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朋之信
《尚書·大禹謨》說:“至誠感神。”《易·係辭上》說:“人之所助者,信也。” 《論語·學而》中,記載子夏說:“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誠信是中華文化中的精華,源遠流長。誠信格言,廣布於經史子集;誠信故事,長久流傳在朝野。友朋之間的誠信,感人至深。
翻開史書,中國第一個專講誠信的故事,載在《左傳·僖公九年》。
僖公九年,也就是公元前651年。
這年9月,晉獻公奔赴葵邱,與諸侯相會,中途得病,回國還宮。
他的寵姬驪姬坐在他腿上哭泣,擔心他們的兒子奚齊在獻公死後不能穩妥地接班。
這個驪姬,是獻公11年前伐驪戎時所得。當時,驪戎請和,並獻兩個美女給獻公。史書把大的稱作驪姬,小的稱少姬。
驪姬生得十分妖媚,智計千條,詭詐百出。在獻公前,小忠小信,獻媚邀寵。又時常參與政事,十言九中。所以獻公非常寵愛,一飲一食,不能分離。
第二年,驪姬生一子,名奚齊。又一年,少姬生一子,名卓子。
獻公死去的狐姬,曾生有長子重耳;小戎允姓之女,生有次子夷吾;夫人生子申生。現在重耳已有21歲,夷吾、申生也都有十多歲了。隻因為獻公寵愛驪姬,就不顧朝臣普遍的反對,把她立為夫人,封少姬為次妃。
驪姬當了夫人,擔心今後奚齊不得接班,就設計把重耳、夷吾逼走國外。
此時獻公病重,驪姬擔心朝臣今後擁戴重耳,所以要獻公想個穩妥的辦法。
獻公想到了荀息。
荀息是晉國的大夫,官拜太傅,是奚齊的師傅。他曾用計厚賂虞國,借虞國的道路而滅了虢國,轉過頭來又滅了虞國。此計在中國軍事史上十分有名,稱“假途滅虢”。荀息在晉國,威望極高。
驪姬見荀息僅用一方碧玉就滅了虞虢兩國,知道他的智計勝過申生的師傅李克,就請獻公拜荀息為奚齊和卓子的師傅。
由於荀息在晉國所處的極高地位,也由於荀息是奚齊和卓子的師傅,所以獻公召見荀息,將要寄以托孤之重。
荀息到了獻公榻前,獻公問:“寡人聽說‘士之立身,忠信為本’。什麽叫忠信?”荀息回答:“盡心事主是忠,死不食言為信。”獻公進而說:“寡人想把那孤弱的奚齊托附給大夫你,大夫你答應寡人麽?”荀息稽首回答:“臣哪敢不竭死力!”
獻公聞言,不覺墮淚,驪姬的哭聲,聞於幕外。
數日之後,獻公逝世。驪姬抱著十一歲的兒子奚齊,交給荀息,那意思自然是要荀息實踐先前他在獻公榻前的誓言。
荀息明知公子重耳、夷吾在國外,世子申生在國內,一班大臣痛恨驪姬,不願擁立奚齊,但因他已答應過獻公,所以這時隻好遵照獻公遺命,奉奚齊為晉公,並主持喪事。
百官就位哭泣。驪姬也以遺命,拜荀息為上卿,國中大小事體,都由荀息處置。
不久,世子申生的師傅李克聯絡國內外力量,將殺奚齊,先問荀息將作何打算。荀息說,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將以死相殉。李克說,那樣毫無意義。於是荀息說了一通道理:“吾與先君言矣,不可以貳。能欲複言,而愛身乎?雖無益也,將焉辟之?且人之欲善,誰不如我?我欲無貳,而能謂人己乎?”
