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兒見了這少年跟那惡虎周旋,心中早已為他的膽略智計所折服,此時見他誠意相邀,不便拒絕,忙抱拳還禮,道:“如此就叨擾了。”說罷順著樹幹爬了下來。
眾人進到木屋中坐下。楊珞支起火盆,問明了情況,不禁大笑道:“我道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原來隻是小事一樁,這事是我兄弟不對,我代他們向你賠罪了。”說罷一揖到地。
峰兒見狀倒很是不好意思,忙起身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隻聽得楊珞又道:“咱們這就叫做不打不相識,不如就此結成好朋友,日後都好有個照應,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峰兒佩服楊珞為人,早有結交之意,況且他須得在雲南住些日子,以便尋訪楊伯伯的下落,也確實需要些照應,是以聞言喜道:“好,楊大哥快人快語,駱青峰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珞笑道:“原來是駱兄弟,來來來,我給你介紹我兄弟。”說罷將小炮,豆子,珈兒一一作了介紹,眾人前嫌盡釋,又都是少年心性,登時便談得十分投契。
眾人談笑了幾個時辰,天色已晚,到得黃昏時分,又遮天敝日地下起大雪來。楊珞出去看了幾次,那畜生卻總是賴著不走。楊珞也不在意,回屋取了早已準備好的幹糧肉脯出來招待大家。眾人邊吃邊聊,直到很晚才各自睡去了。到得半夜,楊珞又起來觀望,見那畜生居然也趴在樹下睡了,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回來捅旺了火盆,獨自坐著,不知想些什麽。
山中冬夜,分外寒冷,火雖然燒得很旺,仍時不時有刺骨的寒意襲來。一陣冷風吹過,珈兒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楊珞見狀,除下外衣,輕輕蓋在珈兒的身上。他回到火邊,眼皮漸沉,正欲睡去,耳畔忽又傳來悉悉簌簌的細碎響動,楊珞惕然警醒,原來卻是珈兒起來了,正自坐著發呆。
楊珞來到她身邊,悄聲問道:“珈兒,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冷?”珈兒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楊珞又問道:“珈兒,你有什麽事,盡可跟楊大哥說呀。”
珈兒又搖了搖頭,憋紅了臉仍不言語,過得半晌,終於忍不住對楊珞吞吞吐吐地道:“楊大哥,我……我……”我了半天卻沒我出個所以來。
楊珞見她神色甚是古怪,略一思索,已明其理,輕聲笑道:“珈兒妹子可是要解手麽?”珈兒聞言,滿麵緋紅,低下頭去,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嗯”了一聲。
楊珞忍俊不禁,道:“楊大哥早有準備,你看見屋角的那個簾子沒有,那後麵便是方便之處了,你趕緊去吧。”珈兒咬了咬嘴唇,囁嚅道:“可是……可是他們……”
“他們?”楊珞看了看躺得橫七豎八的幾個夥伴,登時會意,“你盡管放心,有我替你看著,決計沒事。”
珈兒聽了,輕聲道:“謝謝楊大哥。”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那布簾走去。
楊珞本沒有多少睡意,被珈兒這一逗,更是再也睡不著了,等到珈兒出來,她也是精神正旺,兩人便坐到一處低聲聊天,沒過得多久,天光漸漸放亮,眾人也相繼醒來了。
到得辰時時分,楊珞又出去看了一回,那畜生卻始終不曾離去。楊珞回到木屋中,取了一塊鹿肉,給那畜生喂食了少許,然後將剩下的部分遠遠地拋到了安裝陷阱的地方。那畜生果然循著味道找去,將鹿肉吃得幹幹淨淨,它也瞧見了陷阱裏的鹿肉,可是它在陷阱周圍轉了幾圈,坐了一會,卻始終不肯過去食用,再過得一陣,居然又回來坐在了樹下,守株待兔。
楊珞見狀,心中暗奇:“想不到這畜生倒是頗有靈性,竟然不肯去吃我陷阱中的鹿肉。這下可不妙,我本來準備了十餘日的糧食,就算你不肯上當,也定耗不過我,誰曾想這群小鬼半路殺了出來,將我的計劃全打亂了,現在卻叫我如何是好?”他回屋坐了一會,忖道:“總不能坐以待斃,說不得,事到如今隻好什麽辦法都試試了。”
楊珞想到這裏,取了弓矢出來,略略觀察了一陣,彎弓搭箭,瞄準那猛虎的頭部,但他猶豫再三,卻終於慨然一歎,鬆了弓弦,回到屋中。
眾人見他行為奇怪,都感詫異。豆子上前問道:“楊大哥,你怎麽不發箭射它呢?”
