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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凹奶奶的故事

(2008-03-24 04:57:37) 下一個

塔凹奶奶的故事

      雲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首府鹿城,山川秀麗,人民淳樸,曆史上有許多美麗動人的故事,其中一個發生在唐朝開元年間。在後來的流傳過程中,無數真實的人物加入這個故事,其中有宋代大理國的相國高量成,有清朝的雍正皇帝,有雍正帝的皇後,有楚雄籍太監陳士順,以及許多官員和千萬的百姓。他們先後加入這個故事的行列,推動著情節的發展,深化著故事的意義,使其具有不同尋常的真實性、廣泛性和連續性。

      唐朝初年,今日的楚雄市、雙柏縣一片地域,稱為覽州,轄於南寧州都督府;今楚雄市一片地麵,稱威楚縣,轄於覽州。威楚縣平壩裏,北有龍川江,南有青龍江,兩江交匯東去,最後掉頭北上,匯入金沙江。

      龍川江和青龍江四季長流,灌溉著兩岸的田疇,滋潤著丘壑的林木,再加上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所以威楚平壩,竟是一個魚米之鄉。

    威楚城內外,居住著各種族群,其中以彝族先民為多,也有些漢人,是打自戰國以來,從祖國內地先後遷徙來的。

        此地的彝族先民,有的稱撒瑪都,有的稱倮黑,等等。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頭人,管理族內事務;頭人又服從於朝廷派駐的行政長官。

      倮黑族人居住城內,約數百人口。倮黑頭人有六個兒子,都生得高大聰俊,騎馬射箭,武藝不俗。頭人雖然喜歡,但總想有個女兒,可是他的妻子已經過世,而且他也已到了六十開外的年紀,想生也生不出來了。

      倮黑頭人不甘心,就向畢摩討主意。畢摩是倮黑族人中掌握典籍,專管族中祭祀的人,還懂得醫藥,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族內的知識分子。倮黑頭人向畢摩請教,畢摩說,這再簡單不過了,隻要你再娶一位妻子就能生孩子,俗話說“不怕天幹,隻要地潤”。倮黑頭人大喜,果然又娶了一位年輕美貌的倮黑姑娘為妻。

      不久之後的一個夜裏,這位頭人的新妻子做了個夢,夢見她上山采野菜,無意中卻采了一枝靈芝。那靈芝的傘蓋活像一個小孩的臉,金黃的顏色十分鮮明,她很好奇,拿近鼻子一嗅,卻咕嚕一聲鑽進嘴裏,滑下肚子了。新妻子被嚇醒了,知道原來是一場夢,並且覺得自己懷了身孕。

      新妻子懷胎十月,生下一個女兒,臉形神仿她夢中所見的靈芝,臉色也是紅潤中透出金黃,倮黑頭人又驚又喜,給新生的姑娘取個既簡單又美妙的名字——金七,意思是像夢中所見的金色靈芝一樣的孩子,排行第七。

      金七姑娘天生聰慧,到了七歲時候,頭人就叫她跟從畢摩學習醫藥。從此以後,她常常跟著畢摩到山裏采藥,也常常到城裏城外為人看病。在這過程中,她看到畢摩不僅認真治病,而且從不收受窮人的錢物,對一些需要補養的窮苦病人,還把自己家裏的糧食或雞、肉送上門去,因此,百姓們十分尊敬畢摩,每見他來,老遠遠就躬下身子,站在一旁讓道。金七看在眼裏,心想,百姓尊敬畢摩超過尊敬頭人,這說明一個人隻要真心誠意為百姓做事,百姓心裏就裝著他。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成為一個醫德高尚、醫術高明的人。

到了金七姑娘十五歲那年,威楚城外西山一個嶺崗上落下兩隻大鳥,每天長鳴,好像一個在唱,一個在答,非常妮愛,惹得城裏的官紳百姓,乃至城外的村民都去聽。倮黑頭人聽說,也約了畢摩一起去。畢摩聽了一會兒,說那是鳳凰,是個吉祥兆頭,並且提醒頭人,應該給金七姑娘選擇佳偶了。

頭人很高興,一麵把落了鳳凰的那個嶺崗命名為鳴鳳山,一麵又傳出消息,為女兒選擇配偶。

消息傳出後,各地各方來了許多小夥子,粗略算來,也不下百十人,多半都會騎馬射箭,是些打獵好手,有的會種田蓋房,是些勞動能手,人人都想成為金七的丈夫、倮黑頭人的女婿。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金七姑娘向小夥子們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有醫德,會醫術,才可望入選。小夥子們一聽,全都傻了。這樣一來,百十個夥子,一人也沒能入選。小夥子們正在焦燥,又聽傳來金七的話,說大家可以先回家,學習三年的醫術以後,再來待選。小夥子們不聽則已,一聽都大鬧起來,口口聲聲說倮黑頭人事先沒講這個條件,讓他們帶著幹糧騎著馬跑個老遠來,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氣憤不過,並揚言他們不走了。

倮黑頭人著急了,要金七改變條件,但金七不答應。倮黑頭人沒辦法,隻好請金七的母親出麵勸說。

金七的母親見了金七,和藹地問:“金七啊,你為什麽一定要選個學醫的人做丈夫啊?難道你不曉得民間很少有人懂得醫術,小夥子們向誰去學。你提出這樣的條件,那不就是選不成了麽?”

金七說:“啊媽,我要選的丈夫,一定要是最愛百姓的人,也是最受百姓尊敬的人。這樣的人,除了有醫德有醫術的人,其他都不能達到。如果選不到這樣的人,孩兒寧肯一輩子不嫁。”

金七的話,聽起來和緩寧靜,但卻擲地有聲,母親感到女兒決心已定,再也無法動搖,歎口氣,回複頭人去了。

母親走後,畢摩來了。

老畢摩對金七說,他是奉頭人之命來勸說的。又問:“這樣一來,那百十個小夥子怎麽打發?”

金七說:“如果他們願意留下,就叫他們跟你老人家學習醫術,三年後再從中選擇。如果不願意留下,就各自回家。”

老畢摩深知金七性格堅強,說一不二,再勸也沒用,隻好歎口氣,搖著頭回複頭人去了。

最後,經頭人和畢摩商量,還是把金七的想法向小夥子們公開了,並且答應如果願意留下的,可以給田地耕種,自食其力。小夥子們聽了,有的喜歡,有的納悶,經過一番心理鬥爭,最後有十人決定留下,其餘的走了。

此後,留下的十個小夥子在楚威城外住下來,一麵種田,一麵跟從老畢摩學習醫術。由於人人心中都想著金七,學習有動力,所以無論醫德還是醫術,長進得十分快,這使頭人、母親、畢摩和金七都非常開心,滿城的人無不稱讚金七有智慧。

正當三年快到,金七將要擇夫的時候,從西方傳來戰報,說南詔國已經出兵,向東方進攻,不久就要打到覽州了。

南詔國的事,說來話長。

唐代初年,洱海周邊有許多部落,部落酋長稱為“詔”,也就是王的意思,其中勢力比較大的有六個,稱為六詔。六詔當中,有一個地處今天巍山一帶,因為在洱海之南,故稱南詔。南詔經五代的開基和拓展,到了閣羅鳳為王時,勢力已經比較強大。唐玄宗看到南詔強大,就扶持它統一六詔,想用它的力量來抗拒土蕃勢力繼續向洱海南下。

閣羅鳳統一六詔之後,自稱為大蒙國,外界稱之為南詔或蒙詔。開元八年(公元 749 年),唐玄宗遣中史黎敬義到雲南,冊封閣羅鳳為雲南王,封閣羅鳳的長子為鴻臚上卿兼陽瓜州刺史、都知兵馬大將軍。

閣羅鳳雖然得了雲南王的封號,但他還得聽從雲南太守的指揮。

雲南太守張虔陀是唐中央政權派駐雲南的最高長官,駐在姚州,就是今天的姚安縣。張虔陀手握大權,卻是一個貪淫狡詐之徒。一次,按照貫例,閣羅鳳帶著妻妾到姚州謁見太守,張虔陀竟然奸汙了閣羅鳳的妻妾,並且要閣羅鳳交納更多的貢品。閣羅鳳不答應,張虔陀又派人到閣羅鳳府上辱罵,終於激起閣羅鳳的反叛之心。

閣羅鳳回到南詔後,暗地裏修築城堡,在金沙江架築鐵索橋,以便和土蕃來往。這些情況被張虔陀偵查到,就報告朝廷,說閣羅鳳要謀反。閣羅鳳也不示弱,他向朝廷奏報了張虔陀的種種不法行為。於是朝廷派一個叫賈奇俊的中官到雲南調查情況。誰知賈奇俊也是一個貪官,他受了張虔陀的賄賂,向朝廷報告張虔陀沒有錯,閣羅鳳真要謀反。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閣羅鳳一怒之下,發兵進攻張虔陀。

