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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父親:中國移動通信的先行者
父親成長於書香門第。祖父自日本留學回國後,從事農學教育。專長於柑橘種植、茶葉栽培和造園學。
父親小學畢業後,即隨祖父到上海、福建邵武、永安等地輾轉求學(時當抗戰,因日寇入侵,學校不斷流亡)。畢業時全省會考第一,入廈門大學電機係。又隨家搬遷轉入浙江大學。畢業後留校任助教。後來經國務院調令調入軍事院校,長期從事通信工程的教育和科研。
父親為人耿介,坦蕩, 不喜奉迎。在通信研究所擔任總工程師時,常和不懂技術,瞎指揮,專會吹牛拍馬的所長頂牛。父親這樣的性格,不太適合軍隊這樣的長官意誌和政治掛帥的環境。也許在其他合適的地方,他能有更高的成就。父親經曆過中共的審幹、鎮反,三反五反等各次政治運動。每次運動像父親這樣的知識份子都要交代問題,審查評議過關。57年反右父親本來也是預定目標,由於去探視父母休假一個月,錯過了鳴放時期,躲過了右派帽子。59年拔白旗運動,父親又成為目標。一間教室裏掛滿了大字報,學生們把辯論會開成了圍攻批判會。文革時,父親被作為反動學術權威被批判。家裏窗下也貼上了標語和大字報。其中一條罪狀是反對毛澤東思想:說父親反對每節課不管相關不相關,都要引用幾條毛語錄。軍隊院校的紅衛兵來抄家,他們把我家的書扔了一院子,還抄走了一些書和筆記本。臨走時一腳把碗櫃踹倒,轟然一聲巨響,櫃裏的瓷器都粉碎了。後來的清理階級隊伍,父親也被揪了出來,罪名是特務,證據卻莫須有。父親被關進牛棚,寫交代材料並監督勞動。每天早晚集合在操場上向毛主席低頭請罪。一次在校園遭遇父親,看見被撕去領章帽徽的父親在押解下推車,我心中感到巨大的屈辱。三個月後,經過內查外調,弄清了真相,父親被解放。這時才知道起因是父親參加過國民政府的一次考試,但半途主動放棄了。文革中有人檢舉父親參加了中統的技術人員招收考試。
父親喜歡讀書。每月工資的10%都用於買書。家裏的客廳有兩個書櫃和一個大書架,都排滿了書。主要是專業書,有很多是英文的。而文藝作品和其他雜書,都裝在箱子裏和麻袋裏。文革時破四舊,父親挑出了一些書,讓我在柴灶下燒飯時燒掉。我還記得其中一本書的名字是彼得大帝傳。盡管燒得燒,交得交,家裏仍剩下四木箱再加三麻袋的書。記得小時候最激動的事就是我和我哥趁大人不在時,卯足力氣,把死沉的書箱抬下來,在陳舊的書味中,尋找有趣的書。我的中國古典文學啟蒙就是這時完成的。木箱裏還收藏了很多文革前的文藝雜誌,比如“收獲”。感謝父親的藏書,讓我在禁書時代仍舊讀了很多書。
1970年代,中國的大學都停辦了,中小學除了學工學農,就是大批判。什麽知識都學不到。我們幾個幹校子弟,由於上課搗亂和挖農民的紅薯烤著吃,被附近的公社中學開除。每天跟隨大人一起幹農活。即使在看不到光明的當時,父親仍相信將來總有一天,讀書不再無用,文化知識會被重視。父親那時在幹校食堂做飯。午飯和晚飯之間有一段空閑時間。有一天父親把我和我的一個朋友召來,說要教我們英語和數學。我們覺得很新鮮,學習的積極性很高。當時的情景已經淡漠。但我仍然記得我和小夥伴躺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看著藍天下雲卷雲舒,談起知識和未來。朦朧地感覺到知識能夠給我們開辟一個新的世界。這段時間雖短,卻使我們初識學習之趣。後來上饒恢複了高中,由於有了一些基礎,我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好學生,考試經常是第一名。有個曾經知道我的過去的老師不相信地說:“這不是以前那個有名的搗蛋孩子嗎?怎麽變成好學生了?”
父親在1979年首先編寫出國內第一本研究生水平的“移動通信”教材,並授課邊寫教材。那時中國人還沒見過手機,連程控交換機都少見,打有線電話都很困難。後來又出版了移動通信係統的著作,是當時國內最新的介紹3G移動係統的專著。父親退休之後,仍然參加很多學術活動,寫書,帶研究生。發表了多篇論文,包括在IEEE學術會議上的論文。
父親的墓地在京西鳳凰嶺下。那裏距我插隊的村子就10分鍾路程。當年在那裏插隊,爸爸曾經長途騎車來看我。看到村子依山傍水,梨園白花似雪,讚道真是好山好水。父親在這樣的秀麗風景旁長眠對我們子女是一個安慰。父親的追悼會上,掛著我寫的挽聯:“身修家齊行跡遍天下一生無憾,學高功就桃李滿神州百世流芳。”父親的墓碑上,刻著我撰寫的碑文:“…1979年國內首創移動通信學科,是中國移動通信的先行者。建樹甚豐,著述良多。今手機遍中華,國人皆受其惠。一生瀟灑,坦蕩磊落;讀書萬卷,行路萬裏;屢經坎坷,剛耿不移。”
大個兒, 我父親是48年畢業,畢業後留校任助教。教電機實驗課到50年。說不定和你父親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