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雁叫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願做長空雁叫,讓世界聽見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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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落平陽加拿大 第十二章 碩士之夢

(2008-01-11 17:20:22) 下一個

在第一學期的課程中,有一科叫高級Java程序設計,老師叫Henry(亨利),似乎是個台灣省人。這位老師為人刁鑽,但卻很有點兒民族氣節,他不信任外國老師教出來的學生。在第一次上課時,他挑出四個學生,用命令的口吻說:“You should drop 啊!”

這是他的原話。我記得我當時沒好氣兒地笑了笑,一來他的英語確實蹩腳,Drop是退課的意思,後麵還加了個“啊”字,這種中英混合式的英語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二來就是我們這四個學生被挑出來是因為我們不是他教出來的學生,這理由聽起來有點兒荒謬。

與我一同被挑出來的還有一位來自印度的女同學,她叫阿奴,這個女孩因此而成為了我的朋友,並幾乎一直做我的學習夥伴,直到畢業。

我們同命相憐,又能用英語快速交流,課後便攀談起來。阿奴的反應讓我首次意識到,印度也是一個被人淩弱的民族,她當時看起來很著急,問我校方有沒有熟人,爭取支持。而我卻鎮定自若,我知道北美學校各負其責,老師沒有權力幹涉學生選課。我當時的心態有點兒象個占領軍,我想大概這個學校以前還沒碰見過真正的學生,該殺殺你們老師的霸氣。因此,我並未附和阿奴。

第二次上課,亨利見我還在班上,便又一次挑釁地說:“你為什麽還在這兒?你應該退課。”

“No.”我當著全班的學生斬釘截鐵地說,“這對我不公平!你沒有權力強迫我退課。”

不知亨利當時心裏是啥滋味,反正他嘴裏立刻含了熱豆腐,象是對我、又象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沒有完成Java I,就一定不能選Java II。”

我又大聲地用英語說:“我學過Java I,並通過了學校的輔導員,我有正式成績單。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現在就讓你看我們學校的課程概要,它就在網上。”

我的氣勢大概讓亨利吃驚不小,另外,能在網上看課程概要也把他給鎮住了,畢竟Seneca是全安大略省最大的學院,當時的裝備還是很先進的。他隻得暫時作罷,而課間休息時又裝做頤指氣使的樣子過來看。我熟練地打開Seneca的網頁,並連珠炮似的給他講解,弄得他那混合英語一點兒也派不上用場。一些學生站在後邊看熱鬧,也給他一個無形的壓力。

他大概知道這回撞見了對手,同時也被我的氣勢壓倒,不得不服輸。其實我很尊敬亨利,後來又選了他的課。

這下可好,我的名聲就此傳開,一些中國學生不知道我是哪裏出生,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嗑嗑吧吧地跟我說話。同時,我便明顯感覺到他們那看著異類的目光 ── 中國人的歧視還是蠻嚴重的。我便又對他們說普通話,表明我可是同類,不要排斥我。英語後來成了我在校圖書館打工的本錢。

因為學校有TA,所以這裏的老師不象Seneca,他們不用擔心課下耽誤太多時間判作業,所以老師就會全心全意地為學生考慮而出作業。這裏的作業一周一次,由小到大,循序漸進,到了期末,你會發現原來所有這些作業累加起來便是一個完整的軟件程序了,這樣的學習即輕鬆又有長進。

亨利的課要求兩人一組完成作業,阿奴自然成了我的夥伴。有個東北口音的人,叫侯哲,不知為什麽,我怎麽看他,怎麽象個中國警察的兒子,我有兩次請教他,他很熱心。班上還有許多女士,她們的老公都是搞計算機的,家裏有個備份,學起來會輕鬆一些。

學校的課程一般從下午開始,晚上最熱鬧。這是為了滿足老師白天上班和學生白天打工的特殊需求,而我住得離學校很近,所以就上午做作業、中午睡覺休息、晚上上課,與我的生物鍾正好合拍。

我住的房間後來來了個泰國人,叫個什麽卡瓦拉潘這樣的名字,是個執褲子弟。他二十出頭兒,長長的頭發,人瘦得比一把骨頭還細。他有個毛病,無論是坐、是站、還是與人談話,總用一隻手卷自己脖子上的頭發,似乎嫌棄那頭發不是卷卷似的。他經常在夜間往泰國打電話,開門關門也一貫是兵兵幫幫的,晚上睡覺必須開著音響放重音樂。三天之後,同宿舍的人就受不了了,他們問我是怎麽睡著的,有的到學校反應。而我就直率地向他禮貌地提出意見。

