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量成的曆史文化意義
高量成作為雲南曆史上的重要人物,自明代以來史不絕書,舉凡雲南地方誌、雲南各種野史,以及近年在英特網上流傳的文字,可謂目不勝收,然而宋代的正史並未記載高量成其人其事,而地方誌的記載又不完整,野史的記載又極零散,英特網上的文字又多半是傳抄,並且膚淺,所以,時至今日,我們對高量成的認識,可以說還很不全麵,很不深入。
高量成的一生,絕大部分時光是在楚雄渡過,而且高氏家族的後裔,在高量成之後的楚雄曆史上,也時有影響,其族人聚居之地,稱“上半城”,所以,作為一個楚雄人,我從少年時代起,就不時聽說過高量成其人其事,青年以後,到楚雄紫溪山目睹過高量成留下的摩崖《護法明公德運碑讚》。出於對家鄉曆史的深情,出於對高量成其人的景仰,我在幾年前曾翻閱大量能夠到手的資料,對高量成的家世、生命曆程,乃至其所處的曆史和人文環境,作過相對細致的考查、分析與思索,寫出中篇曆史小說《德運碑傳奇》,算是我對高量成其人其事,尤其是對其品德的一個認識和評價。此次楚雄州社科聯組織撰寫《滇中文化論·人物篇》,指定我撰寫高量成,於是我得到一個直接評價高量成其人曆史文化意義的機會,可以把我在小說裏寄寓的思想明白地表達出來,給廣大讀者提供一個深入研究、討論高量成的文本,從而使高量成的曆史文化意義更為明朗,而有利於我們今日對家鄉的文化建設。
全文分八個部分,先後為:家世淵源、家庭情況及其基本履曆、取得相位的原因、讓位、在相位期間的武功、文治、佛事活動及其它、總評。大體以高量成的人生經曆為順序,述其行事,評其意義。
一、高量成的家世淵源
高量成的家世淵源,這個問題在雲南通誌和大理、楚雄地方誌裏,記載比較清楚,也比較簡潔,此為許多了解雲南史的人所熟知,而野史記載比較繁豐,其中所包含的文化義蘊也更多,所以,我把方誌和野史裏的內容對照、綜合起來,加以敘述如下:
高量成的曾祖父高升泰(泰亦為太),一度成為大理國的“皇帝”,但高氏的發跡卻要追溯到高升泰的父親高智升。
高智升的發跡滿含傳奇色彩:
高升泰的父親高智升,生於點蒼山麓茫湧甸,家貧,身高九尺,力能扳倒鬥牛,臂力為國中第一。幼年時即拜無為寺蓮座長老為師,精槍法,善騎射,智慧超群。有家傳鐵鞭,為隕鐵打造,重百斤,智升每天雞鳴而舞之。後傳升泰,世稱高家鞭。智升武藝超群,遂為大理國驃信(國王)段思廉禦前隨軍。
一日,段思廉遊獵於鳳凰坡,突然旋風起,括得揚塵漫天,座騎迷眼,受驚失蹄,段思廉滾鞍落馬,眼看要墜入懸崖,智升箭步上前接住,免了段思廉一場災禍。又扶段思廉上鞍,牽馬而行。從此,高智升受段思廉信愛,賜兩宮女服侍高智升,智升納以為妻室,生子高升泰。
保安六年(宋仁宗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段思廉命高智升伐叛臣楊允賢,克之,遂以白崖、和甸賜智升為領地。保安八年,又拔擢高智升為統兵。
高升泰自幼習文練武,十四歲時,已是文彩驚人,所賦詩詞稱國中第一。與諸清平官、布燮⑴答辯於五華樓,言辭滔滔,眾官無不歎服。校場演武,諸般兵器,無不精熟,驃信賜升泰為清平官,並賜高智升為鄯闡(昆明)侯,主管柘東,高升泰佐之。升泰往來於滇池、洱海,職統九爽⑵。
段廉義廣安四年(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楊義貞弑段廉義而自立,稱皇帝。篡位凡四月,嶽侯高智升命升泰率滇東兵馬誅之,改立段廉義之子段壽輝。段壽輝以靖難之功,加封高智升為太保,封德侯;封高升泰為鄯闡侯,代智升為相國。
段壽輝在位兩年之中,地震,雪山崩,晝晦,多異事。壽輝恐懼,禪位於段思廉之孫段正明,自己出家為僧。
段正明好佛,埋怨國事累人,不善治國。大臣怨其不務朝政,而心向高升泰。段正明多次讓位於升泰,認為隻有升泰才能振民興國。升泰不得已而登王位,改國號為太興國,那一方麵是仿蒙氏太和興盛之意,另方麵也因“太”與“泰”同音,以為吉祥;年號天佑。
天佑三年(宋寧宗慶元二年、公元1196年)一天傍晚,升泰膳後頭暈,次日清早不能起床,目斜口吃,四肢癱瘓,逐召諸臣、子孫於寢宮,立詔:“吾之立君為國,皆正明皇帝強我為之。原因段氏之弱、群臣之意。吾突遭風癖,知天命在即。吾死,子孫隻許佐國,而不得立君,國歸段氏,慎勿背我。”又對長子泰明說:“要永遠當段氏的良臣,還位段正淳,不要違背我的意願。”病七日而歿,以國禮葬之,諡“富有聖德表正皇帝”。
為什麽高升泰還位段氏,專一要立段正淳為驃信呢?
