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來到沈辛屋外,忽聞內中隱有人語,當下停了腳步,藏好身形,凝神細聽,隻聽得小南的聲音道:“小姐,你要的酒來了……小姐,還是少喝一點兒吧。”
沈辛道:“你別管我了,放下酒就出去吧。對了,那位駱公子可安置好了麽?”
小南道:“不勞小姐掛心,已經安置妥當了。”
沈辛道:“他大傷初愈,身子虛弱,你從明日起將他的飲食都換成滋補藥膳。。”
小南道:“是。”略一猶豫,又道:“小姐,此人與咱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
沈辛道:“扶危濟困是每個人分所當為之事,何須計較?”
小南道:“可是……此人來路不明,或許他是個大惡人,以前幹過無數壞事呢?”
沈辛聞言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道:“是啊,也許他從前做了許多壞事,也許他本來無心做壞事,但仍舊是做了壞事,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改變,隻要他將來不做壞事,大概也就成了吧。”
小南急道:“小姐,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說的是……”話沒說完,沈辛已打斷了她,道:“好啦,別再說啦,出去吧。”
小南無奈,正要開門出來,卻聽得沈辛又道:“我瞧那駱公子神情憂鬱,心事重重,隻怕心中還有許多放不下的糾結,他若要走,你便替他備辦銀兩馬匹,可千萬不要留難人家。”
小南應道:“是,小南知道了。”說罷打開房門,快步向遠處去了。
駱青峰望著小南背影,心中暗道:“她主仆私語,應該不會有假了,這麽看來,沈辛救我,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她不計我前塵往事,且任我去留,分明施恩不望報,我卻以小人之心,胡亂猜度……不錯,沈辛要知道寶藏的所在,自己言語試探不是更好,何必找個原本與我是舊識的姚珠儀來犯險?她好一番辛苦才救下我的性命,如今又對我關懷備至,我卻沒來由地猜疑她,駱青峰啊駱青峰,你真是個宵小鼠輩。”
駱青峰認定了沈辛是以誠相待,心中一陣莫名其妙的欣喜,正想敲門進去說幾句感激的話,卻忽覺一股寒氣從丹田內升起,霎時間傳遍了全身,攜著殺人嗜血的渴望,奔騰呼嘯,不可遏製。駱青峰知道,如果自己不飲些鮮血,不多時便會喪失理智,狂性大發,從前他獨居深山,發狂便發了,也不覺得如何,但現下身在王府中,卻說不出的害怕,害怕沈辛會見到自己的猙獰之狀,當下連忙遠離了沈辛居所,四處轉悠著想尋些家禽小獸,好殺了取血。駱青峰轉了少時,一無所獲,正在沮喪,忽見一道白影飛快地從麵前跑過,他定睛細看,原來卻是一隻長毛的白貓,四肢粗短,尾巴蓬蓬鬆鬆的,好似一隻鬆鼠。駱青峰大喜,快步追上,一把將那白貓撈在手中,還沒等它叫出聲來,便“卡嚓”一聲扭斷了它的脖子,一口咬開它的咽喉,大口大口地吸起血來。沒多久那白貓的鮮血便被它吸幹了,駱青峰擦了擦嘴巴,心態大為平和,望見手中那白貓的屍身,心中一陣不忍,暗道:“貓兒啊貓兒,我害了你的性命,你便早些投胎吧,來世做隻老虎,便沒有如此容易被人欺負了。”想罷伸足在小徑邊的泥地上蹬出一個淺坑,將那貓兒埋了,剛待要走,忽見遠處有人走來,體態婀娜,乃是一名少女,她一邊走,一邊輕聲呼喚著:“小毛球,小毛球,快出來呀。”口中還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模仿鼠叫,顯然是尋這白貓來了。
駱青峰連忙隱好身形,見她滿臉焦慮地走過去了,心中不禁歉疚,忖道:“原來這貓兒是她的,且看看她住在哪裏,以後買一隻一摸一樣的賠給她。”當下悄悄跟在那少女身後,走了不遠,來到一處廂房,房中燈光明亮,一個身影映在窗戶上,看那身形體態,也是一名女子。駱青峰見那少女進了屋子,正要離開,卻聽得一人道:“如何?我的小毛球呢?”聲音熟悉,正是艾吉阿姆。
那少女怯生生地答道:“附近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見小毛球的影子。”
艾吉阿姆道:“是麽?”聲音甚為平靜。
另一個女聲道:“公主不必著急,待我再去幫您找找。”
艾吉阿姆笑道:“不必了,小毛球不見了更好。”
兩名侍女聞言都是大奇,就連駱青峰也覺奇怪,悄悄潛至她窗下,隻聽得艾吉阿姆用幾乎細不可覺的聲音道:“少時三狼與我會在這王府中仔細查探,你二人便借著替我找小毛球的名義,替我等開路放風。”
一名少女聞言輕輕“啊”了一聲,小聲道:“公主,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些,平南王府上下高手如雲,萬一失手,可叫奴婢等如何向海都汗交代。”
艾吉阿姆輕笑道:“這王府之內,除了和童之外,哪還有什麽高手?”
