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後,老公帶大兒子去湖邊垂釣,不多時,各提兩條各一磅多的大嘴鱸魚回來,順路給朋友也稍去兩條
正在廚房準備晚餐,順手就處理了那魚,做了個原汁原味的清蒸鱸魚。
看著那嫩滑的魚肉,忍不住仔細挑了幾小快給小兒子。
少頃,晚餐閉,眾人離席。惟獨小兒還在慢嚼細咽 --- 他一貫如此,永遠慢半拍。
樓上哥哥催弟弟快快吃完,和他起打遊戲機。弟弟急急忙忙把最後一勺飯塞進嘴裏,剛想離開,忽作“如刺在喉”狀,壞了!!!
一家人又都回轉過來,圍著他“傳授經驗”
“哢出來” ……
“吞塊麵包” ……
“咽團米飯” ……
“ 喝口醋 ”……
根據兒子自己指示的卡刺的地方,用壓舌板檢查了一下,未見魚刺,確信魚刺在比較深處,會咽軟骨的右下側。
半小時後,宣告土方失效,帶著兒子去急診室。那是晚上 7 點半.
(2)
急診室隻有兩三個乳嗅未幹的實習醫生。兩小時後,終於喚我兒進屋檢查。那是初檢:量身高、體重、體溫和血壓。這其間,小兒每吞咽一口口水都作痛苦狀,眼淚直流。老媽心急如焚。
晚10點,正式進檢查室。 兒子痛苦,老媽著急地幹等又一小時。
11PM,幾輪護士輪番詢問病情後, 終於進來一黃毛小子,躡手躡腳地、毫無針對性地檢查和詢問了一下病情,最後說,這要請外科醫生來檢查。我告訴他,應該請五官科醫生而不是外科。他表麵應付著退出了房間。
12:15AM,進來一披頭散發年輕女醫生,撇開打扮,倒是十分的漂亮。自我介紹說是外科的實習生,為她的老板打前陣。胡亂聽了一下小兒心肺,摸了一下脖子,客氣地告辭,說是下班了,她的接班醫生會處理。
半小時後,進來了一位胖胖的中年外科醫生,大概詢問了一下病情,終於同意我的建議:請五官科會診。
(3)
淩晨一點,一位頭發花白的五官科女醫生進來,檢查後,說要做X光片的確診。
為避免時間和金錢的浪費,我還是誠懇地告訴了她我自己做醫生的經驗---小魚刺是不可能用X光照出來的。
為旅行正常手續,她還是堅持說要做X光檢查。姑且尊重醫生的處理吧,問題是X光師要到第二天早上8點才來上班(不懂為什麽沒有急診ON CALL)。
這時已近是淩晨兩點了。小兒非常疲倦,我提出回家,明天一早再來就診,可那醫生說,在問題沒處理完之前,我們有責任觀察病人病情,病人不得離開醫院。
無奈,電話老公,讓他送一些我的替換、梳洗細碎來醫院。
看著小兒痛苦地吞咽口水,辦了住院手續,轉到住院部。
在國內,送來類似的病號,壓舌板一壓,或喉鏡一查,鉗子一鉗,幾分鍾就搞定的事,在這裏卻要住院。百思不得其解。
原來以為明天X光檢查不出什麽的話,最多插個喉插管鏡,鉗一下就了結了,哪裏知道,這還才是噩夢的開始。。。
(4)
一晚上又是量血壓,測體溫,又是打點滴,孩子被折騰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早班的醫生查過房,說要等X光結果。這其間,孩子不能進食,因為考慮到要手術。
10點過了,還是沒見醫生護士進房通知X光檢查。繼續耐心等待。
11點,孩子困倦、饑渴得不行。我去找護士醫生,告訴他們孩子的情況,催促盡快安排檢查。
我們就這樣象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的一直踢到近下午一點。終於做了X光檢查。 檢查結果自然不用說―――什麽都沒看見。
接下來的“常規檢查”是MRI(核磁共震)。
檢查前要打造影劑,打造影劑前要做“造影劑過敏實驗”,這些程序下來,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兒子這時候出現半嗜睡狀態,臉色蒼白。
我感覺他狀況不好,通知值班醫生,要他們盡快優先安排兒子做MRI。兒子被輪椅推到樓下放射科時,終於堅持不住,劇烈嘔吐,顫抖,並開始高燒―――造影劑過敏!
(5)
放射科醫生緊急處理了一下兒子的情況,推了一針腎上腺皮質激素後,又緊急做了MRI。
等待MRI結果的時候,兒子被送回病房,住院醫生再給他一係列的針對過敏的治療。
醫生讓我等在放射科靜侯檢查結果。半小時後,技術員匯報說,MRI看不到魚刺,需要放射科會診。
連同放射科主任在內的三個放射科醫生會診半小時後,也是同樣的結果―――看不見任何東西。遂又電話叫來五官科醫生會診。同樣,一無所獲。
經過了差不多20小時的折騰後,他們才決定采取我最早要求他們做的“診斷性治療”―――直接用食管鏡探索取異物。
(6)
這在美國是個需要全身麻醉的大手術。兒子7歲前做過三次全麻的大手術,每次都是麻醉反映,術後昏迷不醒。這次緊急情況要做全麻,全家憂心忡忡。
和五官科手術醫生及麻醉師仔細說明的兒子的特殊情況後,他們還算慎重,又請來了小兒麻醉科主任――兩年前為兒子做全麻的那個中東老醫生。另外還請了一個中年小兒外科醫生、一個中年小兒內科醫生,以及兩個麻醉護士,兩個外科手術護士。9個人組成了手術小組,以防不測。如臨大敵!