原來,段正淳與高升泰二人,在年輕時就相處很好。升泰有個妹子叫升潔,自幼跟從本慧國師學習,精奇門,是國中有名的才女。經升泰撮合,嫁給段正淳為妻。所以他們是郎舅關係。此外,段正淳其人,性情純和,辦事慎重。升泰當驃信以後,拜正淳為布燮,凡事都隨順著升泰。由於這些原因,升泰還位段氏,也指名要段正淳繼位。
段正淳因聖德皇帝遺詔而得立,改國號為“後大理”,封升泰長子泰明為相國公,又封土威楚五百裏,子孫世襲清平官。
以上富於傳奇色彩的記述,來自於明代李浩所著《三迆隨筆》。該書記載人物事件的真實性,據我所知沒有受到讀者的疑問,而就以上所引有關高升泰得位而又主動讓位一事,在中原王朝的曆史上實屬罕見,而如果了解雲南大理國濃厚的佛教文化,了解段氏與高氏曆代通婚的情況後,我認為這個記述是真實的、可信的。
太興國王高升泰生三子:長子泰明,次子泰運,三子泰慧。升泰臨終前,把帝位還給段正淳,段正淳拜泰明為相國。泰明有四子:長子明順,次子明量,三子明清,四子明性。
泰明卒,本應由其長子明順襲相位,但其時明順年幼,於是由泰明之弟泰運繼相位。泰運卒,又把相位還給了明順。
高明順是明量的大哥,也就是量成的伯父。明順卒,順貞襲相位。順貞是明順長子,也就是量成的親堂兄,於1141年(紹興十一年、廣運十三年)由高量成接任相位。
附:世係表
二、高量成的家庭情況及其基本履曆
前麵說過,高量成的父親高明量是量成祖父高泰明的仲子,因為泰明任相國,封地在威楚,所以高明量得世襲後理國清平官及威楚府演習之職,封政國公。
清平官是南詔、大理國特有的一種官名,是驃信之下的最高行政長官,通常有六人,包括坦綽(太子)、布燮(相國)等。這從形式上看,與後來清朝的軍機大臣有些相似,但實際上,在後理國,相國手操大權,清平官不過是相國的秘書而已。高明量襲清平官之職,隻不過在名份上成為王公,並不參與政事。
後理國的政區,除首府羊苴咩外,設立八府、四郡、四鎮,各有境界,而各部、賧、甸等,則分別隸屬於府、郡、鎮。府又有大、中、下、小四等,大府主將稱演習,副職稱演覽。高明量任威楚府演習,自然是一個實職。
然而高明量英年早逝,死亡的原因,史誌未記載。於是,高量成在其後的《德運碑讚》中追述自己的身世:“幼孤,久失庭訓。”
從各種史誌的記載來看,高明量沒有顯著的功績,並且隻育有一子,即量成,這大概與他早逝有關。
高量成的生年,由於史誌均無記載,所以隻能根據某些記載加以推算。《德運碑讚》中有句:“弱冠歲餘,天地合德,日月同明”,
量成任相國九年後,讓位於其侄高貞壽,其為段正興永貞三年、宋高宗紹興二十年、公元1150年。
據
及至其致仕八年之後,即段正興大寶十年、宋紹興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作《德運碑讚》。我們雖然不能確定量成的卒年,但由此可以肯定他不能逝世於1158年以前,換言之,量成至少活了39歲。
關於量成妻與子的記載,就我所見比較詳細者為袁嘉穀《滇繹·卷三·高氏》,其曰:
“量成娶於王女,名成宗,生子佚其名,英姿卓茂,氣韻清遠,慨然有安世之心,年二十,辭父兄出家,知其誌不可奪,不得已壯而許之,修元上菩提證入法界,號淵公,年四十六,端坐而逝,帝命禮號塔曰‘實際’,諡頓覺禪師。孫高明生、侄高善祐,雖妙年而義誘其衷,謂開國以來一人而已,可以將示來者。故俾公弟高觀音政儉校,措意如公弟,扶危撫弱,防巢之義深者,因申奏上聞,琢石立碑,命楚州趙佑撰記,名曰《淵公塔銘》。淵公有弟,戰敗於[左目右牢]婁之役。”
袁嘉穀這段記載,他自稱來自於《淵公塔銘》,然而我所見的《皎淵碑》中卻是這樣記載:
“公諱通月,號智玄,諡曰頓覺,而皎淵其字也。”“為讓國公高泰明曾孫,相國高明量嫡孫,平國公高量成之子,母即昭慶公主也。”“公於南詔(大理國)天開十年甲戌,即宋寧宗嘉定七年十月二十四日,以大空相三昧入涅,共坐四十有六夏,三十有七臘,利生六十有六年。帝命建塔於水目山,題之曰‘實際’,翰林學士
把這兩方麵的記載綜合起來,可以看出:
高量成之妻,為國王段氏的女兒,名成宗,稱昭慶公主。(或稱“寶慶公主”,未知孰是,然音相近也。)
“辭父兄出家”、“淵公有弟”則皎淵有兄有弟,換言之,高量成至少有子三人。
然而以上所述明顯存有一個疑問:所謂“王女”,王指誰?是段正嚴,還是段正嚴之子段正興?