這人倒好,知錯就改。而我就奇怪,難道以前就沒人教育過他嗎?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一次,一位室友把我叫到客廳,指著他胡亂堆在桌上的英語作業讓我看。那上麵開頭寫到:“要不是我那可惡的叔父,我們家可能會更加富有。”

我這才知道他出身豪門,大概是父母管不了,才送來美國,讓我們來管。他有個女朋友在泰國,長得很漂亮,一個月後從泰國專程前來探望。短短一周時間,兩人出去租旅館住了。這下可樂壞了我們,大家買啤酒慶賀。一個禮拜之後他回來,說要去一個泰國餐館打工。又一個禮拜後,他宣布要搬去老板娘家住了,大家問他要不要退掉學校的宿舍,他說:“先留著吧。”

就這樣,直到我畢業他也沒有回來,卻一直在付學校的房租,而我就一直享用單人臥室。

在第一個學期上到三分之二的時候,班上就有一個同學找到工作了,職位是UNIX係統管理員,據說年薪7萬8,這在當時隻算中等水平。記得在班上,大家讓他介紹經驗,他隻說沒什麽特別的,但提到有個考試,人家讓他寫個管理程序,他二話沒說,拿筆就在黑板上寫,結果當場簽Offer。

Offer是聘書,根據公司大小,Offer從幾頁到幾十頁不等。那上邊不僅寫明年薪,還會列出你享受的福利和保險,另外也會標明你的責任。據說有的人比較搶手,一天能拿好幾個Offer,煞是令人羨慕。

學校不時傳出某某某找到工作了的消息,因為我初來乍到,這些人多半我不認識,但在這樣的環境中能沒學習動力嗎?加上我選的課程又確實是我喜歡的,所以我幾乎一天到晚泡在學校裏。

計算機不同於其他課程,來不得半點兒馬虎。程序基本上沒有工作得好不好之說,它是要麽工作、要麽不工作,或是要麽做得對、要麽做得不對。而且不工作的程序都有你以前不知道的新問題,需要去分析、去猜、去試。而且越往高走,碰到的問題越沒人可問。有時被一個問題卡住,兩三天解決不了,能想的辦法都想盡了,給人的挫折感很強,沒有點兒心理承受能力的人,很難堅持下來。國外的共識是做IT這行的中國人和印度人較多,我想大概因為這兩個民族的民族性格裏都有個 “忍”字。一般白人女孩兒做IT較少,概因她們長得漂亮,不必受這個苦。白人男孩兒呢,隻要是在這個行當裏的,一定有個鬼聰明,我們叫“怪傑”。

我們鄰居的House住著學校的女生,她們經常心血來潮地請我們吃飯。有時,我們也會湊幾個菜請她們過來。其中有個四川來的女孩叫Stella,長得清新、漂亮,有許多追求者。她屬於那種心地善良的中國女孩兒,不忍殘酷地拒絕別人,我曾經看到她在宿舍門口與她交往不久的男朋友幹站著,那男朋友似乎在纏著她,臉上很痛苦。

另一個北京女孩Holly更有意思,開始聽說她經常給國內的男朋友打電話,一會兒英語一會兒中國話的。後來才知道,他的男朋友是個美國人。再後來,男朋友回美國來和她結婚,竟然管我叫“王哥”,記得當時我大笑世界顛倒了。

一個學期下來,我的成績很好,令我蠢蠢欲動地要找工作了。找工作又免不了麵試,灣區周邊城市很多,沒有車應付不了麵試。一天夜裏,我借用我的同學和他的車,開到奧克蘭附近一處燈光昏暗的街區,找到一位隻講廣東話、不識漢字的廚子,在他女兒的翻譯下,我們半廣東話、半英語地討價還價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離開了他那低矮破舊的小屋,開回了一輛94年的馬自達。

有了這輛車,我幫朋友買菜、送人,也幫自己招工麵試,跑了灣區不少地方。第一次麵試是在舊金山,也是我第一次需要加油。我開到加油站,象在加拿大一樣地拿起油嘴兒,按了油級按鍵,但油泵不工作。正當我近距離仔細觀察油泵的當兒,一個離我耳朵半寸的小喇叭響了,嚇了我一大跳,一個聲音招呼我進門說話。一個越南口音的女人,比劃著告訴我,我需要先付錢。我問是我需要先付錢呢,還是所有的人都得先付錢。她象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說:“所有的人。”我這才知道,在美國是先付錢後加油,概是為了防止有些人加完油就溜號兒,我當時立即意識到這裏的信用不夠好。