由於張虔陀所居的姚州是唐朝經營雲南,尤其是經營洱海一帶的據點,人口多,兵力比較強,所以閣羅鳳打算首先進攻威楚城,拿下威楚城後,以此為據點,再行攻克姚州,這麽著,威楚人民就遭殃了。

威楚縣的城牆早在東晉鹹康八年(公元 342 年)由爨酋威楚築成,是土牆,到南詔進攻威楚縣的天寶七年(公元 748 年)時,已經過了四百多年,其間雖時有修葺,但畢竟城不高,而且沒有護城河,再加兵力不多,所以很難抵抗南詔的雄兵。

覽州知州駐威楚城,知州魏明是舉人出身,深明大義,決心抵抗,傳令軍民堅壁清野,以待來兵。

倮黑頭人深知威楚軍民不是南詔軍的對手,打算說服知州暫時棄城,逃到山野,以後再圖恢複,但頭人的六個兒子仗著武藝高強,不願棄城。他們對頭人說,應該服從知州的調遣,不能向南詔示弱,再說朝廷不久就會命令劍南節度使派兵增援。頭人仍然不答應,惹得幾個兒子在背後抱怨說:“爹老昏了,沒了雄心。”話傳到頭人耳裏,惹得他一肚子氣。

頭人找來畢摩,和他一起商量。畢摩認為從前洱海周邊和金沙江兩岸發生的多少次戰爭,都是朝廷的軍隊獲勝,如今唐朝的力量那樣強大,這次戰爭也應該是唐軍獲勝,所以應該聽從覽州長官的調遣,堅決抵抗南詔的進犯。

頭人和畢摩商量,不覺走到院中,隻見一位少年,全身披掛,腰間佩著寶劍,大踏步走來,說一聲:“小將願與南詔軍決一死戰!”頭人和畢摩一時蒙了,仔細一看,才知是金七姑姑女扮男裝。頭人說:“金七啊,你一個姑娘家,柔弱得像朵馬櫻花,怎能帶兵打仗?”

金七卻一本正經地說:“馬櫻花怎麽啦,馬櫻花也有毒氣呢。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我金七也要和哥哥們一起抗敵。咋啦,爹不喜歡?”

頭人說:“喜歡到也喜歡,隻是你沒有武藝,上了戰場怎麽和人家打啊?”

聽頭人這樣說,金七哈哈一笑,順手拿起劍來說:“孩兒腰間掛這寶劍,也不是木頭做的。這是幾年前巍寶山一個道人,得重病睡在路邊,孩兒采藥經過,救了他性命,他就送了這劍給孩兒,說這劍能軟妖除魔,扶危濟困。孩兒不要,他把劍掛在樹枝上,一轉身就不見了。孩兒隻得帶回家來,有空就練習劍術,天長日久,也會個三招六式,要不,孩兒當麵給爹爹舞弄一回?”

頭人聽了,十分喜歡,連連說:“不用舞了,既然金七有武藝,爹就放心了。”

金七喜笑顏開,問:“這麽說,爹爹是準許孩兒和哥哥們上戰場囉?”

頭人點頭說:“行,行。”

金七笑了,抽出劍,舞個丹鳳朝陽,而後望空一扔,寶劍飛起兩三丈高,翻個身,寒光四射,劍鋒直刺地麵,金七一蹲身,用劍鞘接住,隻聽一聲清響,寶劍入鞘,眾人無不喝彩。金七一溜煙跑了。

金七走後,頭人很為有這樣的女兒喜歡,但正因為愛女之心太切,反而更加擔心她的安危,一連幾天,茶飯無心。

老畢摩猜到頭人的心事,並且他自己也不忍心眼見金七送了性命,就主動給頭人出主意,要頭人裝病,然後叫金七到深山采藥,以此使她避開戰鬥。

頭人得了畢摩的計策,裝病臥床不起,於是,頭人的六個兒子、妻子,以及整個倮黑族人知道了,都十分焦心,生怕頭人出什麽差錯。

金七自然也知道了,就趕到頭人的臥室問病,隻見父親臥在床上,表情十分痛苦,問他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畢摩對金七說,頭人得的是心口疼的病,要用山慈姑治療,但眼下家裏沒這種藥,要到紫溪山去挖。

金七懂得這種藥,所以才聽畢摩說完,就表示願意動身前往挖藥。可老畢摩又說:“你爹的病重,年紀又大了,山慈姑要百年以上的才能治得他的病。”

金七是個孝女,愛父心切,一時間不知是計,就把畢摩的話牢記心頭,當即轉身回屋,佩了劍,扛了鋤,背了籮,帶著使女阿當出發了。

金七和阿當出了西城門,經過鳴鳳山麓,向西南方向走了一天,到了紫溪山。

紫溪山是一座原始森林,林密箐深,虎豹出沒,蛇遊蟲飛,雖然危險,但遍山箐都是草藥,正如山民說的:一屁股坐下去,最少有三棵藥。

她們在山崖下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四山八箐找山慈姑。

山慈姑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藤子纏著樹叢往上爬,根部的塊莖像些小芋頭,深埋在地下丈把深,要挖出來,得費些功夫,這難不倒金七和阿當,但要找到百年以上的,卻叫兩個姑娘差點跑斷了腿,望穿了眼,流盡了汗,餓通了肚。她們翻山越嶺,曉行夜宿,走遍紫溪山八水九箐十八峰,用了半個月時間,終於在後世稱為仙人穀的箐邊,找到一株百年山慈姑。

那株山慈姑生長在一片密密劄劄的麻栗樹林中,接近地麵的藤子已有小碗粗細,上麵的藤子千條萬條,像些棕黑的蛇一樣纏繞著樹枝,棕色的葉片仿佛略小一些的野山藥的葉子,隱約在青綠的栗樹葉子中,所以尋找起來相當不容易,挖起來尤其困難。

兩個姑娘兩把鋤,從太陽當頂刨到日落西山,終於在兩丈多深的地裏,挖出一窩山慈姑,個個都有雞蛋大,滿滿裝了一篾籮。

兩人萬分高興,就在那箐裏采來野菜,燃起篝火,架起鑼鍋煮飯,美美吃了一頓,美美睡了一覺。

次日一早,正當她們喜喜歡歡趕下山時,一隻毒蜂飛來,不偏不倚,正蜇著阿當的仁中,一會兒,臉腫得像隻葫蘆,眼睛也失明了。

金七雖然醫術高明,但采來好幾種草藥,都不能治好阿當的眼睛。

阿當雖然痛苦不堪,確說:“金七姑娘,你趕快回家給頭人治病,我在後麵摸索著慢慢回家。”

金七哪會答應,說:“救死扶傷是醫家的責任,別人尚且要千方百計救助,何況是你。要是你不陪我挖藥,也不會遭到這種橫禍。我一定要找藥為你治好眼睛,然後倆人一起回家。”

夜裏,金七做了個夢,夢中見到一個老叟,拄著藤杖,從林間飄然而至。金七連忙上前招呼。老叟對金七說:“金七姑娘,難道倮黑族人的畢摩沒有教你治療眼瞎的藥麽?”

金七一聽,心想這老人家莫不是來教我治眼病的,十分高興,回答道:“治療各種眼病,我都跟畢摩學過,可這次阿當的眼病,我卻治不好。請教老爹,什麽藥可以治好阿當的眼睛?”

老叟笑笑,以藤杖指著身旁的一叢花樹,說:“遠在天邊,近在麵前。這花露水是萬應靈丹,你不仿給阿當試試。”

金七一看身邊的花樹,原來是紫溪山最多最普通的白馬櫻花。金七說:“白馬櫻花不是有毒麽?也可以治眼病?”

老叟笑說:“以毒攻毒,難道你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金七茅塞頓開,高興極了,連忙跑到白馬櫻花樹下,拂開枝葉,隻見大束大束的花朵裏,每朵花心中都有珍珠樣的露水,急忙采了一束,跑回來給阿當喝露水。

老叟說:“不能吃,要滴在眼睛裏。”

金七按老叟說的,把露水滴注在阿當眼縫裏。阿當把眼珠轉來轉去,不一會,突然像隻野兔一樣蹦起來,高興地叫:“哦,看見囉,看見囉,我又看見囉!”金七也太高興了,抱著阿當跳阿跳,跳得四隻光腳板上沾滿了青草汁。

金七轉身拜謝老叟,問老人家是何方神仙。老叟笑說:“我不是神仙,我是倮黑族人的畢摩,死了很多年了,屍骨就在鳴鳳山,魂魄轉來轉去,那天見你們經過,就腳跟腳到紫溪山來了。”

金七問:“你跟我們來,就是要存心幫助我們治好阿當的眼睛?”