就我查到的唯一資料,是台灣清華大學
這個說法,不知出處,但是我們可以從另一角度來尋找答案。
前麵曾說過,高升泰有個妹子叫高升潔,嫁給段正淳為妻。到段正淳當了驃信,高升潔就成了王後,所以按照輩份,高量成當稱繼任的驃信段正嚴為表姑老爹。換言之,段正嚴為高量成的祖父輩,段正興則為量成的父輩,於是段正興的女兒昭慶公主就與量成平輩。
再說,所謂利貞皇帝,即段正興之子段智興,於宋孝宗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繼位,改元利貞。皎淵稱之為“皇叔”,於輩份相符。
居於以上兩個理由,可以認為,高量成之妻確為段正興之女。
三、高量成取得相位的原因
由前麵的敘述可知,自高升泰逝世,還位段氏以後,先後任相國的是高泰明、高泰運、高明順、高順貞。高順貞有一子貞壽(《高氏族譜》作貞受),按常理應由其子高貞壽繼承相位,但卻由高量成繼承了相位,其中原因,史誌無載,因而引起當代學者各種猜測。在各種猜測當中,有一種說法是“爭奪”,比如《楚雄市誌·附錄·護法明公德運碑讚》的一條注釋中說:“21歲的高量成奪取了堂兄弟高順貞的相位”雲雲,然而筆者卻不讚同這種說法,理由如下:
《三迤隨筆·高氏爭官》這樣記載:
“內史載:高智升救主有功而重用,自此高氏飛黃騰達,至升泰佐國,段氏讓位。升泰風疾,遺言還位眾臣之前,後大理國段正淳
這段記載明確說明,在段智興為驃信以前,高氏族內並沒有相位之爭;相位之爭,起自於段智興一代。
與這段記載相對照的,是《滇雲曆年傳》所記:
“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高觀音隆立,奪壽昌位與侄貞明。十一月,阿機起兵,同正明入國,奪貞明位還壽昌。貞明奔鶴慶。”
“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高妙音自白崖破河尾關入國,奪壽昌位。”
《滇雲曆年傳》記載淳熙年間高氏爭相的事件之前,再無爭相位之事的記載。由此看,說高氏爭官初起於段智興一代,是可信的。而段智興即驃信位於1172年,即宋孝宗乾道八年,離高量成即相位的紹興十一年(1141年),相距三十餘載。
為什麽高氏爭奪相位起自於段智興朝呢?這是因為高智升後代嫡庶力量的消長。今人郭開雲、蔣國治在《高氏族譜·高氏源流》一文中所說頗為具體:
“上述高氏內訌,史籍多有記載。考高智升二子升泰居大理,升祥居鄯闡,有東西之分。升泰之孫分封西部(原注:今滇西地區),升祥子孫分封東部(原注:今滇東地區),而泰明因升泰長子得為相國。泰明卒,傳其弟泰運,泰運又讓位於泰明之長子明順,明順傳子順貞。其後從弟量成之相國。惟量成又讓位於順貞之長子貞受,貞受又傳子受昌,則高氏以嫡係傳,各守名份,可相安也。然升祥之子高觀音明(原注:即祥明)段氏賜白崖地,故祥明子孫世守鄯闡,又分白崖,以觀音為號,其勢漸長,久而凱覦相國,因庶支未得立,乃擁立貞受和貞明而逐受昌。逾城派為泰明之裔,則擁護受昌。《野史》所謂高阿機者或即逾城光之兄,既扶受昌位,既輔政,而逾城繼襲姚府演習。不二年,觀音派複入首府,自任相國,逾城派兵敗,不服,整軍經武,高阿育乃奪相國位,傳至大理國亡時。”
再看《南詔野史》,其中說:段正嚴時己亥(方國瑜按:“己亥當是己巳之誤。”)“群臣以高升泰侄(方國瑜按:曾孫)高量成有德,請立為相國,”號中國公。
由以上引文,可以清楚看出,高量成之為相國,不是爭奪而得,而是高氏權臣的薦拔,公開的理由是量成“有德”。
從常識來看,高量成父親早亡,他為相時年僅二十出頭,既無父兄扶持,又無文治武功,他憑什麽力量去與相國爭奪,並能取得相位呢?
我認為,比較可能的情況是相國高順貞有重病或死亡,而他的兒子貞壽又年幼,不能繼位治國,所以按泰明傳相位於弟泰運的先例,群臣選順貞的堂弟量成出任相國。另方麵,量成沒有父親,年紀尚輕,群臣易於控製;又是太子的女婿,段氏亦樂於接受。更重要的大概是量成品行端正,即所謂“有德”,可以寄以大任。集諸多方麵的條件,高量成被舉薦為高氏權臣在後大理國掌權的代理人。
四、高量成讓位
高量成出任相國九年之後,讓位於其侄高貞壽。這在各種野史和誌乘裏,所載都是簡單明瞭,毫無異詞。
為什麽讓位於高貞壽?因為貞壽是前相國順貞的兒子,這被古人稱為“還位”。
那麽,量成還位是出於自願還是無奈?
《楚雄彝族自治州誌·人物·高量成》中這樣說:“宋紹興二十年(1150年)六月,三十七部叛,高量成領兵征討,平定回朝時,其侄高貞壽已據相位,高量成寬宏大度,不與之爭,乃讓位於侄,還居威楚紫溪山。”
這個記述,不知出自何書。
《萬曆雲南通誌》卷十楚雄府名宦條,其中說量成“罷相”。這個說法,與其它史誌所說“致仕”、“退隱”似乎有所區別而接近於《州誌》的說法,但由於沒有資料,我們仍然不敢附合《州誌》。
這樣一來,《州誌》的說法就有了疑問,並且難以解決。我們不妨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找答案。
凡讀過《三迆隨筆》的人都知道,該書的作者李浩是沐英的義弟,於洪武十五年“平定”大理後,把平章府石庫中的曆代藏書、文牒、曆代資料運往下關。其後,李浩把這些書籍、資料,用千字文分類編號,並寫出其讀這些書的心得,集為《三迆隨筆》。毫無疑問,李浩是明代以來直接掌握南詔、大理書籍、資料最完備的第一人,所以《三迆隨筆》也就自然成為研究南詔、大理曆史文化的極重要資料。此外,這本書又經曆種種磨難,於2001年12月才由雲南人民出版社首次出版,所以,許多老一輩的滇史專家都未能寓目,因而在他們的論著中,若幹問題因資料不足而懸疑未決。一如以上所說高量成是否被迫讓位這樣的問題,方
