。 1934 ~ 1939 年主編《中華醫學雜誌》長達五年之久。
據載: 1929 年 2 月,南京政府衛生部在汪精衛授意下召開第一屆中央衛生委員會,與會者包括褚民誼、顏福慶、伍連德等醫界名流共十四人,餘雲岫以中華民國醫藥學會上海分會會長的身份參加會議。耐人尋味的是,這次會議沒有一位中醫人士參加,可見政府衛生部對中醫的鄙薄和輕慢。會議討論《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障礙案》,這一提案除了“一個外行次長和一兩個參事抱懷疑態度,其餘是滿場一致通過”。寫入 2 月 25 日的會議記錄, 2 月 26 日上海《新聞報》率先將此事公諸於眾。 3 月 2 日,餘雲岫主編的《社會醫報》出版中央衛生委員會特刊,公布廢止中醫案。
此案一出,醫界鼎沸,全國震動,立即爆發了中醫近代史上空前絕後的抗爭風潮。麵對全國中醫界和各界人士的強烈反對,國民政府為了息事寧人,不得不取消廢止中醫提案。
在以上事件中,陸光鑫表現了一個中國讀書人應有的良知和無畏的氣慨。
據《楚雄市誌》載:“陸光鑫忿然上書抗議,並撰文駁斥,與中醫界同仁共同努力,爭得罷議廢止中醫之說。但陸光鑫因抗議汪精衛廢止中醫事由,被江蘇省主席顧祝同撤職。為了表明自己捍衛祖國醫學的心跡,他將所寫的文章輯為《國醫晨鍾》一卷,並棄政從醫,遷居蘇州以醫濟世。”
讀這段文字,使人良多感慨。首先是作為一個家鄉人,我沒法查找當年陸光鑫“忿然上書抗議”的報道或其它記載。我想,在舉國精英鏟除中醫的洪流中,陸光鑫和他的中醫同仁勢單力薄,幾如江流中一個孤島,隨時有被洪流吞沒的可能,然而他們竟挺起脊梁,高揚炎黃旗幟,笑看洪水退潮,這是何等的智慧與勇氣。他們的智慧來自於他們深知中國民眾對於中醫中藥的信任與需要,來自於他們看到許多精英在呐喊廢除中醫的同時,私下卻迎請中醫治好了自己或家屬的疾病,也就是說,他們看到這些精英們的虛偽與虛弱。後來,這些人的胡鬧受到毛澤東反駁:“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的寶庫。”中國近代史上廢除中醫的運動才偃旗息鼓,許多在世的精英們又紛紛倒戈,讚揚中醫中藥。當然,他們的讚揚與批評同樣蒼白無力,因為這些精英們誰也沒仔細研究過歧黃術。把陸光鑫和這些精英們作一個比較,任誰也看得出來,他才是一位能獨立思考,有主張,有學問,而非隨波逐流的人。
其次,我仍覺遺憾。我想,要是我能讀到《國醫晨鍾》,那將會讓我多麽開心。我會具體看到這位前輩對中醫中藥的認識與評價,看到他對中醫中藥所蘊含的文化基因的分析與說明,看到他對中醫中藥的前途充滿信心。最終看到他是一個懂得並愛惜中國傳統文化的真的中國知識分子。
自然,我也笑顧祝同,既不知歧黃為何物,卻又心地偏狹,濫用權力,撤陸光鑫之職卻不能有損於陸光鑫的英名,自己卻貽笑大方。
陸光鑫在蘇州從事中醫的情況,我們不知其詳,但我聽楚雄市誌辦的朋友說,大約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楚雄一批人到蘇州,正逢蘇州人舉行紀念活動,所紀念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楚雄人陸光鑫。蘇州人懷念陸光鑫什麽呢?是他“忿然上書抗議”,還是懸壺濟世?誌辦的朋友沒有說,但我想,一個邊城的書生被林黛玉家鄉的人紀念,總不會離開文化二字吧。
1937 年,抗日戰爭爆發,江蘇淪陷,陸光鑫繞道回楚雄,以醫為業。他博采眾長,對傷寒、溫病、時疫與內科雜症、婦科、傷科、針炙、眼耳鼻喉諸科均通,且臨床經驗豐富,上門求診者甚眾。他行醫,隻診斷處方,不開藥鋪,收入不豐,加上他原先是個清官,所以此時,家道維艱,但是對貧困患者還不收脈費,有時還助以藥資。他告誡門生;“治病救人是為醫之道,不能著眼於錢財,病人有求於己,切不可分官紳貧富”。