老叟說:“我本沒料到有這種事,隻是碰到什麽能幫助的,我就幫助。不過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說著,從羊皮褂的兜裏掏出一本書,遞給金七,繼續說:“這本藥書是我在紫溪山裏百來年采藥用藥的心得,是紫溪山草藥的匯粹,題名《紫溪本草》,看你是一個有仁愛心的人,我把它傳授給你,希望你把這本書的精神發揚光大。”

金七問:“這本書的精神是什麽?”

老叟一字一腔回答:“慈善和施與。”

金七聽了,很感動,正要上前去接那本書,老叟卻倏然不見了。

金七一夢醒來,手中握著一本羊皮書,翻開一看,寫著些認不得的字,心想,這夢是真的。又回想夢中的情景,立刻翻起身來,直奔嶺崗,找到一株白馬櫻花,采來花朵,把露水滴注進阿當的眼縫,阿當的雙眼真的複明了。

金七把夢中的事告訴阿當,又把那本羊皮書給阿當看,倆人高興極了,又像夢中那樣手拉手跳了一回。

阿當說:“金七姑娘有了這本書,以後要成為倮黑人的醫藥聖人了。”

金七認真地說:“我要真的成了醫藥聖人,就不光是倮黑族人的,也要是所有族人的。應該為所有的人謀幸福。”

金七說這話的時候,紫溪山的上空出現了一片七色彩雲,引得各種山鳥鳴唱起來,於是整個紫溪山都歡騰了。

倆人歡天喜地走下紫溪山,屈指算來,離家將近二十天了,就急急忙忙往家趕。

走不多遠,隻見黃塵滾滾,迎麵來了些逃難的人,一問才知道威楚城已經被南詔軍占領了。兩人一聽,不敢停頓片時,撥腳就往威楚方向飛奔。

看看天色將晚,兩人來翻過一個山坡,就見山下小路上急匆匆來了一人,走得近了,那身影卻有些熟悉,隻聽那人大聲叫喚:“金七,金七……”聽聲音,知道是阿石,是那十個求婚小夥中的一個。

待阿石走到身旁,一下子軟了腿,跌倒在路上,搖著頭,淚水像溪流一樣湧出來。

兩個姑娘心中更忐忑了,上前扶起阿石,忙問什麽事。隻聽阿石說,頭人和他的六個兒子、畢摩都戰死了,金七的母親投水自盡。金七一聽,隻覺天旋地轉,幾乎昏倒。

阿石又說,倮黑人跟著頭人奮戰,三成死了兩成,剩下些老弱婦孺,南詔軍人還逼迫汙辱,沒法在威楚城生存,隻好逃往深山老林。那十個小夥子也跟著頭人上陣,死了九人,如今隻剩阿石一個,聽說南詔軍將正在搜尋金七,就跑來報信。

金七聽到這裏,再也忍受不住那巨大的悲痛,一口鮮血噴灑出來,昏暈過去。

金七醒來,借著一碗菜油燈的光,看見阿當和阿石守在自己身旁,一問才知道這是一戶農家。

農戶見金七醒來,就端來幾碗飯菜,叫他們乘餓吃了。三人哪裏吃得下去,隻相對著流淚。

那一夜,三人有時商量,有時獨思,對下一步怎麽辦,都沒個好主意。

雞叫三遍,因為又困又餓,三人昏沉沉睡著了。猛然間,他們聽到一陣狂笑,令人毛骨悚然。

阿當、阿石不知何事,金七卻意識到危險,身邊取過劍,悄悄走到房門,一把推開,接著刺出一劍,隻聽“啊呀”一聲,有人應聲倒地。金七又刺一劍,但落了空。於是,農家小院裏,一夥人和金七你來我往,鬥了起來。

阿石和阿當聽到劍器聲響,竄出門外,隻見金七被一團人影圍在當中,左衝右突,不能脫身,刀光劍影,令人心驚。

阿石和阿當抄起身邊的柴棍助戰,無奈毫無武功,三兩下就被來人打落柴棍,擒拿在一旁,捆綁起來。

金七雖然英勇無畏,卻因對手功夫不俗,再因寡不敵眾,劍被打落,也被擒了,和阿石、阿當捆在一起。

此際,天也亮了,金七問:“你們是南詔軍將?”

那夥人中有一個笑說:“不錯,我們就是南詔軍將,找你好多天了,找不到,後來還是這小狗給帶了路,哈哈,想不到吧?”隨即用劍敲敲阿石的腦袋。

阿石怒睜圓眼,辯駁道:“誰給你們帶路!是你們做賊,偷偷尾著我來的。”

那人又說:“你想想,要不是故意放你出來,你就是插了翅膀,怎能飛得出城?這憨包,衝泡尿照照,你配做金七的男人?”

阿石又氣又急,咬破舌頭,將一口鮮血噴過去,灑了那將軍一臉。

那軍將卻不生氣,慢慢把臉上的血一抹,作了個笑臉,隨後才見他手中的劍一晃,阿石的肚子就開了花。

由於三人被捆在一起,阿石沒能倒地,於是鮮血從他腹中洶湧而出,順腿流到地上,不斷擴大著血圈。

金七悲憤地說:“你們這些強盜,豬狗不如。你若是人,就再給他一劍。”

那軍將卻笑說:“心痛啦?這是叫你死了這條心,以後好好服侍我們的隊長。”說完,一揮劍,直刺進阿石胸膛,又說:“算是送給你個人情。”

阿石死了,南詔軍士把他和先前被金七刺死的軍士屍體草草葬在村邊的小山上,又押著金七和阿當回威楚城。

走了大半天,日落之時,轉過鳴鳳山麓,就見到威楚城。隻見城頭的旗幟已經變換,西城門外幾株老苦楝樹枝上,吊著一二十個死人,一些烏鴉在旁邊亂跳亂叫。金七和阿當一看,依稀認得是覽州的軍士,看來已經犧牲幾天了。

走進西城門,一眼望去,西街上空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家家關門閉戶,留在街上的,隻是些血漬和燒焦了的破爛,往日的熱鬧景象,轉眼竟成雲煙,令人傷痛萬分。

走完西街,過了十字街口,踏上東街不遠,就是金七家的大院。金七一看,隻見大門敞開,兩個南詔軍士守在一旁,不時有軍士進出。金七停步,對押解他們的軍將說:“這大院就是我家,我得回去。”

那軍將說:“你全家死絕了,你回去怎樣?再說裏邊住著我們幾十個弟兄,你兩個姑娘進去,跟他們裹攪不清。”

金七問:“你們到底要把我怎麽樣?”

軍將說:“你還沒搞明白?我們費了這些精神把你弄來,是我們隊長看上你啦,他要和你睡覺呢。哈哈。你還裝什麽傻瓜。”

金七說:“要是我不依呢?”

軍將說:“嘿嘿,不依,你會依的。我們隊長是個英雄,啊,你是個美女,很是相配的。你見了他就會喜歡上啦,他是很能幹的。”

軍將的話,逗得其他幾個軍士笑起來,都附和著說:“這到是真個兒的。”

金七也笑著說:“要是我乘機把他殺了呢?你們看見了,先前我還宰掉你們中的一條蟲。”

金七一句話,好像點醒了那個軍將,他縮起眉頭,考慮起來。但過一會他又舒開眉頭,說:“隊長可不是條蟲,他是個聰明人。他對付女人,辦法多著呢!比如說,他把你綁在床上,你有 毬 法。”

金七說:“哦,你們隊長是個畜生,我還得注意點。難道你們南詔軍人都是這付德行?”

軍將說:“那到不一樣。隊長是個最愛沾花惹草的,凡有美貌的女人,他就要千方百計弄到手。這回我們打下威楚城,他聽說倮黑頭人有個美貌女兒,還有十個小夥等著選親,那口水就流下來了。這麽著,才想法把你弄到手。如今嘛,你是喜歡也要從,不喜歡也要從。”

金七聽到這裏,一切都明白了。心裏暗暗盤算,覺得事情到了這地步,隻有拚死一條路,但要智取,不可力敵,於是故意問:“那麽,你們現在要把我送到你們隊長那裏囉?”