然而我們有幸讀到《三迆隨筆》,並讀到其中一篇專門記述高氏爭權的文章,亦即前麵提到的《高氏爭官》一文。
我認為,如果一如《州誌》所說,高貞壽在高量成率軍出征,並已取得勝利的情況下,在京城大理自居相位,那麽,這種爭權的行為就是後理國高氏爭奪相位的首例,而作為首例,李浩就必然會將其記入《高氏爭官》一文中,這是任何一個合格的編史修誌者的常識,李浩絕對不可能缺乏這種常識。
再按當時的情況思考,高量成帶兵在外,且是得勝之兵,即便高貞壽敢於冒險奪位,驃信以及群臣就都敢支持他?驃信和群臣又有什麽不可與高量成共處一朝的深仇?同樣,沒有什麽資料可以回答這些問題。所以我認為,我們還是隻能回到我們所能見到的史誌中,接受“讓位”這種說法,換言之,高量成是主動還位給貞壽。
高量成為什麽能主動還位給高貞壽呢?這個問題與大理國的曆史文化有密切關係,也與高量成的品行有關。
從大理國的曆史文化看,這首先是佛教文化。
關於大理國盛行佛教的記載,相信凡讀過大理國曆史的人都知道,本不必詳述,但為了清楚大理國崇佛的製度,以及崇佛的程度,所以還要引用《三迆隨筆》中一篇文章,叫做《大理國崇佛》,全文如下:
內史載:大理段氏本蒙氏武將,思平母與龍交而得。母祟佛,思平滅楊氏建大理國,大興佛教。蓋思平原為楊氏追殺,避於古寺觀音大士法身後,楊氏遍尋不得,而感大土慈航普渡,救思平於危難。思平發願,若得大位,必以全國供養三寶,遍建伽藍,以佛為國教。思平立國曰大理,稱文武皇帝。修崇聖三塔,建大石庵、華嚴寺、弘法寺、紫竹苑、法相寺、蓮花庵、蕩山寺八大伽藍。並諭:“除三十七部,臣民皆信佛,戶戶供養觀音。初一、十五,君臣萬民素食,諸邑甸皆建小寺,燒香拜佛,國不朝政,戶戶淨水香煙。諸寺大比丘,率眾繞佛畢,法師坐禪床講經。巳時眾始歸。除放牧者,臣民皆不勞作。”此製沿至後大理,皆如是。大理自文經皇帝出家始,思英、素隆、素貞、思廉、壽輝、正明、正淳、正嚴(和譽)、正興(易長)、智祥,段氏傳國二十二代,而十帝王為僧。大理國製:“國王出家,諸朝官願者可隨帝出家。”無為寺、崇聖寺皆為國寺,國中傳武、讀書之地。皇族清平官、九爽、軍將、節度等,子孫可自幼皈依,讀書習文至長,錄用於國。兩寺住持可參國事,可擇
以上記載,不但出自李浩所見資料,而且曆元朝而入明初,累經戰火之後,李浩所見的雲南,依然是“古寺之多而可冠天下”。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大理國就是一個佛國,研究大理國的一切問題,不能離開他們所信奉的佛教。
上麵提到大理國幾代驃信出家的事,為了更加清楚,此將高量成讓相位以前驃信出家的年代標明如下:
秉義皇帝段素隆,於段素廉明啟十三年(宋真宗乾興元年、公元1022年)即位,在位四年後禪位段素真而為僧。
聖德皇帝段素真,於段素隆明通四年(宋仁宗天聖四年、公元1026年)即位,在位十五年後禪位為僧,立孫段素興為皇帝。
段思廉於段素興天明元年(宋仁宗慶曆四年、公元1044年)被眾官推為驃信,在位三十一年後禪位為僧,其子廉義繼位。
上明帝段壽輝,於段連義廣安四年(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即位,在位僅一年,禪位為僧。
段正明,於段壽輝上明元年(宋神宗元豐四年、公元1081年)繼位,在位十三年,眾官推高升泰為帝,段正明棄位為僧,段氏統治中斷。
高升泰死,還位段氏,段正淳於天授元年(宋哲宗紹三年、公元1096年)繼高升泰為帝,在位十三年,避位為僧。
而且就在高量成任相國期間,驃信段正嚴在他繼段正淳之位三十九年之際,也因天災人禍而遵循先輩之路,於紹興十七年(公元1147年)避位,傳位於太子段正興。
以上段氏七帝避位為僧,前後不過一百餘年,可以說是接踵而去,這對年紀大的官員和百姓而言,應該還曆曆在目,而高量成本人也目睹了段正嚴禪位的來龍去脈,決不會無動於衷。
高量成生長於大理佛國這樣一個環境,身為貴族,應該深受影響,而據《德運碑讚》所說,量成“明明心地,了了性源”,是一位深受佛教熏陶的人。這種人,決不會把官位看得如同生命一樣重要,相反的是他可能視官位如草芥,隨時可以棄之。再說,量成耳之所聞、目之所睹,盡皆驃信禪位、曾祖高升泰把皇位還於段氏之類的權力交接史,其心靈怎能不受觸動。
更有甚者,最切近的一個先例是:相國高泰明卒,因其長子明順年幼,遂傳位於其弟泰運,當明順成人之後,泰運又讓位於明順。高量成在高順貞有子的情況下繼承了他的相位,按照先輩的風範,他還位於順貞之子貞壽,也是合乎情理之舉。
居於以上理由,可以確信,量成於任職九年之際,讓位於其侄貞壽,是順應著大理國的文化傳統,順應著先輩的思想軌跡而采取的自覺行動。
《滇雲曆年傳》載:“政和十八年(公元1148年)六月,高量成討三十七部叛夷,平之。以侄壽貞(按:當為貞壽之誤)為中國布燮,自號中國公,退居楚雄。”
此條,雖然所記年代有誤(經方國瑜等專家考證的正確年代為紹興二十年(1150年)六月),但平叛與讓位兩事係於六月,可知量成是在平叛取得勝利之後讓位。由此我們可以認為,量成所選擇的讓位時機,表明這很可能是深得“功成弗居”之道的選擇,是自覺的主動的行為。
五、高量成在相位期間的武功
從前麵所述可知,高量成於1141年(紹興十一年、廣運十三年)接任相位,於1150年(宋紹興二十年)讓位,據相位九年。在此期間,其重要政績就是平定三十七部“叛夷”。
何謂“三十七部”?
