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恩深
今日寬閑,隨手翻閱《後漢書》,其中一文,所載王霸一家的事,令人感慨再三,遂援筆以記。
王霸字儒仲,太原廣武人,亦即山西雁門縣人,生於西漢末葉,少年時就有“清節”之名。及至王莽篡位,王霸脫了官服,不與官宦交遊。光武帝劉秀建立東漢政權以後,朝廷征招王霸到尚書省,王霸卻隻稱自己的名,不稱臣。有司問其原故,王霸說:“有一種人,天子有所不能臣,諸侯有所不能友。”一個叫作侯霸的司徒聽了,覺得這話很高潔,於是要把司徒之位讓給王霸。然而一個叫作閻陽的官員出來詆毀,說王霸這是“太原俗黨”的風氣,不該讓他為官,於是這司徒之職終於未能讓成。隨後,王霸托病歸家,茅屋蓬戶,隱居守誌,任憑朝廷幾次征招,他硬是不出山。
王霸自己的誌到是守住了,但是兒子的事,卻叫他幾乎動搖了自己畢生的誌氣。
原來,王霸少年時,與同郡一個叫令狐子伯的人為友,後來子伯當了楚國的相國,子伯的兒子亦當了一個郡的功曹。有一天,子伯的兒子帶著一封父親給王霸書信,來到廣武縣,隻見車馬隨從一大幫,雍容華貴。當時,王霸的兒子正在田裏勞作,聽說貴賓到來,就丟下農具,趕回家中,及至見到子伯的兒子那樣氣派,王霸的兒子頓覺沮喪,自愧形穢,勾著頭,不敢仰視。王霸在一旁見此情景,也覺慚愧。
客人走後,王霸竟久臥不起。妻子問什麽原因,王霸不肯說,直到妻子“請罪”,王霸才說:我和子伯雖然從小為友,但誌向不同。先前見他兒子容服光鮮,舉措得體,而我兒見此,卻蓬鬆著頭發,張著嘴,不知禮節,麵有慚色。父子恩深,我竟覺得自己從前的做法有些不對頭啊。
故事看到這裏,我的心突然間被刺痛了,好長時間不願往下看。
我想,王霸守誌終生,所以清貧一世,這在他自己,已是極為不易,但他還是挺過來了。但他作為一個父親,不能不因為兒子的跟著貧寒而有所動心。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兒子,於是對自己終生所操的誌向亦表現動搖了。孟子說,三軍可奪氣,匹夫不可奪誌,王霸的誌,卻輕易地幾乎被奪走了。可見父子之情的力量有多麽巨大。
王霸所經曆的苦痛,恐怕也是古往今來許多有愛心的父親要麵對的苦痛。而在我們這個時代,我也親見了若幹類似的情況。有些老革命,出生入死,掙得一官半職,卻因清廉一世,到頭來連兒子的工作也沒給他揀個好的,致使兒子也跟著清貧一世,到了臨終,向兒子孫子們作什麽樣的遺囑呢?仍然說:兒子孫子們,你們要守住廉潔這個誌向啊,不能動搖?還是說:爹對不起你們啊,沒給你們留點遺產?或許隻是流眼淚,什麽也說不出來?
許多聰明人早已總結了曆史的經驗,發誓不作王霸那樣的傻瓜,在位時,給兒孫們提供了升官發財的機會,因此上,其家族的文明史,就可以在自己看得見的時期內,延續它一兩代。
《後漢書》記載的那個故事是這樣結尾:
妻子見丈夫的誌向將要動搖,就說:“君少修清節,不顧榮祿。今子伯之貴孰與君之高?奈何忘宿誌而慚兒女子乎!”霸遂屈起而笑曰:“有是哉!”遂共終身隱遁。
毫無疑問,這個結局是《後漢書》的作者所要褒獎的,如果王霸終於動搖了,從此改弦易轍,為兒子謀出路去了,那麽,不要說這個結局不會被記載,就是王霸前邊的誌節,也不會被記載了。
我竊想,王霸之誌,是中國文化中的精華呢,還是糟粕?
二〇〇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於鹿城東山寓
讀書為什麽?不論成就多大,生前沒有一官半職死後連個稱呼都沒有,現在的時代無論如何混亂也比古人稍多了選擇,可以竊喜乎?
王霸有個好妻子!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是十全十美的,在所有這些國家中,美國相對來講應該算是最好的了。在美國,無論你是富人還是窮人家的孩子,都有接受高等教育的能力和權利。窮人家的孩子可以拿國家低息貸款來支付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隻要你肯努力,吃得起苦,畢業後總可以獲得一份安穩舒適的生活。
我很慶幸自己的孩子能在這樣一個環境裏長大,我很慶幸自己永遠不需要麵對王霸所麵對的苦痛和內疚。我從來不像許多中國人的父母那樣望子成龍,我隻希望我的孩子健康快樂,性格陽光,有愛心,也有上進心,在經濟和感情上做一個獨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