那侍女道:“公主難道忘了日裏與孤狼交手的那個少年麽?”
艾吉阿姆道:“不錯,那少年的武功的確高強,但我察言觀色,早知道他不是王府中的人,小南小北那兩個妮子做戲騙我,可把我當成三歲小兒了,和童家世代以知人善用聞於天下,試想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如何竟能委屈他作打雜的下人?”
那侍女卻仍不放心,道:“公主說得不錯,但他始終都是站在小郡主一邊,公主不可不防。”
艾吉阿姆聞言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如何不知此事風險絕大,若為和童所覺,我等插翅也難逃出大都,但我父與忽必烈交戰激烈,勝少負多,所患者隻是木華黎家的後人,此番我受父王重托,假借求和之命來大都探聽虛實,豈能知難而退,無功而返?”
那侍女不解道:“公主方才道王府中並無多少高手,和童一人似乎也不足為患,為何海都王竟以之為強敵?”
艾吉阿姆沉吟了一陣,道:“你追隨我多年,忠心耿耿,與我情同姐妹,我原也沒打算瞞你,既然你問起,我便跟你說了吧。和童祖上木華黎,當年乃鐵木真麾下四傑之一,此人一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掃平遼西,遼東,山東,河北等地,功績彪炳,受封為太師,國王。我父汗得密報,說木華黎得了數百年前蜀相諸葛武侯所著之陣法兵略精要,是以征伐天下,未見敵手。此書世代相傳,先後落於孛魯,塔思,速渾察,霸突魯之手,此四人皆蒙古勇將,攻城略地,罕遭敗績,今霸突魯既終,此奇書的下落便著落在這平南王府中。我此番故意趁著霸突魯忌辰之時前來,想方設法進入王府,所圖者便是這陣法兵略精要。假使此書為我父所得,以他的睿智勇決,蕩平忽必烈之元朝便易如反掌,指日可待。”
那侍女恍然大悟,道:“公主放心,奴婢等一定誓死不負海都汗所托。”
艾吉阿姆道:“嗯,時候差不多了,三狼也該到了,你們記得我方才說的話,替我和三狼開路放風。”
那侍女道:“公主不必擔心,奴婢知道如何做。”
駱青峰伏在窗下,忽見四下裏一暗,有人將屋中的蠟燭吹滅了,他心中一凜,知道艾吉阿姆就要出來,連忙快步前躥,象貓一樣無聲無息地繞到屋子側壁,身形剛頓,果然聽見“伊呀”一聲,艾吉阿姆開門出來了。
艾吉阿姆立身門前石階,一雙眸子機警地四下打量,少時暗影裏閃出三條人影,齊向艾吉阿姆躬身道:“參見公主。”
艾吉阿姆道:“你們果然準時。兵刃都換過了麽?”