要弄清三十七部為何義,則要遠溯到爨人,但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本文隻能簡述其概。
據
到了唐代,洱海周邊六詔崛起,經唐玄宗扶持,南詔統一六詔,從此,南詔與爨氏相抗。南詔與爨氏幾次爭戰後,南詔勢力向東擴展,形式上已經統一了南中,但爨氏勢力仍存在於雲南東部,分散於若幹邊遠地區。爨區的政治區域,在公元十世紀初年以後,稱之為“部”,所謂“部”者,《景泰雲南圖經誌》卷二陸涼州部封山說:“夷語以縣為部”。
大理國期間,大理與爨部的矛盾仍然存在,不時發生戰爭。到了大理國第五代驃信段素順於順德三年(宋太祖開寶四年、公元971年),大理與東方原各爨部“會盟”,即達成協議,並立碑垂文。碑文稱此次會盟為“呫血之盟”。盟誓的地點在石城(沾溢),這是東方原各爨部勢力的核心地帶。碑文中,首次以“三十七部”這樣的稱謂代替原爨部,並說,段氏政權與三十七部“與約盟誓,務存久長,上對眾聖之鑒知,下揆一德而呫血。”大理統治者與三十七部會盟,頒賜職賞,受大理統治,每一部有固定區域,有土長世襲。
這就是三十七部一語的來源。
三十七部名稱,及今地見下表:
大理三十七部地名表
府 名 (郡、鎮) | 部 名 | 元代郡縣 | 今 地 |
威楚府 四部 | 羅婺部 華竹部 武定縣 碌券部 | 武定路 和曲州 羅次縣 祿勸州 | 武定、祿勸 武定縣南 祿豐碧城 祿勸縣 |
石城郡 十二部 | 磨彌部 普摩部 納姤部 羅雄部 夜苴部 落蒙部 落溫部 師宗部 彌勒部 仁德部 沙摩部 子矢部 | 曲靖路 越 州 馬龍州 羅雄州 亦佐縣 路南州邑市縣 路南州邑市縣 師宗州 彌勒州 仁德府 歸厚縣 普安路 | 曲靖、沾益等 曲靖越州 馬龍縣 羅平縣 富源彝佐 路南縣(今改為石林縣) 路南縣(今改為石林縣) 師宗縣 彌勒縣 尋甸縣 尋甸縣西 貴州普安、盤縣 |
河陽郡 五部 | 羅伽部 強宗部 步雄部 嶍峨部 寧 部 | 澄江路 陽宗縣 江川縣 嶍峨縣 寧 州 | 澄江縣 江川陽宗 江川縣 峨山縣 華寧縣 |
秀山郡 五部 | 阿僰部 休臘部 落恐部 思陀部 溪處部 | 臨安路 河西縣 落恐萬戶 溪處部 | 建水、石屏、蒙自 通海河西 紅河縣落恐 紅河縣 紅河縣溪處 |
最寧鎮 七部 | 阿寧部 維摩部 納樓部 褒古部 王弄部 教合部 矣尼迦部 | 阿寧萬戶 維摩州 納樓千戶 舍資縣 | 開遠縣 邱北縣 金平縣 屏邊縣 河口縣 文山縣 馬關縣 |
東川郡 六部 | 悶畔部 烏蒙部 烏撒部 茫布部 易娘部 易溪部 | 東川路 烏蒙路 烏撒路 茫布路 益良州 | 東川市 昭通 貴州威寧 鎮雄縣 彝良縣 威信縣北 |
善闡府 三部 | 嵩盟部 陽城堡部 伽宗部 | 嵩明州 晉寧州 呈貢縣 | 嵩明縣 晉寧縣 呈貢縣 |
從以上表中,可以看出有四十二部,原因是各部在大理國三百餘年中,有興、廢、分、合,未必固定為三十七部,隻是習貫以三十七部總稱原爨地。總之,通過此表,我們不難看出三十七部在雲南東部所占地域之寬廣,物產之豐富,由此可知大理國與三十七部的戰爭,決非平息小亂可比,它實際上是大理國政權最棘手,也最危險的一個問題。
據史籍,自從段素順順德三年(宋太祖開寶四年、公元971年)石城會盟之後,三十七部在較長時期沒有叛亂。直到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三十七部叛,高相國泰明討平之,使四子高明清居鄯闡鎮守。”(《南詔野史·段正嚴傳》)
《滇雲曆年傳》記載:“紹興十七年(公元1147年)二月,大理彗星出。慕寧、遠、以、空、破、馬地方諸夷叛,發兵征之,大敗。三十七部夷叛,攻平國公於鄯闡。高明清力戰卻之。”
從這個記述順序來看,應該是先有慕寧、遠、以、空、破、馬地方的民族叛亂,大理國發兵平叛,大敗,之後,更引起三十七部廣大地區的民族叛亂,進攻鄯闡(今昆明),平國公高明清力戰,阻止了叛軍的進攻,但叛亂並未徹底平息。
前麵引文中,“使四子高明清居鄯闡鎮守”,其中“四子”有誤。據《高氏族譜》,高明清其實是高泰明第三子,為仲子高明量之弟,四子高明信之兄。由此也知道,高明清為高量成叔父。
就在戰事剛過,驃信段正嚴避位為僧,傳位於太子段正興。
第二年,也即紹興十八年(公元1148年),《滇雲曆年傳》記載:“騰、永叛,高明清討平之。”
“騰”即騰衝府,“永”即永昌府。後大理國的騰衝府,轄地為今之騰衝、龍陵;永昌府轄區為今之保山地區和臨滄地區。從地域範圍看,這次叛亂的規模應該不算太小,卻為高明清所討平。
接著,《滇雲曆年傳》記載:同年六月,“高量成討三十七部叛夷,平之。”
有關此次戰爭更詳細的記載,諸誌乘皆無,僅能從《德運碑讚》見其概:“四夷八蠻,叛逆中國,途路如蝟毛,百姓離散。天不早命公,斯民墜矣。公於時領義兵,率鄉勇,掃除烽燧,開拓乾坤,安州府於亂離之後,收遺民於虎口之殘,四海清肅,路不拾遺。”
上述文字,諸家所注甚詳,這裏僅將大理國兵製情況簡略介紹。
後理國沿續南詔兵製,平時人人皆耕,戰時人人皆兵。也就是戶口與編製相配合,每戶有丁壯,稱為鄉兵,平時備有戰馬、武器,根據村落遠近,分為東、西、南、北四軍,每軍有不同顏色的旗幡,用以區別。每軍置一將,有的管千人,有的管五百人。四軍又置一名軍將統一管理。平時如果有盜賊出入,要由這些鄉兵來抓捕,如果有了征發,則由官府下文書,鄉兵自帶戰馬、武器和口糧,數日之間就可以集合起來。由於采用這種軍製,所以南詔、大理,無論官民,對戰鬥,甚至戰爭,都十分熟悉。
軍製如此,故而碑文說:“領義兵,率鄉勇”。
上述引文,列於《碑讚》全文之首,表明碑文的作者與所讚者高量成皆以此為最具價值之事,而引以為榮。其中“天不早命公,斯民墜矣”一句,對於此次平叛意義的讚揚,已然無以複加。
碑文又說,經過此次平叛,大理國內,呈現“四海清肅,路不拾遺”的局麵。事實果然如此?