軍將說:“那自然是的。他就住在知州府裏,我們把你兩個押到那裏,交差了事。”

金七說:“既然是這樣,你們放了她。她是我家的使女,和這事無關。”

金七話音才落,阿當就急得叫起來:“不行不行,金七姑娘,我要陪著你,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金七見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好對阿當說:“你先回家去,砍下些樹枝,削成木片,為我爹、媽、哥哥,還有畢摩每人作個靈牌,等我見了他們隊長以後,我就回來祭奠。”然後又對軍將說:“你們行個好,讓阿當去做靈牌。”

軍將說:“那不成,她跑了怎麽辦?我不能放她。”

金七冷笑一聲,說:“嘿,我是給你個立功的機會,你還不曉得。你若得罪了我,哪天我成了你們隊長的婆娘,轉過來收拾你幾個!”

軍將和軍士們一聽,覺得到也是個理啊,於是軍將隻得答應先放阿當回金七家的院子去。

阿當走後,金七被押到知州府,見了南詔軍的那個隊長,一番言語交鋒之後,金七答應做隊長的小老婆,但提出要求,要先回家祭奠父母哥哥的亡靈。隊長滿口答應,於是金七在天黑時回到家裏。

金七家樓上樓下住滿了南詔軍士,由於隊長命令,隻好把堂屋讓出來,給金七作為靈堂。

兩個姑娘把父母哥哥們的靈牌供奉在堂屋的供桌上,點起信香,跪著默念心中的語句。

此時此際,金七姑娘淚如泉湧,她明白了父親叫她去采藥的用意,後悔自己粗心。又一轉念,想到阿當,她覺得無論如何應該為阿當謀一條生路。

金七閉目思考了一會,終於想到一個辦法,就對阿當說:“我爹爹和哥哥的屍身看來是找不到了,不過母親的下落還不明瞭。你現在就從後門出去找人訪問,打聽清楚了回來告訴我。弄不清楚就不要回來見我。”

阿當不知是計,向金七辭別,返身出了後門。

阿當出門,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抬頭看,天空烏雲翻滾。她穿過一片林地,隻覺一陣勁風從天上刮下來,把雲層撕開一個大口,從豁口處傾瀉下一片月光,不偏不倚正照在金七家的房頂上。接著,又是一陣狂風吹下,把城樓上插著的南詔軍旗吹折。

阿當正驚詫間,突然看到金七家的房屋冒起一股濃煙,緊接著又衝起一陣烈焰,正當此際,勁風直吹烈焰,刹時間就把金七家的房屋燒得通明透亮。

阿當正返身回去救火,突然看到烈焰升騰起來,頂端有一個人影,仿佛金七身段。那人影順著月光冉冉升起,從雲層豁口處飄入天空,漸漸消失了。

阿當驚訝不已,心想金七姑娘或許飛升成仙了。正這樣想著,隻見雲層豁口很快縮小,最後閉合起來,大地一片黑暗。

阿當正摸索著朝金七家方向走去,突然間天空一個閃電,把城閣照得雪亮,緊接著一個炸雷震耳欲聾,而後大雨傾盆,鋪天蓋地。

說來也怪,那雨才下了不過半個時辰就驟然停止,抬頭看,月光皎潔,長天如鏡,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阿當跑到金七家,隻見到處是南詔軍士被燒焦的屍體,找來找去,卻不見金七的半點蹤影。阿當想,金七姑娘當真飛升了。

第二天,全城的居民和南詔軍將們都圍籠來看金七的家,很多人說他們昨夜看到大火頂端有個人影升上天空。此後,這事一傳十,十傳百,人們無不以為金七姑娘已經飛升成仙了。

不久,南詔軍離開威楚,北攻姚州,張虔陀戰敗,飲酖自殺,姚州陷落。

接著,南詔又揮軍東進,打下安寧城,朝廷命令駐紮在成都的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領兵八萬,討伐南詔,結果在西洱河被閣羅鳳打得大敗,戰死六萬人。閣羅鳳順勢攻克雲南三十二州,正式把南詔改為大蒙國。

在此期間,阿當在威楚城鄉流浪,她細想那夜的事,恍然悟到金七姑娘叫自己去尋訪她母親的下落,卻是為著把自己支開,好讓她一人殉親,從而留下自己一條性命,於是更加感到金七姑娘的仁慈之心。阿當想,一定要把金七姑娘的仁慈之心發揚光大。但是怎樣才能把金七姑娘的仁慈之心發揚光大呢?她想了很久,沒有想出辦法。

有一天,阿當來到鳴鳳山,想再聽聽鳳凰的叫聲,但等了一天也沒聽到,她回憶起當年的和平寧靜生活,看看眼前的戰亂流離,想起自己的母親,傷心得痛哭起來。

夜裏,阿當夢見金七的身影冉冉而至,隻聽金七對她說:“阿當,我們分別好幾年了。幾年來,我流離失所,身無所安,我很想在西山上有個住所,好讓我每天看到我過去的家園,並且再為人們做些善事。阿當,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阿當醒來,分明記得金七的話,於是想,我就是為人作奴,換點錢來,也要為金七姑娘蓋間小屋。

第二天,阿當就到城裏一戶官宦人家請求當幫工。那官宦人家的老爺名叫劉向華,是爨人,追根溯源,祖先就是東晉時築城的爨酋威楚。

劉向華一問原由,知道是為金七姑娘蓋房,很受感動,又因為爨人和倮黑有血緣關係,所以願意慷慨解囊,為金七建一座小廟。

有了建廟的資金,劉向華又請堪輿和阿當一起到西山選廟址。

威楚城外西山,綿延六七裏,從南到北,依次有四五個峰巒,其中最高一峰稱硪碌山。硪碌山向東北延伸的一個嶺崗,就是鳴鳳山,鳴鳳山南連一個山箐,叫塔凹。這塔凹說起來有些來曆。

原來,遠在三國時代,蜀漢建興三年(公元 225 年)秋,諸葛亮率軍平定南中以後,回軍途中,來到威楚城,駐紮在西山之麓,土人向諸葛亮訴苦,說峨碌山有妖氣,常使人得病,諸葛亮就在峨碌山上築了八座石塔,用以截斷山脈,鎮壓妖氛。峨碌山左麓有一個山凹,林木紛錯,濃陰蔽日,溪水常流。自從山上築了石塔之後,土人就把這個山凹稱為“塔凹”。

堪輿和阿當來到塔凹,堪輿認為塔凹箐三麵環山,東向州城,是天生一副龍椅,最宜建廟。阿當也覺得,如果把廟建在這裏,可以讓金七把家鄉盡收眼底,符合她思念家鄉的心願。兩人意見一致,回報劉向華,劉向華欣然讚成,於是擇吉開工,全城百姓紛紛相助。不過半年,建成一座小廟,粉牆青瓦,其中塑金七像一尊,麻衣葛鞋,美麗善良,和真人一模一樣。

阿當在金七塑像前敬了香,默念:“金七姑娘,如今你有了歸所,可以天天看到家鄉,阿當我也完成了心願,下步我也要尋找歸宿了。我會每天想念你,但願你不要感到寂寞。”說畢,灑下一行清淚。

阿當告別鄉親,到西邊山裏尋找倮黑親人,此後再也沒人見過她。

金七姑娘的廟建起以後,威楚城的百姓每逢年節,都來給她供果品、上香,以寄懷念之思。

光陰似箭,歲月如流,轉眼三百多年過去,其間早已改朝換代,南詔國已被大理國取代,覽州也恢複了它的舊稱,叫作威楚,並且升為大理國的大府。威楚府的最高行政長官,稱為演習,是大理國權勢顯赫的高氏家族成員,相繼為高明量、高量成父子。

高明量才二十多歲,他當大理國相國的父親就把威楚府給他作為勳莊,並在威楚城外不遠的龍川江畔新建一個大莊園,稱德江城。高明量從大理國京城羊苴咩來到威楚府任演習,不幾年就死了,所以演習一職由他的獨子高量成繼任。

高量成生於威楚,長於威楚,算是一個地道的威楚人了,所以對於威楚的一草一木,十分鍾愛,對於威楚的山山水水,常愛遊覽。

一天,量成帶著隨從遊玩西山,過了鳴鳳山,來到金七廟,隻見廟雖小,香火卻旺,香客出出進進,很是熱鬧。量成問香客,香客說這女神仙叫金七,常以仙藥濟人,求子問嗣也極靈驗,遠近幾十裏的人都來禱祝。量成見百姓如此熱愛這女神仙,心想自己該想百姓所想,愛百姓所愛,急百姓所急,把這廟宇好好修理一番。

量成回到德江城,把演覽叫來仔細問。演覽是演習的副職,本地人,老祖宗是爨酋威楚,也是劉向華的後代,聽量成問到這段曆史,就把金七的神跡原原本本講述一番,量成聽得連連讚歎。量成當即表示,要為金七再鑄金身,重建廟宇,並不要百姓花一文錢。

