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寄衷情

       那天吃過了晚飯， 我預備為種在前院的幾棵盆栽澆水。 一開房門， 看見牆角裏靜靜躺著一個Fedex寄來的郵包。 我沒有在網上訂購什麽東西，心裏有些詫異。 小心把郵包撿起來，真希望裏麵裝的不是炸彈。 一看郵寄地址是從阿拉巴馬州來的，心裏立刻明白了。 刹那間 又是感動， 又是自責，好些複雜情緒湧上來。我遠方的朋友紅， 原來她真是言出必行，從來不失信於朋友的人！ 隻憑這一個優點， 我就可以視她為終身的良友。而前些日子留在心裏的一些不愉快，也因著這個郵包不覺消融了。

      我和紅結識於好幾年前的一間本地大學。 紅來自六朝名都南京， 本應是身材纖弱，欲說還羞的小家碧玉， 但她卻生得明眸皓齒，身材健美，是標準的一個美女。 又是天生一副爽朗個性， 有話就說，有屁便放， 來不得一點含糊。 就因為她的這點個性， 我們成了朋友。 但也正因為她毫無顧忌的言語，有幾次竟鬧得大家不歡而散，差點連朋友也做不成。

       好些年前我有一個麵試， 需要上高速公路。 那時我剛拿到駕照不久，很少上高速開車， 就算有，也一定請先生坐在旁邊保駕， 從未單獨上過。 但他彼時正在中國出差，趕不回來。我心裏異常著急。一方麵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沒有信心，又擔心誤了明天的麵試。急中生智，我立刻想到打電話給紅。她一向樂於助人， 找她一定沒有問題的。 換了是我， 幫朋友這點小忙不在話下。 沒想紅竟一口回絕了我， 且用一副大姐般的語氣告誡我說：我們這些小婦人向來生活在先生的護佑之下，缺乏自我生活的能力。現在就是獨立邁步的時候了。想當年她單槍匹馬到美國來闖蕩的時候，不也是凡事都靠自己，才走到今天嗎？因此她拒絕幫我這個忙，為的就是幫助我成長！ 放下電話，我哭笑不得。 這算是什麽勞什子的朋友！不肯幫忙也就罷了， 還要附送上一堆風涼話。 得， 我找別人算了。 怪自己目光短淺，交友不慎。自此心裏對她頗有看法。

       但紅卻好象若無其事的，一如既往地來找我。 我們一起吃飯，修課，仍然象老朋友。 日子長了， 我冷眼察看。 也許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言語曾經傷害過我。 這就是她的本性， 過於率真，透明， 但卻善良熱心，對人心裏毫無芥蒂。 世上豈有完美的朋友呢？最重要的是能彼此包容。 我從她身上能看到自己舊日影子， 言語間得罪了人而自己全無知覺。 我感謝她能成為我的一麵鏡子， 也就這樣跟她把朋友一直做下去。

       後來紅戀愛結婚， 要隨先生到阿拉巴馬州去。 我知道她心裏非常眷念加州， 喜歡這裏的天氣， 更舍不得這邊的美食。 無奈嫁雞隨雞， 她隻能依依不舍地去了。 她離開的日子我正在醫院生產，但也在心裏為她祝福， 希望她嫁得如意郎君， 婚姻幸福。 她喜歡孩子， 也祝願她能早日當上母親，實現她的媽媽夢。

       紅去之後， 我們時有電話聯係。 幾年的光陰過去了， 紅和先生在阿拉巴馬買了一座大房子， 有自己的家， 又生了兩個可愛的兒子。 先生性情和順體貼， 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已是非常圓滿了。 因為距離遙遠， 我和她性格裏相衝突的部分被遮蓋起來， 倒是經常掛記著她：如果紅也在加州多好。 我們兩家可以經常來往， 孩子們會在一起長大。更重要的是， 我和她性情投契， 在一起應該是一種享受，而不是家庭主婦間禮儀性的交往。 這在美國多麽難得！

      機會總是有的， 紅去年送母親由舊金山回中國， 乘機在這裏有一個星期的逗留。 紅到了加州就象是回娘家， 一切都是那麽親切而熟悉。 她在這裏有許多老友，很多交往的年月遠超過我， 但紅最後是住在我家裏。 她一定是把我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深感榮幸。 這次的相處很愉快，我們品嚐美食，喝茶談天。 有的朋友很奇怪，即使分別再久，再相見的時候，你也不覺得生疏。 紅便是這種朋友。 嗓門大，話多，性情耿直， 看來我們真的是臭味相投。當她又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我真希望她能一直呆在加州。

       今年暑假， 紅的先生在這邊的大學找了一份暑期工， 一家人就抗著大包小包地來加州度假了。他們在海邊的小城裏租了一間公寓， 裏麵有簡單的家俱和廚房用品。 每天下午先生下班回家，一家人吃罷晚飯，就可以步行到兩條街之外的海灘逍遙了。 盡管這裏的東西貴，但大人小孩都喜歡。 尤其是紅， 過著這神仙眷侶般的日子，我看她真的是不想歸去了。

       來加州當然少不了拜訪矽穀，這裏才是紅心裏的家。 這次他們全家人在我家有短暫的停留。 本來老友相聚是非常愉快的日子， 但卻再次因為紅有時過於直率的言語，讓我時不時有被冒犯的感覺。 人一被冒犯，心裏就開始計較。 我想紅一定看到了我不是很開心的臉色。 但我仍然不清楚， 她知不知道是為什麽。 上帝教導我們不要說謊， 但有時善意的遮掩， 適當地表示謝意， 在人際關係裏實在是太重要。 個性太強，實是為人處事的大忌， 願我們都引以為戒。

       我們都愛喝茶。 但紅在我家時， 我卻沒有象樣的茶葉招待她。 全被我這個茶桶喝完了。 紅提到她從中國帶來很多茶葉， 並且說：“等我回阿拉巴馬就給你寄一瓶鐵觀音過來！” 我以為她在開玩笑， 也不以為意。 但她回家才幾天， 我就收到這份禮物。 原來她一直把我放在心上， 隻是口不善言。一番友情在心中難開口，隻有用茶葉來表達。 這份真摯的友誼實在是讓人感動。謝謝你，紅， 我親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