查《滇雲曆年傳》,自此次平叛之後,下一次平定三十七部的戰爭發生於公元1212年,即宋寧宗嘉定五年、段智祥天開八年,距此六十餘載。由此看,所謂“四海清肅”,雖不免溢美,卻也接近事實。
於是,回頭讀“掃除烽燧,開拓乾坤”兩句,可以推知,此次戰爭,高量成已把若幹強硬的“夷”部打垮,從而使大理統治的區域深入於更多的“夷”部,這對於大理國的統治集團而言,無疑是一個較為徹底的勝利。
對此次勝利,在形式上的褒獎,就是高量成獲得驃信段正興頒賜的封號。什麽封號?由於諸書無明確記載,而唯一可證的《德運碑讚》摩岩石刻中,“帝敕號曰”以下剝蝕三字,因而今人眾說紛紜。姚安由雲龍確信為“中國公”,而方國瑜推測為“明國公”,而我傾向方國瑜的推測。無論是中國公,還是明國公,總之是由驃信代表整個大理國統治集團,對高量成此次平叛的功績作崇高褒獎。
六、高量成的文治
這裏所說高量成的文治,包括他在相位期間,以及退位以後的政績。
高量成在相位期間的文治,最重要的是他繼續推行臣屬宋朝的政策。然而這個政策的來龍去脈,需要費辭交待如下:
北宋建立之初,統治者鑒於“唐亡於南詔”的教訓,有“宋揮玉斧”的典故。乾德三年(965年),平定後蜀不久,王全斌“欲乘勢取雲南”,以地圖進獻,太祖趙匡胤“鑒唐天寶之禍起於南詔,以玉斧劃大渡河以西,曰:‘此外非吾有也’。”
紹興六年 (1136年),翰林學士朱震說:“按大理國,本唐南詔,大中、鹹通間,入成都、犯邕管,召兵東方,天下騷動。藝祖皇帝鑒唐之禍,乃棄越?諸郡,以大渡河為界,欲寇不能,欲臣不得,最得禦戎之上策。”
紹興二十六年 (1156 年),高宗對輔臣說:“蠻夷桀黠,從古而然。唐以前屢被侵擾,入川屬,自太祖兵威撫定,以大渡河為界,由是不敢猖獗。”
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大理國主段正淳遣高泰運奉表入宋,“求經籍,得六十九家、藥書六十二部。”
段正淳死,子段正嚴立,謀求歸宋。廣州觀察使黃璘得報,轉奏朝廷,稱:“南詔大理國慕義懷徠,願為臣妾,欲聽其入貢。”徽宗詔黃璘置局賓州,“凡有奏請,皆俟進止”。於是,政和六年 (1116),段正嚴“遣進奉使天駟彥賁李紫、副使坦綽李伯祥等使宋,隨攜貢馬三百八十匹及麝香、牛黃、細氈、碧玕山諸物,外攜樂人一隊。宋徽宗詔黃璘與廣東轉運副使徐惕相偕入京。其所經行,令監司一人主之。”《宋史·徽宗本記》所載“是歲……高麗、占城、大食、真臘、大理、夏國入貢”,即指此事。次年二月,李紫琮等赴宋都汴京,宋朝廷尤禮有加,其所獻樂人深得徽宗喜愛。宋朝廷冊封大理國主段正嚴為“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雲南節度使、上柱國、大理國王”。為示鄭重,宋遣儒臣鍾震、黃漸為冊封使,前往大理冊封,同時頒賜宋行日曆一冊。而頒賜曆法,是宋對其確立宗主國地位的象征。政和八年,宋朝科舉會試,詞科題目為《代雲南節度使大理國王謝賜曆日表》。至此,大理臣屬於宋這一事實,為天下讀書人所共知。
段正嚴一朝,大理與宋的關係達到有宋一代最高水平,而在大理國“位在段氏,權在高門”的情況下,為相九年的高量成,其文治之功,也就不言自明了。
高量成退相位後,因其仍然處理軍國大事,又以威楚府演習的身分治理威楚,所以仍然有政績可述。
高量成退相位後所處理的軍國大事,唯見於《德運碑讚》,其曰:“四夷八蠻,累會於此;八方群牧,□□於此。雖夷狄之深仇,部曲之死恨,到此喜歸方寸,惡竟冰釋,袖刃懷刀,一時捐棄,甘辭豔語,以發喜戲。古人有雲:‘人傑地靈’。八紘四海,聞命於此,可謂大矣。”
文中所謂“累會於此”的“此”,據前文知為楚雄紫溪山,蓋高量成退休居處。
高量成退休以後仍然如此公開地、頻繁地處理軍國大事,並卓有成效,於是近年的楚雄學者把他比喻為陶宏景,稱為“山中宰相”。這個比喻相當生動、準確地說明高量成的才能與威望,以及他對自己國家的負責態度。
高量成曾獲得驃信頒予的“護法公”稱號,這不僅從《護法明公德運碑讚》的標題看出,也有祥雲《皎淵碑》的文字映證:“相國公泰明之曾孫,政國公明量之孫,護法公量成之子也。”
對此,方國瑜認為:“護法公為致仕以後所封。”
我以為,一個“護”字,似乎很能反映高量成退而不休的實情。再者,如前所說,量成在任相國之初即封中國公,在取得平叛勝利之後封明國公,在退休後封護法公,所以,德運碑的標題中,合二者為一,稱“護法明公”。
假如事實真如
關於高量成治理威楚所取得的成就,