將近一年,新廟落成,仍在原址,但規模宏大,塑像改為右手持斬妖寶劍,左手捧濟人藥杯,匾題“金七聖母”。百姓見了,大喜過望,遠近百裏,香客如雲。

此後,高量成一度擔任大理國相國,帶兵掃平境內三十七部叛亂,晚年退休於紫溪山,仍然累會四夷八蠻,儼然山中宰相。威楚百姓,無不以為這都是得自於金七聖母的保祐。

此後,大理國滅於元,元滅於明。

洪武十八年,威楚府歸附明朝,改了名稱,叫做楚雄府。隨後幾年間,楚雄衛指揮袁義一麵把土城改築成磚城,開鑿了護城河,一麵又把千年前諸葛亮修築的八座石塔重新修理,於是,“塔凹”一名,才為許多客籍人所了解。

日子太平了,百姓又修葺金七廟,人們覺得金七的年齡實在太大,應該稱老奶奶了,所以修葺之後的廟就稱塔凹廟,稱金七為塔凹奶奶。

再說明朝洪武十八年以後,楚雄城外的壩子中,由官府安排了許多軍人及其家屬,或軍屯,或民屯,永久居住,時間一長,這些人也就成了地道的楚雄人了。

在這些屯戶當中,有一夥屯戶地處南城外,那裏有片水域,波光灩瀲,野鳧成群。因屯戶都姓陳,所以把這片水域稱為陳家漕子。水麵西北岸一帶向陽斜坡上,竹樹炊煙,也有幾十家屯戶,因池而名,也叫作陳家漕子。

到了清朝康熙年間,陳家漕子有戶人家生了個男孩,取名士順。陳士順還在繈褓中時,母親把屎,喚家中黃狗來吃,那狗舔完孩子屁股,意猶未盡,順帶一口,把小麻雀連根咬去。孩子大哭不休,大人手足無措。

幸喜陳士順的爹會劁豬,眼見孩子廢了,無法挽救,隻好從地邊拔來青蒿,搗碎了,和著水洗滌,又用鍋煙子拌了菜油,塗抹傷口,不數日,竟腫消傷愈,渡過危險期。

然而孩子稍長以後,隻能蹲著撒尿,一如女孩兒一般,徒受男孩嘲笑,嘲笑之餘,還給士順取個渾號,叫“小鄭和”。

為什麽叫“小鄭和”?

原來,元末明初,滇池邊的昆陽州一戶回族人家,有個孩子叫馬和,明軍進攻雲南,元朝在雲南的最高統帥梁王跳滇池自盡,馬和那時一十二歲,被明軍掠走,閹為奴,帶回北方,歸屬燕王朱棣。後來朱棣“靖難”,推翻了建文皇帝,自己當了永樂皇帝。因為在“靖難”過程中,馬和有功,所以被永樂皇帝委以重任,賜姓鄭,因叫鄭和,封三保太監。這個故事,流傳遍於雲南,在楚雄也是無人不知,所以孩子們就把鄭和之名拿來戴在士順頭上,以示嘲笑。

“小鄭和”叫得久了,大人們也跟著這樣叫,倒把他的真名給淡忘了。陳士順起先采取抗拒態度,不答應,但人們總不改口,久而久之,隻得屈服,認了,這使年幼的陳士順心靈受到極大的傷害。

陳士順家的村莊陳家漕子地處南山,斜對麵是西山。西山上有座廟叫廣岩寺,寺中有口大銅鍾,沙彌一早一晚敲響,聲聞二十裏,覺醒迷塵,為楚雄八景之一。陳士順對此十分著迷,常常靜聽,也常到廣岩寺遊玩。

一天,寺中和尚看見陳士順,覺得這小孩與眾不同,就想收他為徒,但陳士順的爹知道了,不答應,和尚無奈,隻得常教士順念些經文,供他吃些齋飯,久之,士順就有些向道之意。

廣岩寺左上方半裏之遙就是塔凹廟,那裏的香火比廣岩寺旺得多。為何如此?原來,官員文人愛到廣岩寺,賞其清雅;百姓愛到塔凹廟,求其賜福。士順聽說塔凹奶奶靈驗,也就常到塔凹廟,長跪蒲團,祈求女神還給他一個男身。

一日,士順做夢,夢見塔凹奶奶左手捧藥杯,右手拿白馬櫻花,給許多人治病。她把白馬櫻花露水灑在病人頭上,病立時就消了。士順等啊等,人太多,總輪不到自己,急得大叫,卻發不出聲音,醒來時,才發覺是場夢,而且渾身掙出大汗。士順想,雖然人多,但總有輪到自己的一天,所以一有空就跑到塔凹廟去禱告。

康熙十二年(公元 1673 年)十一月,駐雲南的西平王吳三桂反叛清庭,雲南人民倍受其苦,到了康熙十九年(公元 1680 年)八月十九日,楚雄又遭受一場大地震,雷鳴地崩,隙湧黑水,餘震不絕,城垣、廟宇、官署、民舍大多倒毀,壓死居民二千七百多人。

地震那日,陳士順正巧在塔凹廟。他跪在蒲團上禱告,突然間聽得一陣低沉的聲音由遠而近。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異聲音,從地下深處而來。響聲才過,隻覺膝下一陣劇烈晃動,把他掀翻在地。與此同時,但見香燭散地,殿宇嘎嘎作響,牆壁倒塌,屋架傾斜,泥瓦墜落。

雖然陳士順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但因雲南是地震多發區,士順從小就聽過老人講地震,所以這時也就以為是地震了,於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他在黑暗中掙紮爬行,希望能找到廟門,逃離出去。

正在這時,第二震波又到,瓦片像雨點般落下,屋架進一步傾斜,門窗亂飛,士順身中數創,心中一急,感覺要完蛋了……忽聽傳來一句清楚的召喚:“士順莫慌,朝前走,到我身邊來。”也是士順福至心靈,一下子就聽出是塔凹奶奶的聲音,隨即縱身一躍,不偏不倚,竟正正落在神台下。士順剛到台下,三麵的土牆轟然倒塌,那聲音震得士順一時失聰,而灰塵嗆得他幾乎窒息,雖然如此,士順知道自己還活著。

次日一早,借著第一縷晨光,士順抬頭一看,塔凹奶奶巋然不動,全身一無損傷,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士順在瓦礫堆中,給塔凹奶奶響響地叩了幾十個頭,叩得腦門都流出了鮮血。

太陽還沒出山,士順就冒著餘震跑回南山,隻見陳家漕子的村莊早成一片瓦礫,村民們死的死,傷的傷,士順全家老少五口全被壓死,就是咬下他小麻雀的那隻黃狗也未能幸免。士順隻得忍著悲痛,掩埋了家人,並把黃狗也埋了,起個小墳。從此,八歲的陳士順成了孤兒。所幸鹿城中有一姑母,憐其孤獨,把他收為養子。

陳士順因為躲在塔凹廟而得以大難不死,所以鄉親們知道他是受了塔凹奶奶的護祐,因而更加虔信塔凹奶奶的法力了。

陳士順想,塔凹奶奶雖然至今沒給他一個男身,但卻保全了他的性命,這是天大地大的恩德。自此以後,這女神越發成了他日夜在心的偶像,須臾不能離開。

地震後第二年,吳三桂之亂被徹底平定,雲南又恢複了安寧,楚雄縣也換了個新知縣,叫柴梅。

越明年,康熙皇帝發下聖旨,要求重建楚雄府縣文廟、官署,於是朝庭派工部官員到楚雄。

工部官員在楚雄期間,無意中聽說陳士順的事跡,覺得希罕,要看個究竟,就要知縣柴梅把陳士順領來看一看。

柴梅派人找到陳士順,親自帶到工部官員麵前。工部官員見那少年眉清目秀,溫良躬儉讓,就心生一計,想把他帶到京城,獻給皇家。

柴梅把工部官員的意思向陳士順的姑母說了,又給了十兩銀子,姑母滿心歡喜,一口答應。陳士順見姑母同意了,也不敢推辭,隻在暗地害怕。

當年秋天,金風送爽,菊花怒放,工部官員帶著陳士順,辭別楚雄府縣官員,向東取道回京。

工部官員回到北京,把陳士順送交內務府。內務府驗明陳士順確係早年被宮,又年齡在十六歲以下,就把他交給熟火首領太監管教,從此,陳士順進入皇宮,分配到惜薪司,專管柴禾一類事。