荀息這番話,我們現代人很難懂。為何難懂?因為他所說的道理是這樣:雖然明知擁立奚齊和為他而死這一係列的作法不對,但既然我答應過先君,所以就決不能不守信用。換句話說,就是明知不對,但隻要答應過人,就不能悔改。
同年10月,李克果然殺了奚齊,荀息將以死相殉,驪姬勸他不要死,而立卓子,荀息就立卓子,並葬了奚齊。
11月,李克又殺了卓子,荀息終於以死相殉。
上麵荀息關於不能違誓的言行,不符合儒家關於“信”的準則。所以《左傳》引“君子”的評論說:“《詩經》裏說白圭之玷,還可以磨掉,言語有了失誤,就沒有辦法了,荀息就是這樣。”
“君子”的批評是“怨而不怒”,《東周列國誌》的作者就不客氣了,他說:
昏君亂命豈宜從?猶說硜硜效死忠。
碧馬智謀何處去?君臣束手一場空。
《史記·孔子世家》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蒲國人圍住了孔子,與其弟子鬥得很厲害, 後來害怕了,就跟孔子說:“如果你不去衛國,我們就放你們走。”孔子答應了,與蒲人訂了盟約, 但隨後就去了衛國,子貢問:“難道可以負盟約嗎?”孔子回答說:“要挾、強迫的盟,神不理會。”
孔子這個違約的行為,以及他的解釋,非常典型地說明儒家的“信”必須服從於道,也就是必須服從於政治原則。《左傳》和《東周列國誌》的作者深通儒學,所以用那樣的話批評荀息。
荀息的“信”,在儒家看來,隻不過是“小信”,而非“大信”。
《禮記·學記》說:“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
所謂“大信不約”,意思是大的信用不須體現在文約上。孔子不踐與蒲人所立的約,就是因為那隻是小信,而非大信。同理,荀息明知不對也不違約,這是小信,所以他在“君子”眼中,就好象一塊碧玉受到玷汙,無論怎樣也洗刷不掉。
下麵,我們敘述一個不講小信卻有大信的故事——管鮑之交。
管仲其人,自春秋戰國以來就家喻戶曉。他的成就,連孔子也十分讚歎,認為假若沒有管仲,中國早就亡於北邊的遊牧民族了。
司馬遷也極景仰管仲,在《史記》裏,把管仲的列傳排在70篇列傳的第2位。
管仲是大政治家。他任政於齊國,終於使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司馬遷說他:“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
管仲是大經濟家。他任齊國的相國,“通貨積財,富國強兵”,把“區區之齊”建設成為一個經濟強國。
管仲是個大富翁。他“富擬公室”,財富和國君的不相上下。
管仲的作風是求實。司馬遷說他“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又說“論卑而易行”。用今天的流行話說,就是不說空話,多辦實事。
管仲又是一個不拘小節,有時會說謊話的人。這尤其體現在他和鮑叔牙的交往中。
管仲名夷吾,“仲”大概是排行,也就是“老二”的意思。潁上人,其地在今安徽北部,當年屬於齊國。
管仲少年時代,家裏很窮,老母在堂。他和同處齊國的鮑叔牙很要好。他常常欺騙鮑叔牙,但鮑叔牙始終對他很好,從不說句難聽的話。
他們一起行商,分財物的時候,管仲往往多分一些,鮑叔牙也不在意。
後來,管仲事奉公子糾。公子糾姓呂,名糾,是齊襄公之弟、齊桓公之兄。鮑叔牙則事奉公子小白。小白是公子糾之弟、後來的齊桓公。
當時,齊國公族的子弟多受到齊僖公的寵愛,正妻所生的嫡係子女和妾媵所生的旁枝子女,都享受同等的禮遇。這種做法,古人稱之為“嫡庶並行”,是一種嚴重的違反禮法的行為,它的後果,往往導致王位繼承的混亂,所以國人都十分擔心。
於是,管仲與大夫召忽陪著公子糾逃到魯國,鮑叔牙陪著公子小白投奔莒國。
不久,公孫無知作亂,殺了齊襄公。公孫無知是齊釐公舅舅夷仲年的兒子,也就是齊釐公的表弟、齊襄公的表叔、公子糾和小白的表爺爺。
襄公被殺,齊國沒有了君主。公子糾和小白都趕著回國爭奪王位。
管仲、召忽、公子糾到了莒國,道遇小白和鮑叔牙一行人馬,就打了起來。管仲一箭射中小白,隻見小白口吐鮮血,倒在車上,鮑叔牙等人圍車大哭。於是公子糾一行把這事告訴魯國,以為公子糾必將繼承齊國之位。
但誰知管仲那一箭隻射中小白的腰帶銅鉤。小白機敏,詐死倒下,而後就連夜趕回齊國,繼承了齊公之位。
小白繼位,是為桓公。接著,齊魯大戰,魯國敗績,桓公協迫魯國殺死了公子糾,召忽自殺,管仲被囚。
檻車到了齊國,鮑叔牙放出管仲,迎入館堂,並說他打算把管仲推薦給齊桓公。管仲說,如果背叛了公子糾,召忽將笑他於地下。鮑叔卻以“成大事者不恤小恥,立大功者不拘小諒”的古話開導管仲,管仲無言以對。
鮑叔果然向桓公舉薦管仲,認為管仲才能出眾,可以治理國家。
桓公卻認為管仲是仇人,非殺不可。
鮑叔牙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不能有私人的仇怨;況且一個人能忠心地為他的主人辦事,也一定能忠心地為君王效力。如果您要君臨諸侯,成為霸主,沒有管仲就不能成功。您一定要赦免他!”