“尤當說者,高氏世守此地,建立政權,反作用於社會基礎,有巨大作用……威楚地為爨之西境,居民些莫徒(原注:撒馬都)。唐貞觀年設覽州,南詔為覽賧,置曲驛。大理前期設石枽郡,大理後其設威楚府,元時為威楚路。六百餘年中,發展過程,設府為關鍵時期。當設治時,有一定社會基礎,既設府治後之設施,推動社會基礎,加速發展,碑文所說,改變落後狀況,進入文明之域,即所謂之‘德運’,對此地區有巨大影響。”
又說:“《元史·地理誌》威楚路曰:‘為雜蠻耕牧之地,唐時蒙舍詔閣羅鳳於本境立郡縣,諸爨盡附,及高升泰執大理國柄,封其侄子明量於威楚築城,號德江城。’又鎮南、南安、廣通、定遠諸州縣,亦謂隸高氏,即設置統治政權,作為一個政區,加速發展,奠定元時設治之基礎,仍命高氏為土官,至明代改為楚雄府,又設設楚雄衛,社會基礎更大變化,逐漸裁革土職,而設流官統治也。”
以上為高量成兩方麵的文治狀況,是以事實說話,而《德運碑讚》則從政治思想與學術方麵加以總結和提升,也很值得一讀。其曰:
“□□□□□周道,不行商道。商以誓為實,周以會為實。公累與諸蠻會,不曾誓,故行周道。非獨行周道,代亦周氏□□□□□放□□□□關門不閉。《傳》曰:‘進賢受上賞,敝賢受誅戮’。齊有仲父,鄭有子產,竹帛稱之為民之父母,孔子□誠之為□進賢也。公性賢良而有德,澤及八紘,宗族同一心,四海為一家。《詩》曰:‘濟濟有眾’,此之謂也……公以禮義為衣服,以忠信為甲胄,以智勇為心肝。遠之來者,割地而封之,不歸化者,興兵而討之,自是天下大化。”
以上這些文字,凡熟悉中國傳統文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它具有濃厚的儒家政治與倫理色彩,這是《德運碑》的作者以儒學之眼,審視高量成修齊治平的功力,及其所達到的境界,而得出的斷語。這些斷語對於我們今天認識高量成其人,認識他取的成績,都是不可或缺的提示。
七、高量成的佛事活動及其它
在前麵的引文中,我們看到了大理國濃厚的佛教氛圍,那就是,除三十七部外,上自驃信,下至庶民,終生沉浸於佛教的生活方式,踐行著佛教的信條。以至於我們不能不把大理國視為佛國,而看到它與與中原文化的區別。
高量成終其一生,生長於這樣的文化環境,其所陶染的文化,自然主要就是佛學。於是,在給自己一生的思想和事業作記載的《德運碑讚》中,踐行佛學就是題中應有之義。
《德運碑讚》中,緊接著上引儒學思想以後,大段記述高量成的佛學修為和佛事活動:
“公明明心地,了了性源。興修白馬,喜建伽藍,眾山藍若,無不周備。所謂溉其根而□其實,種其福而積其基……明月侍座,清風掃門。喜聽法鼓明心,不聞塵囂聒耳……”
在以上引文中,特別提醒《德運碑》的讀者,“眾山藍若,無不周備”一句中,“眾山”並不專指紫溪山,而是指威楚,乃至於威楚之外大理國之內的其它山。因為在碑文中,這句話遠在記述高量成開辟紫溪山事跡之前。
高量成開辟紫溪山,《德運碑》用了不少筆墨來記述:
“公爵地威楚府牟州石桒弄,地處威楚府西隅,去府五十裏,地名薇溪。山林茂盛,是賊巢穴,采樵刈草,皆為賊所擄。公歸隱,創居處,建宮室,賊散去不知幾千裏也。泉甘而山茂,公之居處。仲尼有雲:‘仁智者也’。”
接下來的大段文字,就是前麵所引“四夷八蠻,累會於此……八紘四海,聞命於此,可謂大矣。”
於是,我們知道,退休以後的高量成,是在紫溪山累會諸侯,以及三十七部首領,而使他們的“深仇”、“死恨”得以冰釋的法寶,就是佛學。這是一個開示的過程,是在親近自然,以及佛教的環境裏,以其“明明心地,了了性源”的佛學修為,對人心靈的淨化過程,而不必是籌謀和伎倆。
此外,以紫溪山為佛教場所,高量成有開辟之功。繼其後,明、清期間,全山先後建有寺廟百餘座,遂成為滇中佛教名山,於是,僧尼培植山茶花,廣植奇木,曆任楚雄官員,乃至外地官員、名僧名流,以及書生瀏覽紫溪山而填詞賦詩,累累不絕,為楚雄的文化增色不少。改革開放以來,州市政府加大對紫溪山的建設,遂於1993年獲省級風景名勝區的稱號。
關於高量成的佛事活動,還要提到的一點,是他重修大理崇聖寺主塔的塔刹,同時增建南北兩座小塔。(薑懷英、邱宣充《大理三塔史話》)
高量成的其它重要活動,有資料可查的,是在大理三月街馬市上設竟馬擂。
資料來自《三迆隨筆》,其中有篇《段正興辟馬市》,全文如下:
《段氏傳燈錄》載:正康皇帝體弱,諸夷多變,難以治理而禪位正興。正興幼善武,喜擊技。立位與高量成親率兵平諸叛,有飛騎軍之稱。至此,國漸昌盛。段氏國強,諸夷朝賀。於三月,立市葉榆城西點蒼神祠,以易騾馬。到時商賈雲集,諸蠻四夷皆至。大理自與宋通,皆遣使入葉榆購置騾馬、象牙。諸軍亦派吏入使大理,親購軍馬數以千計。按期,大理高國公量成父子親臨葉榆,設競馬擂。選十駿,為主獎國中有功十軍將。餘良馬,以高價貸宋購馬官。每三年,正興遣使入宋朝賀,必購數良馬。後因宋守關良拒段氏使臣入境,高氏急奏正興。至此,段氏不再朝貢,但不拒宋使入境購馬。馬市萬商雲集,多為湖、廣、川商販,以絲綢、書紙、筆、硯、胭脂、花粉、人參諸飾品,以物易南中騾馬、象牙、犀角、鹿茸、山貨、藥材、刀劍,馬市長達二十餘日。按時,西域諸邦、吐蕃古宗,皆入葉榆以物換物。入夜,五華樓前踏歌宴舞,戶戶張燈結彩,域邦幻戲。王室後妃出遊鬧市,觀諸技於五華樓,賞諸伎人,年年如是。馬政之興,自此段氏與宋不再隔絕。