因為陳士順是年幼太監,所以在管柴禾的同時,又得經常到萬善殿由詞林老師教《千字文》、《四書》等,數年下來,胸中也藏了些文墨。

此後,陳士順先後在禦馬監、直殿局、尚衣監、司禮監幹過,其活由粗到精,循序漸進,遂對宮中的許多太監事務,了如指掌。

康熙五十四年,陳士順四十三歲,累升至內廷待詔,為六品之階。不久之後,康熙帝把陳士順送給皇四子雍親王為太監。

陳士順是皇帝身邊的人,如今到雍親王府當太監,而雍親王又是一個以明察秋毫自許的人,所以懷疑這是父皇安插來的一個眼線,凡事戒備。

哪知陳士順天性忠厚勤慎,自到雍王府後,不出府門一步,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而對各項事務,又極熟悉能幹,一府上下的人,都喜歡他。

一天,雍親王聽家奴李衛說陳士順小時的綽號叫“小鄭和”,大以為奇,就把陳士順叫來當麵問個究竟,陳士順就把自己在家鄉時的經曆仔細講述一番。

雍親王聚精會神聽完陳士順的話,連連歎息,一似十分同情,而且在他內心,覺得有一個雲南來的“鄭和”,自己就與明成祖相仿佛,此非上天示兆?於是當即提升陳士順為雍王府太監首領。

此後過了幾年,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傳來消息說皇帝病勢沉重,因而雍親王數年暗中爭立的事業也到了最緊急的關頭。正在此際,雍親王嫡福晉烏喇那拉氏眼睛突然失明,百般醫治無效,王府上下,無不焦急。

十一月二十四日夜,康熙帝龍禦歸天,雍親王被招進宮,一夜沒回府。福晉擔心,在府中守候。

陳士順帶領著幾個小太監、奴婢服侍福晉娘娘。夜深人靜,福晉很是煩燥,太監、奴婢們異常緊張。為了緩和氣氛,陳士順想講個故事給福晉和大家聽聽,略一回憶,想到金七姑娘在紫溪山用白馬櫻花為阿當治眼病的傳說,就小聲說:“娘娘,奴才給你講個家鄉的故事解解悶,是治療眼睛的事……”

士順話音未落,福晉就說:“治療眼睛的事?好阿,快講!”

士順清了清嗓子,用純熟的京腔講了起來:“唐朝南詔國的時候,奴才的家鄉一帶居住著些倮黑族人。倮黑頭人有個女兒,是靈芝仙人投胎,取名金七,貌若天仙,醫術精湛,武功超凡,腰間常佩把巍寶山道人贈送的寶劍。有一次,金七和使女阿當到深山采藥,不幸阿當被毒蜂蜇了臉,眼睛失明了,不省人事,金七使出渾身解數,也救治不了,眼看阿當快挺不過那關了,卻得一位仙人給金七托夢,教她用白馬櫻花的露水治好的阿當的眼睛……”

福晉聽到這裏,忙問:“白馬櫻花的露水能治失明?北京城有沒有白馬櫻花啊?”

這一問,嚇了陳士順一跳,仔細一想,他離開家鄉到北京以來,還真是沒有見過馬櫻花呢,哪裏去找白馬櫻花?一邊想,一邊急出汗來,隻得硬著頭皮說:“回娘娘的話,奴才在北京沒見過馬櫻花,不過可以叫人去找找看。”

福晉又問眾奴婢、太監們是否在北京或其它地方見過白馬櫻花,眾人麵麵相覷,最後回答說誰也沒見過。

陳士順說:“故事是這樣講,不過也沒試過……要不叫奴才家鄉的官員采些送來?”

福晉說:“也是個辦法,不過用的是露水啊,就是叫你家鄉的官員采了送來,幾千裏地,那露水不也幹了?”

士順歎息道:“唉,說的也是,還能想出什麽辦法,等我們再想想。”

陳士順本來講了個很有趣的故事,現在卻變得很無趣了,於是大家再也不言語,府中寂靜無聲。

要要亮的時候,福晉累了,慢慢進入夢鄉。又應了那句老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福晉真的夢見有人來了:那是一位婦人,從天而降,飄然進府,打扮裝束全然是西南夷的模樣,葛鞋麻衣,腰間佩把劍,見了福晉,也不知下跪,隻是一臉和氣,對福晉說:“娘娘的眼疾,是平日所食鮮美肥濃太多,聚毒在身,久而久之,發於眼睛,太醫不懂,是以不治。民女有白馬櫻花,其露水可以衝刷毒物,令眼複明。娘娘可願一試?”福晉大喜過望,說:“不知何方女神,關懷如此,若果然治好我的眼睛,我當稟明親王,為你在北京興建廟宇,再鑄金身,朝朝敬禮,日日供奉。”那女子笑說:“薄技在身,原本就是為著濟世利物,娘娘無辜得病,太醫束手無策,是以遠道而來,專為娘娘解除痛苦。建廟鑄身,實不敢當。”說完,腰間取下寶劍,望空一斬,竟得白馬櫻花一束。那白花飄然而至,將露水傾入福晉眼裏。福晉隻覺清涼異常,那涼意在臉麵旋轉一周,而後自泥丸宮至湧泉穴,走遍周身,舒服極了,由不得朗聲稱讚:“好啊!”這一聲,到把她自己叫醒了,睜眼一看,隻見一道陽光從窗欞射來,直赴眼底,再看,隻見周圍奴婢、太監跪了一地,方知是夢,而眼睛複明如初。

於是,滿個雍王府上上下下一時傳遍,都知道福晉的眼睛重見光明,眾人歡天喜地,專等雍親王回府,報告喜訊。

二十八日,從宮中傳來消息,說雍親王爺已登龍位,廟號雍正,並封嫡福晉為皇後。緊接著,內務府傳來聖旨:雍王全府人等即日搬遷宮內。

進宮以後,皇帝和皇後相見。雍正皇帝見皇後眼睛複明,大喜,問起複明原因,皇後把陳士順的故事,以及夢中情況,一五一十告訴皇帝。雍正皇帝聽說,覺得稀奇,就要陳士順講個明白,於是陳士順跪稟:

“奴才家鄉雲南楚雄府西山,有一位女仙,原本是倮黑頭人之女,名叫金七,仁孝聞於鄉裏,善以草藥治病,尤能以白馬櫻花露水治療眼疾。其後南詔攻城,倮黑頭人奮起反抗,全家殉難。金七姑娘見全家已死,倮黑族人四散,家鄉被占,遂焚身節烈,亡靈升於天際,被鄉人招回,築以廟宇,塑以金身,餉以香火,人有急難,有求必應,遂成一方神靈,始稱金七聖母,今稱塔凹奶奶。或許她遙知王爺要登龍位,娘娘要當皇後,遠遠趕來獻忠效愚,也未可知。”

皇後一聽,笑說:“似有道理。她既是你家鄉神仙,定知你在京蹤跡,知你主子有難,特來相助,也是情理中的事。”

雍正聽言,龍顏大喜,說:“新朝伊始,四方神仙就來朝賀,可知朕之繼位,上合天心,下合民意。你那什麽奶奶,雖是邊隅小神,卻也是我大清眾神之一,效命立功,應該褒獎。”

皇後聽了,深表讚同。雍正問:“陳士順,你說那神仙叫什麽尊號?”陳士順忙回答:“回主子的話,那神仙叫塔凹奶奶。寶塔的塔,凸凹的凹。”

雍正笑說:“好一個別出心裁的名字。”又說:“傳旨:封雲南楚雄府西山塔凹女神為西靈聖母,賞銀五千兩,著掌宮太監陳士順回籍,協助楚雄府縣再造聖母廟宇,重塑金身,官民一體瞻拜。賞西靈聖母鳳冠一頂、霞帔一套。”隨即,又吩咐上書房擬旨,並要陳士順近期動身,前往楚雄。

陳士順長跪,泣說:“奴才尊命。”

陳士順領了聖旨,選了十多個小太監作隨從,於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出發,曉行夜宿,望雲南而行。沿途各省總督、巡撫,多半認識,無不派員護送至省界,如此一省接一省,竟於雍正元年三月初安全到達雲南省府昆明。

陳士順等一行才入驛館,就派人請李衛。

李衛是雍親王府的奴才,與陳士順相處數年,甚為相得。康熙末年,出為雲南驛鹽道,雍正剛繼位,又派他兼管銅廠。陳士順請李衛到來,是因為李衛那差事上銀子物多。隻因皇上所賜五千兩白銀,並未在京撥給,而是要到雲南驛鹽道來支取,而後按數扣除上繳之銀。如此安排,不過是免除周章,更為一路安全。陳士順把內務府的公文交給李衛,李衛滿口答應。