兒子在喝了一小杯橙味謎魂湯後,趟在活動病床上,似睡似醒地和媽媽說了幾句“Mom, stay with me…”就被糊裏糊塗地推進了手術室。
看了一下Waiting room 牆上的掛鍾:下午4:32
老公下了班趕來時, 兒子仍在手術中。。。
(7)
這手術最多也就是幾分鍾的事, 卻拖了一個多小時。胡思亂想著所有可能發生的不好的狀況。萬一…萬一…萬一……
5:48PM.
麻醉醫生出病房。我都急得如坐針氈了。
看我著急,麻醉醫生拍著我的肩膀說,麻醉很成功!
見鬼啊! 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麻醉成功和手術成功完全是兩回事。
“手術成功嗎 ?”我急不可耐地問。
“一會兒手術醫生會出來和你們解釋”。我預感到一定是什麽事情發生了
(8)
又象熱鍋上的螞蟻般艱難地熬了45分鍾,終於見主刀醫生走出手術室。
45分鍾坐在電腦前也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那45分鍾多我來說,真感覺比一輩子都長。
她對我詳細解釋了手術的全過程:麻醉後,按常規進喉鏡,先是檢查了兒子自述的咽喉部,沒查出異物後,繼續插胃鏡到胃賁門口,仍一無所獲後,胃鏡進入胃部檢查…
我很感激他們的認真精神,可也對他們缺乏COMMON SENSE的思維感到遺憾。
手術繼續,在食道裏巡視了三個來回後,終於在會咽軟骨的右後方找到了那根半英寸長,如頭發絲一般細的魚刺。
說著,她又回手術室,把那根裝在培養皿裏的魚刺拿來給我看。乘著她走進手術房的間隙,我偷瞄了一眼趟在手術床上的兒子,什麽都沒看見,隻看見5-6個醫生護士圍著手術台在忙碌---他們在搶救術後的兒子---如前三次全麻一般,兒子沒有在預期的時間內蘇醒.
(9)
主刀醫生在手術室外還在繼續敘述他們如何成功地、千方百計地找到了那根魚刺。我不得不打斷她的敘述:我兒子現在情況怎麽樣?她這才如實告訴我,兒子的血壓,心率和呼吸都幾乎跌到了危及生命的指標,正在搶救。
病人還在搶救,她卻迫不及待的出來邀功請賞,我一時衝動地差點衝她說,你的責任是不是就是把魚刺取出來,病人死活不管你的事?
一如麻醉師隻管手術過程中麻醉到位,病人在有呼吸、心跳和血壓正常的情況下,安全接受手術,直到手術完成,至於手術的成功與否,則與他們無關一般,外科手術醫生隻管手術完成(封上線)時,病人還在呼吸,他們就可以說“手術成功”。
到目前 為止,要是我兒子有什麽三長兩短,對麻醉和外科手術醫生都絕對是沒責任可追究的。這一點他們都十分清楚。這也就是為什麽各自完成了他們自己的使命後,都迫不及待地出來”報喜”的原因。
這種讓人莫奈何的成了文的規定,有時真是怨不了任何人。隻是他們忽略了病人的家屬也是他們的同行這一點,與其說是“報喜”,對我們來說,不如說是“報憂”---越是這樣迫不及待,對我來說,越表示他們企圖逃脫責任。
又兩個小時過去了,兒子依然在手術室裏搶救....
(10)
不知道晚上幾點,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四、五個護士簇擁著活動手術床,把兒子推出手術室。
沒有一個母親能忍受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折騰得這樣: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罩著氧氣罩,隱隱約約看到他的嘴角流著血,嘴唇腫得非常厲害,其實是整個臉都腫的難以相認。手臂上打著吊針,左手指上夾著血氧檢測夾,右手臂綁著血壓帶,心電圖儀跟蹤著兒子的心律……
其中一個護士不停地在搖晃著兒子,另外幾 個一直在叫著他的名字……兒子仍處在昏迷狀態,對外界沒有絲毫的反應。
手術醫生和麻醉醫生一起跟著兒子到了病房,把該接的管管道道接上,觀察了一會兒,囑咐了護士幾句後都相繼離開了。
那留守護士一直不停地在喚著兒子的名字,並不停地搖兒子。兒子則每幾分鍾在昏迷中嘔吐一次。看著兒子的臉色漸漸發紫,我這才注意到兒子的呼吸每分鍾才6-8次(正常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是22次/分鍾左右),而且是潮式呼吸(一種不均勻的呼吸形式,顯示有顱內高壓症狀)。
不知道當時誰是醫生,我也顧不得了,立即囑咐護士趕緊叫來值班醫生。我把兒子的情況和值班醫生解釋後,他們立即開了醫囑,做血氣分析。
很快,報告出來:兒子的血氧含量跌到了40%,顯示呼吸性酸中毒並伴有輕度腦水腫。和主任醫生商量後,兒子被緊急轉送重症監護病房.