齊桓公聽從鮑叔牙的勸告,以隆重的禮節接待管仲,並把管仲的地位安排在高、國兩家貴族之上,鮑叔牙甘居下位。桓公把國政委於管仲,稱之為“仲父”。後來,管仲果然助桓公成就了霸業。
管仲歎道:“我年輕窮困的時候,曾與鮑叔合夥做買賣,在分紅時往往自己多分一些,鮑叔不以為我是貪心,而是知道我家境貧窮。我曾為鮑叔謀事但弄得大為窘困,鮑叔不以為我是愚蠢,而是知道時機有順利也有不順利的時候。我曾三次做官,三次被君主驅逐出來,鮑叔不以為我是沒有出息,而是知道我沒有遭逢好機會。我曾三次作戰三次敗逃,鮑叔不以為我是膽怯,而是知道我上有老母。公子糾失敗,召忽自殺,我卻甘願被囚受辱,鮑叔不以為我是無恥,而是知道我不羞於小節而恥於名聲不能顯揚於天下嗬。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啊。”
《史記·管晏列傳》在記述了上麵這段話後,又說:“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鮑叔能知人,管仲也一樣能知人。《列子》這樣記載:
到了管仲患病的時候,小白前往探望,對他說:“仲父的病勢很重啦,我也用不著隱瞞了。如果你去世了,寡人把國政托付給誰才好呢?”
管仲問道:“您想托付給誰呢?”
小白回答:“可以托付給鮑叔牙。”
管仲說:“那不可以。鮑叔牙為人清廉高潔,是一個賢良之士,他對於德行才幹不如自己的人,就不屑同他們交往,一聽見別人的過錯,就耿耿於懷終生不忘。假如讓他治理國家,對上則求全責備於君主,對下則違逆人情於百姓。他得罪您的時候不會太久啦。”
小白問道:“那麽誰可以呢?”
管仲回答:“如果我的病不能治愈,那隰朋可以接任。他的為人,在上則忘懷自己身處高位,對下則毫不驕橫跋扈,隻慚愧自己的德才不如黃帝,而能哀憐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以德行來感化他人的叫做聖人,用財物來濟施他人的叫做賢人。因賢能而傲氣臨人者,從來就不能得人心;以賢能而謙虛待人者,從來就沒有不得人心的。這樣的人順應自然,對於國事有所不聞,對於家務有所不見。如果我的病不能治愈,那麽隰朋可以擔當國政。”
《列子》告訴我們,這個故事中“管鮑善交、小白善用能”被世人稱道,算是一個友朋相交、君主任賢的經典性實例了。
“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的季布,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的毛遂,都是我生活中楷模。我信奉“一諾千金”、“一言九鼎”,這“一諾千金”在我心裏有如那“一諾千鈞”的九鼎;我信奉處事為人以信為本,“上善若水,厚德載物;心性淡泊,隨緣處世;言出必行,一言九鼎。”是我做人的準則,雖不能做到至善至美,但也願盡其一生努力,做到問心無愧。
從先生檔案裏得知,先生仙居雲南,不覺又生出一份親切來。我通過希望工程資助的幾個學生也在雲南,有在楚雄州大姚縣的,也有在雲縣栗樹鄉的,都是些家中貧苦、勤學優良的好學生。今年年底回國因行程太緊,不能去看他們了,明年秋天再次回國時,一定會撥出時間探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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