次日一早,陳士順一行人馬迤邐而行,經安寧、祿豐、廣通縣,隨即達到楚雄東郊。

楚雄東郊青龍橋畔,楚雄府縣官員及本地士紳早已齊集,跪迎欽差大臣。

陳士順下了車,頭著頂戴,身穿葛布箭衣,腰間係白玉鉤黑帶,手持黃封,滿麵春風,踏著橋麵打掃得異常幹淨的青石,走向眾官紳。走得近了,南向而立,以京腔說道:“楚雄府縣接旨。”繼而打開黃封,拿出聖旨,持而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雲南楚雄府鹿城西山塔凹女神,誕自荒服,顯聖蠻疆,自享祀以來,渡人以後嗣,濟眾以藥餌。裨祐群生,無微不至。龍泉三尺,專斬無賴之魔;玉杯一盞,蘊感無名之疾。朕踐祚之始,該神競抒忠懷,不遠萬裏,電掣皇都,托夢皇後,療其目疾。如此向化慕道,殊堪褒崇,特封‘西靈聖母’之號,並於楚雄府鹿城西山,宏其祠廟,再鑄金身,永為官民瞻拜,用抒宸衷,以示聖眷。特賞銀五千兩,著掌宮太監鹿城人陳士順回籍,助楚雄府縣官僚士紳人等,完其事項。欽此。”

宣讀之際,楚雄上空,彩雲四合,群峰肅立,江河含輝,草木無聲,百鳥迴翔,呈現出一派動人的奇景。在場之人,無論京師來的太監人馬,還是本地官民,無不訝異。

宣讀完畢,樂隊頓時絲竹並奏,管弦齊鳴,把青龍河兩岸渲染得喜氣洋洋。

絲竹聲中,陳士順把聖旨交給知府陳孝升,眾人起立,陳士順把聖旨原由講述一番,眾官員鄉紳都稱神奇,而鄉紳們對這位少年時代曾被他們取笑過的小鄭和也增添了十分的敬意。

陳士順和眾官員鄉紳們從東門進城,隻見街道打掃得幹幹淨淨,家家戶戶門頭都插了香,心裏很高興。及至到了姑母家,才知姑父姑母早亡,幾個表兄弟也各自成了家,就每個表兄弟家各給二十兩銀子,然後沿西街,出西門,望西山而行。

陳士順一行人馬到了塔凹廟,士順一看,隻覺那廟和廟前的柏樹都比記憶中的縮小了許多,進殿一看,覺得塔凹奶奶的塑像也塑得過於粗糙。他知道,這一來是自己長大了,二來是在京師看的恢弘殿宇多了。雖然如此,他仍然恭恭敬敬地給塔凹奶奶上香、叩頭,然後說:“塔凹奶奶仁慈無比,神力無邊,既為百姓造福,又不遠萬裏,到京師為皇後娘娘治好眼病,因此得敕封為西靈聖母,也是實致名歸。此後,士順等當遵聖旨,為奶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其間若有不是,望奶奶隨時指教,海涵包容。”

陳士順這番話,既是說給塔凹奶奶聽的,也是說給眾官員鄉紳們聽的,所以他才說完,知府陳孝升就表示一定要仔細規劃建廟方案,決不能有半點閃失。眾官員鄉紳聽了,無不讚同。

眾人出了塔凹廟,知府請陳士順進城駐迎賓館,陳士順卻一定要駐在廣岩寺,說那裏清靜,又接近塔凹,可以隨時過來看視工程。知府聽說,立刻叫人打掃收拾廣岩寺,並陪陳士順一行前往。

次日一早,土縣丞楊世勳來到廣岩寺造訪,商量重建塔凹廟的事。

楊世勳比陳士順稍小,童年時也是在一堆玩鬧過的,昨日相見,因為人多,沒機會細談,所以今天特來暢敘一番。茶話之中,楊世勳提出資相助,以表微衷。

陳士順聽了,十分感動,說:“楚雄楊氏,自大理國以來,世襲土職,關愛家鄉,和平鄰裏,多所建樹,捐資助廟,實為美意,隻是此次不同,不必接受捐贈。你們不曉得,如今皇上是一位極節儉的主子,此次修建一個邊疆小廟,竟然賜銀五千兩,實在出人意外。再說,這五千兩銀子並不從京中帶來,而是用內務府的公文,到雲南鹽驛道去支領。那鹽驛道的現職又正好是雍王府從前的奴才李衛,與我相熟,他那裏銀子多,假若修廟真的超出五千兩,那時我向李衛討一點,他也磨不開情麵。你的心意我先領了,銀子卻一個不要。”

楊世勳無奈,隻得罷了。

陳士順說完這些,心中有些疑問,要向楊世勳問個明白,就說:“楊兄,現今楚雄縣境內,各有些什麽族人?”

楊世勳說:“有漢、僰、黑白倮倮、羅武、扯蘇、擺夷、灑摩、倮黑、蒲蠻、和泥、摩察。除漢、僰住城廂外,其餘都在山裏。”

陳士順又問:“塔凹奶奶前身是倮黑婦,各族人是否一樣瞻拜,不因族別而有隔閡?”

楊世勳說:“這哪裏會呢。各族都一樣敬禮,哪裏會想到族別隔閡。沒有這事,請公公放心。”

陳士順笑說:“如此說來,是我多心了。闊別多年,不知鄉情了。聽說當年倮黑族人退居深山,如今還有後代沒有?”

楊世勳說:“楚雄縣幾百裏山林平壩,到處我都去過,親眼見過倮黑人在深山大箐,專揀竹林深處,結茅而居。”

陳士順又問:“他們還記得金七的事跡麽?”

楊世勳搖頭回答:“全然不知。何以如此?原來,倮黑族人每當人死了,不殮不葬,停屍而去,另擇居處。如此一來,人煙稀少,文物難存,金七節烈之事,竟已杳然無知。”

陳士順又問:“你見過倮黑人,什麽模樣?”

楊世勳說:“高鼻深目,黑臉,黑衣裳,一年四季穿羊皮褂,披頭發,打赤腳。”

陳士順說:“楊兄依你看,西靈聖母的模樣,是全按倮黑人的模樣塑造呢?還是按漢人模樣?”

楊世勳說:“這倒是從未想過的。不過,依在下看來,臉形應該按倮黑人模樣,衣冠按漢人規紀。”

陳士順說:“這個主意好。臉形按倮黑人模樣,也很端莊。至於衣冠,因為是敕封,所以是鳳冠霞帔,金底鳳袍,皇上已賞賜了。”

而後,陳士順、楊世勳又與知府陳孝升、總鎮駱嚴、知縣陸坦等共商建廟塑像的事。陳士順說:“我與世勳商量過,聖母模樣,臉形當仿倮黑中年婦人,以示不忘根本。衣冠則自是鳳冠霞帔,金底鳳袍。至於塑像,原先是右手舉劍,左手持杯,站立,且旁無侍者,一副小神戰將模樣。如今既然是敕封的聖母,自應莊嚴慈祥、富態尊貴,故愚以為當取坐姿,兩旁塑童男童女各一,童男為漢人,手持寶劍,童女為夷人,手捧藥盤。”

話音才落,眾官稱好。

知府陳孝升說:“記得原來是塔凹奶奶一手持劍,一手持杯,很有些忙碌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不過是個小神,今改由童男童女執役,就有大家氣象了,果然是敕封的正神。”

總鎮駱儼說:“夷漢同風,這是曆代教化的結果。楚雄自元代以來,漢夷雜處,相安無事。誌乘所載,昭昭可見。塔凹前身雖為倮黑,卻為夷漢所供祀,其間看不出有何齟齬。夷漢同源,其來有自。所謂同脈分枝,互為兄弟。公公久處宮闕,常通帝胃,自然神思悠渺,謀深慮遠,塔凹奶奶如此一番改塑為西靈聖母,真可謂上不負聖望,下得民心。”

然後,眾官員共同擬製了一個方案。按照方案,先在青龍河青龍橋西南新建迎恩寺一座,一來用以紀念在那裏迎接聖旨的事,二來在拆除塔凹廟時,臨時製一尊塔凹奶奶木主安放其中,以免神性中斷。等新廟落成,再把木主迎回西靈宮,燒化給新塑的西靈聖母,以還神性。又指定知縣陸坦監造,大計遂定。

就在這時,李衛也派人送來五千兩白銀,經陳士順手,轉交楚雄知縣陸坦收存在案。

陸坦是江蘇常熟歲貢,早在康熙五十六年即任楚雄知縣,在楚雄做父母官五年多,因而對楚雄古今之事了如指掌,又很知堪輿、營造之術,迎恩寺、西靈宮由其監造,諸事無不順利,全部工程經始於雍正元年初夏,次年底即告落成。