(11)
這是一個燒傷科的 ICU( 重症監護病房 ), 兒子被單獨安排在重症病房的特別監護室 ,24 小時儀器和護士醫生的監護。
我們依然對這樣的 24 小時監護不放心,所以申請破例讓家屬呆在重症監護病房。按規定,這樣的特殊病房,家屬隻能在 24 小時內呆兩個 2 小時(上午,下午各一次),他們破例同意我們的申請。我想,一定有他們心虛愧疚的地方。我們考慮的,隻是要孩子能蘇醒,恢複,其餘的不於追究了。
進去時,兒子依然呼吸微弱,血壓隻有 60/42 ,心率不齊,神智依然不清,渾身水腫得皮膚都發亮。偶爾迷迷糊糊醒來時,兩手亂抹脖子。問他哪裏不舒服,他隻能用手點,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難道還有魚刺沒取出?他的吼嚨、聲帶在手術中到底被創傷到什麽程度?孩子怎麽會發燒?心髒有出現了什麽問題 ? 麻醉 6-7 小時了為什麽依然昏昏沉沉?
…… 我們有太多的疑問需要得到合理的解釋。
(12)
這其間,醫生給除了給他用葡萄糖鹽水維持水電解質平衡外,還用了退燒藥、抗生素和抑製嘔吐的一些藥物。
應家長的要求 , 也請了心髒科主任會診 , 外加心電圖和心動超聲圖檢查。
從和醫生的進一步探討中了解到,在做食管鏡檢查時,孩子的咽喉和食道都有不同程度的創傷、出血。這解釋了為什麽孩子一有知覺就抹吼嚨。引起發燒的原因也是因為出血 --- (出血)“吸收熱”。
孩子一直不醒, 我要求見麻醉醫生。等了老半天,終於來了個麻醉護士(麻醉醫生下班回家了),讓她給我解釋具體在手術中用了多少麻醉劑。她翻閱了手術記錄,告訴我,因為手術比預期的時間長,所以半途追加了麻醉劑。
這讓我突然想起以前在醫院實習時,一個手術,比預期的時間長,結果病人半途蘇醒 ……. 不敢想象 , 兒子是不是也半途蘇醒過 ? 那種痛苦無法形容 !
孩子腫得這麽厲害 ,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低蛋白水腫 , 我真不願意猜測,他們真的會沒給他補充白蛋白?不放心,還是問了一下醫生,回答居然是 “NO” 。
無語了!!!
(13)
這裏給大家稍微解釋一下病理機製:
一般手術病人常規需要控製飲食,取而代之的是通過靜脈點滴補充糖,鹽等以維持病人體內的水電解質平衡。很常規的處理是,在一段時間後必須補充白、球蛋白,否則的話,病人會出現底蛋白水腫。嚴重的話就會出現很嚴重的腦水腫症狀。
我兒子就是處在這樣的危險狀況中。
更可氣的是,他們不但沒有想到補充蛋白,還在繼續大量的補充液體,那點滴開得象水龍頭。幾次自行把它調慢後,護士總要堅持把它再調快。理由是滴慢了靜脈會堵塞!這裏很不可思意的事實在太多,手術後病人居然不計液體的出入量。一個 8 歲,體重 60 磅的孩子, 6 小時居然靜脈給了 5000ML 的液體。想來後怕,如果不是我們自己及時製止的話,孩子就會出現水中毒,到時候就不但是心率紊亂這麽簡單了,腦水腫會繼續加重而導致顱高壓,搶救不及時,就會很快一命嗚呼了。
白蛋白點滴進去三小時後,兒子大量排尿,水腫慢慢消退。
(14)
半夜,兒子終於蘇醒過來!
看著爸爸媽媽,奶奶,姐姐,哥哥都圍著他,不知是委屈還是痛苦,無聲的哭了好久。。。
他的咽喉被魚刺和喉鏡、胃鏡損傷得實在太厲害。臉部表情依然非常痛苦,不能做吞咽動作,口水夾著血絲從口角往外流 ……
在醫院裏又住了一天後,感覺是拖著半條命出院了。
回到家整一個星期都發不出聲音,口腔裏因為器械損傷,出現許多潰瘍。食物也隻能流汁和半流汁。兩周後才終於慢慢恢複。
(後記)
小兒子 8 歲,是個有先天殘疾的早產兒。在他 8 年多的生命裏,經曆了實在太多的不能讓常人承受的痛苦。幸運的是他出生在一個父母都是兒科醫生的家庭,這樣至少可以得到比父母的愛更多一點的關注。
謝謝大家的關心和同情! 現在他一切都很好。
以後的幾年,他還應該接受一個開胸腔的大手術,一個眼科手術和一個口腔的大手術。願老天保佑!
祝福你的小孩早日恢複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