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裏的伊甸園

         剛買房子的時候，我家的後院尚是一片荒蕪。除了幾棵需要花大錢請人除掉的老樹樁，再也翻不出第二根值錢的樹，或是一株花。但我卻很喜歡，之所以看上這座房子，就是因為它寬敞的後院。雖然它還像處女地一樣荒蕪，卻給了我無限的想象空間。我想成為它的主人，用它來實現少年便有的花園夢。一位朋友看見它發言道：“這麽大的院子，可以拿來做飛機場了。”我要讓這個飛機場在我手裏變樣，一點一點地，直到打造成我的理想花園。　　

        那時我正懷孕，兒子也不到兩歲。剛搬進新房，要打理的事情太多，實在抽不出精力來整治它。正是冬天，適逢加州的雨季。幾場雨下得院子裏的野草瘋長，一竄就是兩尺高。我望著這一片荒草，心想這恐怕就是魯迅先生家的百草園了。有月光的晚上，真擔心草叢裏爬出來一條白蛇精，往我們的窗口裏嗤嗤吐信呢。老公看見了，也自言自語地說：“我家的院子的確有些怕人”。他拿出少年時在老家打穀子的精神，掄起一把鋤頭，花了半天的時間，總算把那些該死的雜草了結了。但清爽沒了兩日，幾場豪雨過去，園裏荒草照舊，且更加生氣勃勃了。這下莫奈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我的園子裏撒野。

        不久後女兒出生了，家裏一片忙亂。對滿園的野草隻能當做視而不見。夏天將至，花的季節越來越近。錯過了這個季節，要等到明年才能見到滿園芳菲。心裏急不可耐，帶孩子的空當，去圖書館借了很多園藝的書來看。這麽大一塊地，首先要規劃。哪裏種草，種樹，哪裏種花，鋪路。又要想好種些什麽花樹，種出來後是什麽樣的風格。我喜歡英國鄉村風味的，那麽薔薇，甜豆和一些野花便是我的主打了。也喜歡芬芳的花朵，園裏也一定少不了茉莉，梔子和桂花了。還計劃留一塊地給孩子們玩。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們在園子裏蕩秋千，用沙堆城堡，我坐在陽傘下喝茶讀書，四周花媚柳綠，繞耳不絕的是孩子們天使般的笑聲......

        心裏做著這些設想。真希望一覺醒來，門外已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了。也曾請過園林公司的人來報價，他輕輕說出的一個數字嚇得我魂飛魄散，剛付了首期，實在囊中羞澀。而且著實舍不得把辛苦賺來的錢這麽散漫地扔出去。看來隻能老老實實地向我們的老美鄰居學習，一切DIY了。但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我和老公都是身心疲憊。花園的夢想隻限於紙上談兵。是極度疲憊時，心靈的一個美好慰籍。　

         好容易等到夏天！ 母親終於拿到來美的簽證。家裏多了一個幫手, 我們可以鬆一口氣，也有點餘力去實現我的花園夢了。心動不如行動， 先鋪上一片草坪。這是最費力的活，因為要挖自動噴水的管子。這個活隻能讓男人來幹。每個周末，老公便一頭紮進後院，用一把尖嘴鋤和土地做艱苦卓絕的鬥爭。偌大一塊地，要鋤草，整平，挖坑，埋管，豈是辛苦二字可以說盡。況且白天太陽曬，人都快要化成一攤油，也隻能乘早晨和黃昏的時候開工。老公揮汗如雨的時候，我就領著兒子在旁邊遞茶倒水，切西瓜，又做很多好吃的菜給他。把他伺候高興了，他才能毫無怨言地幫我幹活。好在先生出身鄉下，素來手腳勤快，這些活計雖不至於活動活動筋骨那麽輕鬆，也還沒把他累出一身病來。第一次裝水管有許多地方不懂，多跑幾趟HOME DEPOT，問題就解決了。水管裝好之後又去租了ROTOTAILER, 像模像樣地把地也壓平了。

        一個月之後，在兒子的歡呼聲裏，我們家的第一片草坪誕生了。我們開了一瓶紅酒，在自動灑水機愉悅的沙沙聲裏，慶賀這第一片新綠。接下來，便是在我計劃的地方種上果樹和花。苗圃成了我們最愛去的地方。一棵棵的果樹拖回來，再請它們入土為安。等不及周末，平時我也帶著兒子穿行在各個超市的花木場，遇上喜歡的花便買下來，不計本錢。一到家，便迫不及待地奔到後院，把心愛的花木一株株地種進土裏。 有人說人生十樂，其一便是躬耕之樂。一株株幼嫩的花木在你的手裏入土，盡管當時你滿身泥汙，十指烏黑，心裏卻充滿希望。因為有一天它們會長得很大，開出更美麗的花朵。它們將是你得意的傑作。

        我就象一隻快樂而辛勤的螞蟻，一點一點地，把喜愛的花草請進我的院子裏。漸漸地，我的視野變得豐富起來，觸目有清新的綠，有浪漫的紫，有小兒子最喜歡的藍，也有我喜歡的各色的紅，由淺自深，柔媚地開了一大片。每種花的季節都不一樣，我把一年生的和多年生的種在一起，即使是冬天也有鮮花盛放，園子不至於禿一塊出來難看。花種上後，從來不光臨我家院子的彩蝶及蜂鳥，此時次第飛來，在百花上翩然起舞，嗡嗡歌唱。此刻，它們可能和我一樣欣喜快樂。　　

        花木就像我的孩子，需要我精心的嗬護，才能健康地成長。每日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到後院巡視，哪枝花開了，哪些種子又發芽了。每一朵花朵的綻放，每一粒種子的破土都令我歡欣不已，透過時空隧道，我仿佛已看到了它們絢爛的未來。黃昏，再累再忙，必定忘不了給每一棵花，樹澆水。定期施肥不說，地上長出來任何一棵雜草，也急著要把它早早拔掉。我深知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的道理。沒有一番勞作苦，哪來梅花撲鼻香啊。

        夏末的黃昏，和老公坐在院子裏乘涼。兒子在一旁蕩秋千，他快樂的小臉也像朵盛開的花。此刻的後院花木繁盛，綠草如茵，和幾個月前相比仿佛換了天地。 晚風送來茉莉隱約的香氣，玫瑰在微薄的夜色裏開得更加濃豔。我靠著涼椅，感覺好像到了仙境。麵前的這一切美景來之不易，恍若少年時的美夢成真。但假若塵世有天堂，天堂也便是在我們的手心裏。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寫於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