在經曆了幾個不同的麵試以後,我在Cupertino找到了我要的工作。這是個南韓人投資的公司,公司裏除了南韓人便是印度人,我想這下可沒挑了 ── 地點是矽穀、同事是印度人,再典型不過的IT公司了。CEO是個在印度工作過的南韓人,他對如何使用印度人非常在行,經常戲謔印度四股道上跑六輛車,幾個印度老哥兒也不得不苦笑稱是。有一次,他問我,說他看到韓國報紙刊登照片,是毛澤東在長江遊泳,好象是個大事件,為什麽?我說毛澤東喜歡挑戰,所以到大江大河去遊泳,他搖著頭表示那不是一個國家領導人應該做的。我當時心想也是,試想一個韓國總統如果動用保安人員和地縣長陪他在漢江遊泳,似乎真的不可思議。

公司每周五有工作早餐,包括Bagel、Cheese、Doughnut和橙汁、牛奶、可樂等飲料,是CEO和員工拉家常和布置工作的好時候。平時冰箱裏總有冷凍快餐和餅幹,開始我以為這是公司文化,後來悟出其道理,原來是為員工加班用的。印度人加班是家常便飯,早晨不到8:30他們就來了,常常一直工作到最後一班公共汽車。他們大都住在聖何塞,就是說,他們回到家幾乎必須倒頭便睡,不然則沒精神支撐第二天的工作。我試著探尋,原來他們大都持工作簽證,丟了工作就麵臨回家,所以都拚命表現。南韓人也經常加班,通常加一個小時是基礎值,與印度人倒挺合拍。有個叫Reddy的印度人幹得特別苦,後來知道公司正在給他辦綠卡。“完了,”我想,“CEO麵試我時說的給我辦綠卡的事算是猴年馬月去了。”

在矽穀加班可不是什麽新鮮事,這兒的移民多,排隊等綠卡的人也多。美國移民法規定,持工作簽證的人申請綠卡必須有工作單位擔保,即有正式工作,且一旦更換工作單位,則必須重新申請,或者說重新排隊。這一招兒把工作簽證的人看得死死的,人們為了不被解雇,都在拚死加班,人與人的競爭也很激烈。不少雇主則視工作量而雇傭員工,工作量大的、要加班的雇需要綠卡的Full-time,工作量小的雇小時工或Part-time。我聽一個同學說,她的房東兩口子都是大陸人,雙雙為Oracle公司工作,早晨睜眼就走,晚上經常十一點到家,端著飯進臥室,第二天早晨才出來,房子基本是給她買的。

我記得2001年的大年三十,我們幾個加班到沒有公共汽車,我好心送那幾個印度人回家,結果迷了路,在101公路附近轉卻找不到入口,當時已是半夜兩點多了。我就等在一個交通燈下,一輛黑色捷達迎麵駛來,我閃動前車燈,捷達駛過我又轉回頭來,前麵坐著兩個白人大男孩。我請求他們把我帶到101入口,說話間捷達的後窗戶緩緩搖下,從後座上坐起一位華裔大女孩,令我著實大吃一驚。女孩的臉象是北方人,長得很周正、性感,顯然,她是二代移民,已經融入當地社會。她沒有說話,任憑兩個大男孩掉轉車頭,當他們從101入口駛過時,一隻胳膊從駕駛室裏伸出來指了指,我加快速度,鳴笛感謝。

這個年之後,公司又雇了一個伊朗裔項目負責人、一個斯裏蘭卡裔質檢、和一個中國女孩程序員。有一次我向伊朗人反映一個EJB少一個數據庫功能,希望他能告訴EJB項目組加上,不想他竟叫我在JSP頁麵上加。他此言一出,我就知道他不懂這個技術的結構,在當時情況下,我竟不知怎麽辦。如果是現在,我會發給他一個Email,同時CC給EJB項目負責人,請他們加上就完了。其實,在IT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這種事是時常發生的,發一個Email、給大家一個思考的時間,各方都會接受。由於我當時缺乏解決這類問題的經驗,竟找CEO談。南韓人的自尊心是天字第一號,可我當時並不知道。結果CEO不懂,覺得丟了麵子,搞得十分尷尬。

我對Email的運用缺乏理解還表現在討論問題上,我當時認為寫Email多麻煩,兩秒鍾走到頭兒麵前問一下不都清楚了?其實不然,我不知道的問題往往頭兒也不知道,他也需要查書、查英特網,而Email就給了人家一個緩和的機會。