楊珞道:“你們有所不知,以這畜生的體形,我發一箭,定然射它不死,倘若因此驚了它,它躲到遠處侯著,再要殺它,可就難了。”
峰兒聞言道:“它隻是一隻長毛的畜生,怎會如此聰明?”
楊珞道:“尋常野獸,我還敢賭它一賭,可這頭白虎似乎頗有靈性,我瞧它躊躇再三,就是不肯去吃陷阱內的鹿肉,好象已通了人意,知道危險,是以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峰兒聞言笑道:“我瞧是楊大哥太多慮了。你們且坐著,待我出去射殺了它。”說罷撿起楊珞放在地上的弓箭便向外走去。
楊珞連忙跟出,急道:“駱兄弟千萬不可。”
峰兒笑道:“楊大哥別管我,隻瞧我手段便了。”他打了一年獵,隻不過遇到些小獸,平日裏他箭無虛發,中者大多不久便死去了,是以他竟隻道這巨虎也如兔子一般好射,當下不顧楊珞的勸阻,拈弓搭箭,瞄著那畜生的腦袋便是一箭射去。這一箭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正中那畜生的前額。
峰兒正要歡呼,卻隻聽“奪”的一聲輕響,那箭枝竟然彈開了去。那畜生皮堅肉厚,吃了這箭,竟隻是嚇了一跳,破了一層油皮。眾人見狀,都是大吃一驚,惶然回到屋中坐下,楊珞暗道:“我隻怕這畜生受傷逃到遠處,卻不料它竟如此厲害,尋常刀劍恐怕都傷它不得。駱青峰那一箭,弓已拉滿,便是我發,也不過就是如此勁力,想不到隻是替它撓癢癢一般,我須得好生想想,總要用計將它殺了。”
楊珞左思右想,總是沒有萬全之策。待到這日過去,食物和飲水都已告罄,眾人隻能從樹枝上取些雪塊下來,放在瓦罐裏融了當水喝,好在大雪紛紛揚揚,始終不停,樹上的積雪便總也取之不盡。楊珞見眾人忙這忙那,談笑風生,渾然不知危難迫在眉睫,不禁暗自擔憂。如此又過了兩日,眾人都已餓得手腳綿軟,眼冒金星,一個個躺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楊珞也是餓得頭昏眼花,出去觀望,那畜生卻好似生了根一般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楊珞心中煩悶已極,回來倒頭便睡,到得半夜時分,忽然聽得樹下傳來“畢剝,畢剝”的聲音,楊珞連忙出去,隻見那巨虎人立了起來,趴在樹幹上,努力向上躥,想是餓得急了,竟然想爬上樹來。楊珞見它沒爬得幾步,便又掉了下去,知道它爬不上來,也就不以為意,回到屋中繼續休息。
第二天清晨,那“畢剝”聲還在響個不停,不過卻已近了許多。楊珞驚醒再看,那巨虎竟然爬上了兩丈有餘才又掉了下去。楊珞見狀大驚,暗道:“這畜生果然聰明,居然一夜時光就快學會了爬樹,若是再多給它幾個時辰,它便當真要爬上來了。這可如何是好?”他心中沉重,一言不發地回到屋裏坐下,打量眾人,隻見一個個都是有氣無力,尤其是珈兒,一動不動,臉凍得紅撲撲的,眼睛半開半閉,時不時地打著冷戰,看來已撐不了多久。
楊珞心疼萬分,暗道:“再這麽下去,我等俱要被這畜生困死。也許還沒被困死,已被它爬上樹來吃了。這連日大雪,早已封了山了,尋常獵戶都不會上來,況且就算上來,也定不是這畜生的對手,還不是平白丟了性命?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護得兄弟們的周全?”