診治之餘,陸光鑫寫下了《傷寒論證治綱要》、《溫熱病症治綱要》、《兒科症治綱要》、《脈學存真》、《良效方劑》等醫著五種,後經門生丁楚整理成稿。
閑暇時,陸光鑫猶寄情於金石書畫。其書法宗北朝《張玄墓誌》,結構謹嚴,用筆多變,深得氣運連貫之妙。金石刊刻也頗有成就,篆刻作品有《陸氏印譜》和《二然齋印章》,並有書畫、詩詞、楹聯等作品稿件,大多毀於日寇轟炸。
1949 年 6 月 27 日,陸光鑫病逝於楚雄,終年 71 歲,葬於鹿城西峨碌山。 1997 年冬,征得峨碌公園管理處同意,鹿城父老重為陸光鑫壘墳(鹿地當地叫嵌墳,即用磚石壘高),作墓誌銘,其中說陸光鑫“生於亂世而持正,曆汙濁而不染,高風亮節,楷模鄉裏。”
陸光鑫 字燦庚,號石父,時至今日,鹿城老人鮮有直呼其名者。
邊城秀才 2008 年 11 月 25 日於鹿城東山寓
把此文發在文學城裏,目的自然是向朋友們介紹邊城曆史文化,但還有一個目的,是希望有條件看到當年上海或江蘇報紙的朋友們,注意有關廢止中醫的報道。若能找到當年的載述,放在網上讓我們看看,也算是給我們開一開眼界。
認識鹿城,從閱讀秀才這裏的文字開始,嗬嗬
邊城英傑陸光鑫讓我想起最近剛看完的韓國電視連續劇《醫道》中的主人公中醫大夫徐浚。徐浚是一個將自己一生無私貢獻給蒼生,以“心道”來實踐“醫道”,時時刻刻都在為病患的痛苦著想的“心醫”。影片中自始至終貫穿著一種“道”,一種精神。這是一種勤勉、積極向上的道,一種誠實、邪不壓正的道;這是一種堅定不移、契而不舍的精神,影片還向我們展示了什麽是執著的情感與真誠的愛,什麽是忠誠義氣,什麽是善良慈悲,什麽是正直與胸懷。“醫,仁道也,而必智以先之,勇以副之,仁以成之。智之所到,湯液針灸任施,無處不當;否則鹵莽不經,草菅人命矣。獨是聰明者予智自雄,涉獵穿鑿為智,皆非也。必也博覽載籍,上下古今,目如電,心如發,智足以周乎萬物,而後可以道濟天下。” 在英傑陸光鑫與大夫徐浚身上我看到了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的儒家思想,我還看到他們身上所具備的智、勇、仁,以及博古通今道濟天下的本領與人格。
中醫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中醫理論是在中國傳統文化整體的辯證思維方式下展開的,中醫的理論觀念跟中國傳統文化的許多理論概念是相通一致的。中國文化是一種各方麵相互聯係的文化,它不分單個的門類,不管是文史哲、政經法、農工醫,甚至於軍事,它們的許多理念都是相通的。醫學的理論可以用在文史哲上麵,文史哲的一些理念也可以用在醫學上麵。譬如中醫裏運用的陰陽五行、天人合一這樣一些觀念,也常用於中國文化的其他方麵,特別是哲學。所以了解了中醫理論,對於中國傳統文化也會有進一步的認識。因此,我非常感佩於陸光鑫先生為捍衛祖國的傳統文化做出的努力,感佩於他寧折不彎的文人風骨。
深深感謝秀才兄把這篇文章獻給我,“誠惶誠恐”之類的話就不說了,能與幹淨、純樸、正直、耿介的邊城秀才們為伍是我罷了的榮幸。 昨天看了這次楚雄之行和邊城秀才們歡聚的錄像,十分欣慰地看到自己非常融洽自然地融合在邊城朋友們中,一時間仿佛感到自己也成了一個楚雄人,於是英傑陸光鑫也成了我的前輩,與秀才兄一樣為有這樣的前輩而感到無比自豪!
上月我們還和一個世界著名的肝髒移植專家見麵,師傅隻用很簡單的方法檢查就將那位專家的身體問題全部說出來了,這讓他大為驚訝。他坦率的承認,雖然他們用最先進的儀器和技術做肝髒研究多年,但即使對脂肪肝,他們也沒什麽有效的藥物進行治療,他希望和我師傅合作,看是否在治療上能有所突破。一切正在進行中,我也希望從中學到一些東西。
我想,西人一貫自大,況且能這樣誠實開放的態度看待中醫,我們自己人卻妄自菲薄,實在是無知和僵化,愧對祖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