一人道:“這個當然,卑職擔保兵刃上不會露出半分破綻。”
艾吉阿姆道:“好,你們可記清楚了,孤狼與我一起,先去東麵,殘狼和血狼一起,先去南麵,若無所獲,我和孤狼轉而向北,你們二人則向西去,總之保持彼此間的距離最小,斷不可失了照應。”三人齊聲稱是。
艾吉阿姆向兩名侍女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分開兩路,各奔東南,一麵口中呼喚著小毛球,一麵警惕地遊目四顧。艾吉阿姆等四人也自分開,遠遠地跟著二人去了。
駱青峰這才從暗處轉出來,忖道:“原來艾吉阿姆的求和中還藏著這偌大的陰謀,本來蒙古諸王紛爭內亂,正好讓宋國有喘息之機,不過卻與我何幹?沈辛是我救命恩人,別人要盜她家傳之寶,就是不行,我這便去知會她一聲,好教她小心防範。”想到這裏,拔腿便往沈辛的住處趕去。
此時已是深夜,月兒彎彎地掛在天際,那麽清朗秀美,熠熠的光華掩沒了周圍的星星,卻讓它看起來帶著些許的孤獨。駱青峰沿著青石小徑一路走來,忽見路的盡頭處,石桌石凳旁坐了一名男子,這人一身漢人的書生打扮,正拿著酒壺自斟自飲,形容愁苦落拓。駱青峰一愣,也沒打算理他,仍是埋頭向前走去,路過書生身邊時忍不住悄悄瞥了他一眼,猛然發現他眉若染黛,唇若塗朱,臉龐在月光的映襯下美豔不可方物,赫然竟是沈辛。
駱青峰見沈辛星眸如夢,心中不禁突突亂跳,上前道:“郡主,你……你還好麽?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稱心的事?”
沈辛斜了他一眼,一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常八九,有什麽好問的,來,坐下陪我喝一杯。”說罷斟了一杯酒,遞到駱青峰麵前。
駱青峰見她剪水雙瞳,臉若桃花,而那酒杯邊沿更附著淡淡胭脂,香澤微聞,心神益加蕩漾,接過那酒杯來,一口便幹了。
沈辛哈哈大笑,道:“好,爽快,再幹一杯。”替他將酒杯又斟滿了。
駱青峰正待要飲,猛然想起艾吉阿姆的事來,道:“郡主,艾吉阿姆她……”
沈辛不待他講完,截口道:“莫要跟我講旁的事,我不想聽,今日咱們便隻是喝酒。”
駱青峰道:“可是……”
沈辛道:“沒什麽可是不可是的,你要是不願意陪我,便自己走吧。”
駱青峰忙道:“在下沒有這個意思?”
沈辛道:“既然如此,還不趕快飲了此杯?”
駱青峰道:“是,是。”翻手將酒飲盡了。
沈辛又提了酒壺來給他斟酒,但那壺嘴卻對不準他的酒杯,溢出的酒水灑了一地。
駱青峰連忙扶住她手腕,道:“郡主,你已經醉了。”
沈辛笑道:“醉了不是更好?一醉解千愁,什麽煩惱都沒有了。”說罷一把將那酒壺的蓋子掀開,道:“來來來,正是不醉不休。”咕嘟咕嘟將那酒壺中的酒全都倒落肚中,重重將酒壺往石桌上一頓,酒壺登時碎裂,四射的瓷片竟然將駱青峰的手背劃開一道血口子。
駱青峰隻覺手上一痛,目光卻仍停在沈辛身上,渾沒把這點小傷放在心上。沈辛隨手扔了那壺把,兩眼直直地望著地上的枯葉,呆了許久,忽然眼睛一紅,掉下淚來。
駱青峰登時手足無措,道:“郡主,你……你……”
沈辛望了他一眼,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衣襟,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駱青峰隻道她因為弄傷了自己的手而感歉疚,連忙道:“我相信,我相信。”
沈辛道:“那我這便隨你回中原,咱們一起闖蕩江湖,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好不好?好不好?”
駱青峰見她哭得若帶雨梨花,神色楚楚可憐,怦然心動中早已意亂情迷,傻傻地道:“好,好啊。”
沈辛大喜,撲到他懷中嚶嚶而泣,不多時後酒力上湧,竟然沉沉睡去。
駱青峰擁著沈辛,神魂顛倒,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將沈辛抱回她自己的房間,輕輕放在床榻上,見她秀眉微蹙,仿如柔腸百結,心中難言的憐愛,正想起身替她倒一杯水,沈辛卻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他衣角,口中含混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心中好歡喜你的,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駱青峰知她神智不清,說的都是胡話,仍是不由自主地忖道:“莫非她真的傾心於我?她還救過我的性命,有恩有情,我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他卻不知道自己對沈辛存了旖念,想法難免一廂情願,此番自以為是,更是陷入了一個絕大的誤會之中。
she is talking about herself?
“貓兒啊貓兒,我害了你的性命,你便早些投胎吧,來世做隻老虎,便沒有如此容易被人欺負了。”
he is talking about himself?
駱青峰說話吧,我覺得就是典型的偏執。道理和邏輯很多時候很通順,但是隻有一根筋,還走的是歪的。
最後一段很不錯。地球人都知道她是認錯了,最該知道的人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