對以上所引,需要略作說明。馬匹在農耕時代,是極為重要的生產工具,於戰爭不可或缺。而宋朝在與金兵長期戰爭中,所耗戰馬太多,以至國中所產馬匹供不應求,而南中向產良馬,西部有越賧駒,東部有滇池駒。宋朝為向大理國購馬,在邊境專辟馬市,南邊和東邊各一個。南渡以後,在戰馬供應方麵,更依賴後理國。然而由於需要量太大,原來的兩個邊境馬市不能滿足宋朝的需求,段正興為了進一步與宋交好,也為了增加財源,就在京城羊苴咩(今大理)開辟一個馬市,每年三月開市,這就是沿續至今的大理三月街的來曆。而高量成在馬市設竟馬檑,也即賽馬檑台,可以激勵生產和訓練良馬,於大理和宋朝都有好處。所以,在今天看來,三月街馬市好象隻不過是一個帶有地方民族特色的商品交易市場,而在當年,卻具有重要的政治、軍事、外交意義。
八、對高量成的總評:一個“德”字了之
《元史·地理誌·威楚路》曰:“高明量築外城,號德江城。”
楊慎《南詔野史》曰:“高量成退老楚雄城,人化其德,名德江城。”
萬曆《雲南通誌》卷三《楚雄府古跡》曰:“德江城在府西北二裏。”
類似的文字,楚雄府誌、縣誌所載甚多。雖然所載甚多,但後人弄不清一些問題:德江城是高明量時所號,亦或高量成時所號?是城因江得名,亦或江作江名,城自城名?
經長期思索,仍然不得其解。然而如果從另一角度來看問題,則可以豁然開朗,請看:
從上文可知,高量成的曾祖父高升泰死,諡“聖德皇帝”,高明量在楚雄築外城,稱“德江城”,“群臣以高量成有德,請立為相國,”“高量成退老楚雄城,人化其德,名德江城。”又高量成在紫溪山所刻摩岩稱“德運碑”。
此外,大理國開國驃信段思平的第一個年號叫“文德”。第三代驃信段思聰第一個年號叫“明德”,第二個年號叫“廣德”。段思廉有年號叫“正德”、“保德”。段正興有年號叫“建德”。段智興有年號叫“盛德”。
這一連串的“德”,難道是巧合?絕不是,而是一脈相承的境界追求。儒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立德,有所謂“太上立德”之說,廣為中國人所知曉。可以看出,大理國的若
通觀高量成的一生,是一個追求“德”的過程。
雖然“幼失庭訓”,但卻“自幼有大器”。何謂大器?就是目標高遠,胸懷寬廣。這個高遠目標,到青年時代,就具體為“思欲立大功,定寰宇”。二十餘歲,以“有德”而被群臣推舉為相國。在相位九年,武功卓著,安邦定國,誠非虛言。讓位於侄,尤為不易,其高風亮節,雖千載而下,亦為仰止。退休之後,開辟紫溪山,興白馬,建浮圖,會“蠻夷”,釋仇恨,文治尤洽。山中宰相,樂山樂水。居廟堂則懷其民,處江湖則憂其君。江山有待,花鳥無私。夕陽在山而刻崖立碑,自述生平,以“德運”二字為蓋棺之論,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注釋:
⑴布燮:南詔、大理國的相國。
⑵清平官之下設九爽:幕、琮、慈、罰、勸、厥、萬、引、禾,相當於唐朝的三省六部。設督爽總領九爽。又設乞托主馬政、錄托主牛政、巨托主倉稟,由清平官酋望大軍將兼領。這些都是朝廷命官。九爽之職,時有增減。
邊城秀才
退休之人,象樣的事做不成,做點家鄉事,既可慰已心,也可與鄉人共樂。
在下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通常的人,就是中國的學人,也不願花許多時間了解雲南曆史,這是自古而然的。隻因金庸在雲南生活過,了解雲南,所以把雲南的曆史搬演進小說,結果取得意外的效果。
雲南這地方確有獨特之處,其中如本文所說佛國就是一個方麵。要深刻了解世居雲南本地的人,沒有點佛學修養是不行的。為什麽李贄到雲南姚安任知府三年,到處講學,常在佛寺裏處理公務,到雞足山寫佛學文章,並且最終下決心辭官,都與雲南各地濃厚的佛學紛圍有關。
感謝秀才兄為我們介紹了這段雲南曆史,讓我們多少了解到一些南昭的文化與宗教,同時也讓我感悟到邊城秀才們“真性主行,真心應緣”自然而然的人文態度原來與“明明心地,了了性源”的楚雄祖先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