雍正二年底,欣差大人陳士順及楚雄閤城官紳首次瞻拜新建築。

青龍橋畔、回春閣旁,新起迎恩寺大殿一間,院落、圍牆具備,塔凹奶奶木主供奉其中。

塔凹箐原址新起西靈宮一座,有圍牆,大門、庭院、大殿,自成三層,逐級而高,殿宇崇峻,雕甍飛簷。古柏依舊,新植花草若幹。大殿靈台上,塑西靈聖母金身一尊,鳳冠霞帔,金底鳳袍,慈眉善目,端然而坐。聖像兩側,站立金童玉女各一。金童一手執劍,一手叉腰,氣宇軒昂。玉女雙手捧一漆盤,中有玉杯一盞、靈芝一枚,身穿彩衣,腳踏繡花鞋,發際插一朵潔白馬櫻花。

眾人看過,無不稱妙。總鎮駱儼立時吟出一副對聯:“想當年赤足禦兵,不減孤竹伯夷抗誌;自我朝金針療疾,恍若香山大士婆心。”眾人又稱讚一回。陸坦吩咐隨從隨後到總鎮府上取來墨跡,刻掛於大殿兩柱。

傳說大年初五是聖母誕辰,楚雄府縣早已飛騎發貼,邀請省內各府縣如期至楚,參加盛典;楚雄民間也正作各項準備。

初四日,各府縣嘉賓雲集,近日剛升為雲南布政使的李衛也來到楚雄,代表雲南總督、巡撫,前來祝賀。賓客和楚雄民間所送匾聯、錦帳等,數以千計。

初五日一大早,楚雄府縣官員、來賓、本邑鄉紳,以及由邑人所扮的值日功曹、本境土地、八仙、八蠻、笑頭和尚、獅子、社火等,就齊集迎恩寺,依次排列。

巳時(上午 9 至 10 點),值日功曹、本境土地騎馬向城內出發。引路童子身穿號衣,肩扛執事旗,鳴鑼開道。以此曉諭城廂居民,聖母將要啟程,各家各戶作好準備。此稱為“跑報”。

午時(上午 11 至 12 點),聖母木主啟駕。聖駕之後,依次為八仙、八蠻、笑頭和尚、獅子、社火等,後麵是本府縣官員和外地官員隊伍,按品秩先後排列,而後是鄉紳隊伍,再後是手爐、十供、萬民傘。

聖母木主全副鸞駕,前後有龍鳳旗、執事旗、蜈蚣旗各十麵,以及金瓜、鉞斧、掌扇、朝天鐙各一對,功曹、土地前行開道。

隊伍出迎恩寺,隻見一條土路婉曲西伸,道路兩旁跪滿了鄉民,男女老少,焚香作揖,聲聲“聖母”不絕,一派鬧熱景象。

進了東門,但見街道兩旁,挨家挨戶擺在門前的香案,一張接張,象兩道車轍一樣伸向遠方。案上香煙繚繞,把空中彌漫得有些昏暗。忽聽鞭炮齊鳴,鼓樂喧填,又見高抬社火,表演各種故事。

隊伍西行,過觀音閣、三皇廟,出西城門,登西山,依次經百子閣、玉皇閣,而後登鳴鳳山,過廣岩寺,又左上,終達塔凹山箐,官紳下馬,尾隨鸞駕進宮。

進了宮,將木主焚於新塑的聖象案前,焚香,三叩首,巫覡敲扁鼓,裝神行法,熱鬧了大半天。

向晚,當官員、來賓、本邑士紳退出宮門時,但見宮外,竹樹下,溪流邊,隱約著無數的人群,都在焚香膜拜,整個山林上空,由一片氤氳的煙霧所籠罩。夕陽從煙霧上方斜射而過,照耀著南山的雁塔,以及塔後陳家漕子的一派清波,小城如睡,四山凝寂,顯出一種優美神奇的動人風貌,眾人無不訝然。

雍正二年清明時節,細雨紛紛。大東門外,陳士順領著小太監們,向合城官紳百姓告別。

陳士順說:“從金七姑娘得建廟以來,經金七聖母,到塔凹奶奶,再到西靈聖母,其間已曆九百餘載,聖母濟世利物,不可勝數,楚雄百姓所受之福,不可窮盡。與眾神佛相比,聖母於楚雄人功績最大,法力最為靈驗,而今而後,官紳百姓,自當加倍愛護聖母,切不可有絲毫懈怠。士順受聖母深恩,本當朝暮禮拜,隻為皇事在身,不敢久留。士順走後,還望各位父母官、各位鄉親,逢年過節,為士順在聖母前敬香三炷,以慰士順遙望之思。”說畢,灑淚而別。

此後,鄉人就再也沒聽過他的消息,隻是每年鴻雁南飛之時,鄉人中就有人回憶起他的音容笑貌。

自從塔凹奶奶被敕封為西靈聖母之後,楚雄官民遵照聖旨,每年開展多次瞻拜活動:

正月初五晚間,洞經會誦經“十供”,為聖母祝壽,吃壽麵。

正月初六日、十一日為“西靈會”,巫覡敲扁鼓,裝神行法,城鄉男男女女前往求嗣,絡驛不絕。

正月十五日為聖母誕辰,各家各戶在自家門前擺設香案,或在門頭上插信香,焚燒紙帛,迎聖母回城。

農曆四月始,全城官紳居民把聖母接到迎恩寺,駐留幾個月,然後再送回西靈宮。迎恩寺就成了聖母的行宮。

更為有趣的是,不知何年何月,有人把阿石也塑了尊像,安置在西靈宮的廂房裏,稱之為倮黑公公。

1933 年,西靈宮被縣政府改為西山公園,楚雄百姓又在西山漂白凹建一座塔凹奶奶廟,幹脆把倮黑公公與塔凹奶奶同塑一殿,從此,楚雄人把他們視為夫妻,於是,金七和阿石的愛情故事,最終畫上一個句號,鳴鳳山的鳳凰又妮愛地鳴叫起來了。

二〇〇七年七月一日星期日於鹿城東山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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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邊城秀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清靜蓮花的評論:
“清靜蓮花”,這個網名取得好。
能想到要到邊城來,我很榮幸。歡迎歡迎。
清靜蓮花 回複 悄悄話 秀才兄學問深厚,故事寫得真好,喜歡聽。

也盼望有一天能到楚雄拜訪!
邊城秀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苗青青的評論:
歡迎苗青青和罷了君等同到邊城,我當你們的向導,到西靈宮等地玩玩。
苗青青 回複 悄悄話 原來楚雄還有這樣的傳奇故事,寫的真好!

秀才老師這個曲折的故事引得我也想有朝一日拜訪照片中的這個西陵宮了。

謝謝您的文章, 也問好罷了兄。
邊城秀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罷了君:
你說你最喜歡的一句"不怕天幹,隻要地潤",被編輯給刪掉了。你說這編輯可恨不可恨?哈哈。由此你也可見邊城媒體文風之一斑。
罷了 回複 悄悄話 更正:應該是“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要不這麽改正一下,秀才鐵定把我給殺了。哈哈哈。。。
罷了 回複 悄悄話 一邊學曆史,一邊聽故事,感覺不要太好喔!讀著這篇故事,感到作者仿佛就坐在你對麵,通過平實生動的語言向你娓娓訴說著“塔凹奶奶的故事”。

喜歡作者清新、委婉,不拖遝、不生澀、細膩、流暢的文風;欣賞作者通過口語化的方式生動地刻畫著故事中的人物,描寫著人物周遭的情景,讓人感到十分親切。故事中情節的輔設也比較新穎,故事也極具看點,情節雖算不上宕蕩起伏,卻也能引人入勝。通過真摯、自然、樸素、簡潔的語言和嚴謹、精巧的故事結構,我們可以看到了作者深厚的古文化功底,看到作者於渾然天成、氣定神閑之中,那種不動聲色的心氣與豪氣。

故事中最感人的一段對話是:

金七問:“這本書的精神是什麽?”
老叟一字一腔回答:“慈善和施與。”

這句話不僅僅是老叟對金七說的,我想也是作者對我們說的,想必也應該是作者畢生追求的一種人文精神與境界吧!

這個故事給我最大的教誨是:“頭上三尺有神明”,做人一定要有良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報,是時間未到。

故事中本人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不怕天幹,隻要地濕”。哈哈哈。。。隻要地濕,漿糊就不會幹嘛,嘎嘎嘎。。。

去年我去過紫溪山,在山上確實見到過不少靈芝,還見到了一棵宋代千年的古銀杏樹。當然囉,我在山上農家酒肆裏,走過、路過、不錯過地喝了十多杯小灶酒,吃了好幾塊大肉呢!(是我童趣的朋友請的客,可由邊城秀才們作證)

今年再去楚雄時,一定會去西山的西靈宮,拜訪一下秀才家的塔凹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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