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上海,我是我。”
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在字裏行間是那種生硬的割裂?難道上海好似正在上演的一場電影,精彩華麗,卻無法走入其中嗎?難道上海始終是江那邊的霓虹,隻有遠眺才能覺出她的美麗嗎?
小默胡思亂想著,無法停止。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話,陌生的城市,甚至是陌生的自己。
曾幾何時,她把一個人的闖蕩稱為瀟灑,而現在,她卻想稱之為孤獨。“上海是上海,我是我。”,是在描述這孤獨嗎?是在坦承與這座城市沒有任何聯係嗎?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過去,甚至沒有未來。那個始終無法融入的人,黯然離去了,卻扔下這句冷硬的話,讓小默的心裏泛起一種若有若無的恐懼,恐懼這八個字就是預言,就是她的宿命。
小默緊緊地閉上了眼,她的心微微地震顫著,就好似遇對了音符的琴弦,發出身不由己地共鳴。
值得慶幸的是,生活,往往讓你來不及害怕。
小默的工作正式開始了,按照公司的規定,八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可是到了五點,卻並沒有人離開,這讓小默很有些困惑。她耐著性子等到了五點半,還是沒有動靜,小默按捺不住了,悄悄地問孫薇:“五點半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走?你想走的話,隨時都可以。”
“可是……他們為什麽……”小默瞥了一眼同事們,遲疑著說。
“他們?”孫薇笑了笑,說:“這還不明白嗎?我們公司百分之九十都是外地來的,公司又剛剛起步,各個分組的組長位置都空著,誰不想圖個表現,何況,我們這種剛來的外地人,家徒四壁,回去了又能幹什麽?不如留在公司,還可以上上網。”
“噢,原來是這樣。”小默如夢初醒,低頭想了想,把挎上肩頭的包又放了下來。孫薇說得沒錯,就算回了家,又能做些什麽?難道對著四麵牆發呆?
小默認真地繼續著她未完的工作,她的心是釋然的,因為她已經不覺得自己是在加班,反而,她慶幸還有些事可做,讓自己排遣那如影隨形的百無聊賴。
快八點的時候,老板來公司轉了一圈,沒逗留五分鍾,又走了。他為什麽會來轉一圈,大家心照不宣。小默很反感這種刺激員工的方式,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剝削,老板那年輕有為的形象,在她心中一落千丈。
這天晚上,小默九點半才回到家,洗漱完就是十點,她上了床,掏出在路邊報攤買來的雜誌,正想翻上兩頁,孫薇說話了。
“還看書呢?別看了,明天六點半就得起床,快睡吧。”
“六點半?不用吧,不是八點上班嗎?七點起也來得及。”
“哈,你當這屋裏就你一個人呢?”孫薇白了她一眼,說:“我給你算個帳,就拿衛生間來說,如果平均每人用十分鍾,已經需要四十分鍾,如果你還覺得七點起來得及,你就七點起吧。”
小默無言了,她想了想,把雜誌放在枕頭邊,縮進了被子裏。
工作的第二天,就這麽過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三十天,都是這麽過去了。
忙碌,艱辛,沒什麽大不了,唯一讓小默難以忍受的,是不見天日。公司是做生物製品的,為了減少空氣流動,公司規定,進了公司就不能出來,直到下班。這個規定,讓小默每天隻能見到數十分鍾的陽光,而那短暫的數十分鍾,都在匆匆的趕路中消耗得半點不剩,她來不及抬頭看看天空,於是,她開始忘記藍天,也開始努力地,去欣賞黑夜。
這天是周五,晚八點半,小默仍然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試管,在她對麵,克隆組的周海平也心不在焉地玩著加樣槍。他是個二十六歲的男孩,上海交大畢業的,相貌普通,身材普通,談吐普通……總之就是一切都很普通。小默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但卻知道他總在偷偷地打量自己。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公司的平均年齡隻有二十六七歲,封閉的空間裏禁錮著騷動的青春,在如此無聊的日子裏,總難免會有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更何況,她小默好歹也曾是萬眾矚目的校花。
普通的周海平今晚卻有些不普通,他在小默站起身,準備回家的時候,沒頭沒腦地跑了過來,紅著臉,張大了嘴巴,欲言又止。
“你……幹嘛?”小默有點警惕地問。
“我……你……你要回家了吧。”
“是啊,再不走就沒車了。”
“那……讓我……讓我送你吧,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家,挺危險的。”
“噢,我住的地方離車站很近,走幾分鍾就到了,應該不會有事的,謝謝你。”小默溫和地拒絕著他的好意,一個人走夜路是有些危險,可是與他同行,也不見得就安全。
“不是啊,你回家的路上有好幾盞路燈都壞了,還有,我就住在你對麵的東南新城,其實大家順路的。”
“是嗎?”小默躊躇著,不知道如何推脫,因為東南新城就在她住的靜安新城對麵,兩個小區之間隻隔著一條馬路,的確是順路的。
“要是平時就算了,可是今天……孫薇,金茗她們都走了,你一個人……就……就一起走吧。”
“那…… 好吧。”小默勉強地說,畢竟兩人是同事,她不想周海平下不了台,況且那段漆黑的路,也的確讓自己心裏發怵。
“好好,那你……我們……走。”周海平的眼睛閃出興奮的光芒,語無倫次地說。
他的目的很明顯,小默心裏知道,但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一絲好感,也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事實上,她曾有過一霎那的衝動,想要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麽,也許,是因為周海平的目光裏,那份久違了的關懷,讓她心軟,讓她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