但從另一方麵,矽穀地區魚龍混雜,象這個伊朗人就是個充數的濫竽,碰上不懂技術的經理、CEO,就能蒙上一陣子,拿著工資偷學點兒東西,再換其他公司繼續幹。這類人裏移民較多,而移民裏又以印巴人種和中東人尤甚。我覺得一方麵是環境逼的,他們總得生存,另一方麵就是道德和教養的問題了。

說到道德和教養,這裏有三個例子。阿奴是我的同學、好朋友,他找我借一本教科書,我借了她。中國人的俗話叫“好借好還”,而她卻把我的書畫的亂七八糟,且還我時並未說聲“Sorry”。她的丈夫是被印度外派多年的工程師,回國娶的她,按理說應該是百裏挑一的好姑娘,但教養卻如此的差。

還有一次我去買啤酒,收銀員是個印巴女孩,她要我出示駕照以便查閱年齡。這我理解,但當時我多嘴地開了句玩笑,我說:“你看我象Underage嗎?”她竟然說:“我看你象60多歲的。”我寧願相信她這是開玩笑,可這玩笑也太沒邊兒了。

另有一次,斯裏蘭卡人對我落井下石。記得在一次例會上,我問了一個商業上的邏輯問題,CEO認為我早就應該知道,很不滿意地責成斯裏蘭卡人會後單獨給我解釋。斯裏蘭卡人用他那象含了土豆兒的英語簡單地解釋了一遍,就陰陽怪氣地問我明白不明白,我其實是不明白他說的英語,就說“不明白”。他一邊蔑視地看著我,一邊說:“我可以講壹佰遍,直到你明白為止。”我心裏委屈,說了聲“不用了,謝謝你,我想我自己會搞清楚的。”就走出了會議室。結果我問遍我們組裏的人,沒一個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發一個Email給大家,客氣地請教,效果會好得多,而我當時卻沒有。

時間過得真快,留學的日子快要過去了,我人也幾乎耗盡了。要上班、又要上課,上班的強度又這麽大,我拚命地寫程序,也隻能趕上他們的三分之二。我的肩膀開始酸痛,夜裏回家有時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穿著皮夾克就迫不及待地癱在床上睡過去,同事們也都看出來我上班無精打采。就在此時,股市開始下滑了,“. com”們開始逐一倒閉,報紙上公開刊登大幅照片 ── 持工作簽證的人開始卷鋪蓋回家了。

一天,CEO將我召進辦公室,對我說:“考慮到你還是學生,請還是回學校吧。”我知道這是辭退我了,雖然心裏很失落,但我還是感激公司的同仁們教給我的技能與經驗,我給CEO鞠了一躬,問他願不願意給我寫Reference,他說可以,信會郵寄給我。

我回到辦公桌,打了一封告別郵件,發給同事們。大概是這封郵件提醒了二把手兒樸某某,他走到我跟前,對我說:“我要你馬上離開。”我當時真的覺得韓國人是如此的沒有禮貌和野蠻。後來才知,這是北美的慣例,原因是為了防止我破壞公司的數據。允許我回趟辦公桌,算是對我客氣的,隻是樸“韓國”的英語表達有些生硬罷了。

被辭退的我好像得到一種解脫,我掙的錢正好夠我完成學業,我睡了一整天,數了數自己的錢,籌劃著怎麽跟我的同學們說。畢竟,被人辭退還是不那麽光彩的事。

網絡泡沫消失、裁員風潮搞得人心慌慌,一個中國女生幸災樂禍地對我說幸虧她沒有選擇網絡方向,其實我知道她是學不下去,才轉學別的。同學中有準備回國的了,一天,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姐宣布將要回國,我們寢室準備給她開個歡送會,大家采購一統,派一個人去通知他。不料,這位老實人多說了一句話:“你的朋友也可以來。”這下不要緊,呼啦啦來了好多人。當然,大多數都帶了禮品食物,但也有一些前來蹭飯。大家分分吹牛,象“你當了總理我就海歸”之類的話更沒少說。

相形之下,也有些人想方設法要留下來。一個哥們的護照過期了,自己卻渾然不知。後來是我開車送他去照中國的護照照片,因為中國護照照片的尺寸要求嚴格,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與照相館老板解釋為什麽隻能照成這樣、如果一次不成功如何不要收錢,等等。搞得老板腦袋都大了,直冒虛汗。據說,這位同學的爸爸可以在中國東北、在這位同學本人不在場的情況下,為他拿到新護照,並辦好簽證。

加拿大給了我很好的庇護,因為我不必為留在美國而費心,所以不少人向我打聽如果才能移民加拿大。看到如此形勢,再加上美國工作加班和不同人種人際關係上的壓力,我決心學成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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