楊珞正自憂心如焚,忽聞珈兒輕聲道:“珞哥哥,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好麽?”
楊珞柔聲答道:“好,我這就來了。”說著挪到了珈兒身邊坐下。
珈兒望著楊珞,眼神癡迷,忽然說道:“珞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楊珞聞言一愣,麵頰微紅,咳嗽了一聲,卻不答話。
珈兒又輕輕說道:“珞哥哥,我們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楊珞聞言,心中一痛,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道:“珈兒放心,我們不會死的。”
珈兒聽了這句話,眼神一亮,道:“我知道的,珞哥哥說我們不會死,我們就一定不會死,我相信你。”
楊珞聞言,心中益加難受,起身又到屋外去看那白虎,隻見這畜生已經爬上了三丈來高,正搖晃著腦袋,四處尋找著力的地方。楊珞心中暗暗歎息:“好你個厲害的畜生,居然將我逼到這步田地,事到如今,我唯有與你拚死一博,同歸於盡。我一個人沒命總比兄弟們都被你困死的強。”他回頭又望了屋中的眾人一眼,這念頭便更加堅定,當下回屋取了柄匕首,又從火中取了根燃著的木棍,轉身便往外走。
珈兒見了,忙問道:“珞哥哥,你幹什麽去?”
楊珞回頭一笑,道:“我這就下去殺了那畜生,用它的皮毛給你做件襖子,你瞧可好麽?”說罷不待她答話,自出了樹屋,將牙一咬,縱身跳下,頭也不回地朝陷阱奔去。那白虎正爬得辛苦,忽見有人跳落,連忙鬆開爪子,掉下樹來,撒腿便追。楊珞餓了幾日,手腳都已軟了,哪裏跑得過這畜生?他聽得那畜生追到,連忙轉身,那家夥已撲到了眼前,楊珞慌忙向左一閃,不料那畜生就勢一剪,尾巴正抽在楊珞持刀的右手上,這一下勁力奇大,楊珞痛如骨髓,那匕首再也拿捏不住,“撲”的一聲掉在雪地上。
楊珞方待要揀,那畜生已第二次撲到麵前,張開血盆大口便咬了下來,楊珞來不及多想,左手一伸,將燃著的木棍塞到了那畜生口中。那畜生咬著塊燒紅的木炭,劇痛難當,慘嗥連連。楊珞趁此機會,顧不得撿拾地上的匕首,轉身又向陷阱奔去。他剛到陷阱邊上,那惡虎又已追了過來,楊珞就地一撲,滾到了陷阱中央,那畜生卻沒有趁勢再追,停在了那陷阱的邊上,來回縱躍,怒嘯不止。
楊珞本待它撲來就啟動機簧,跟它同歸於盡,不想這畜生深具靈性,就是不肯過來。楊珞主意已決,當下抓起積雪,捏成堅冰,不停向那惡虎擲去。那畜生被楊珞撩撥得火燒火燎,終於大吼一聲,縱身撲來。楊珞也不閃避,等它撲到眼前,將頭一低,雙臂已緊緊抱住了惡虎的頸項,頭死死抵住了它的下頜,一人一虎滾作一團。
楊珞待滾到機簧邊上,一腳踢斷了支撐巨石的木樁,隻見那萬斤巨石象座小山一樣,挾著狂風直壓下來。楊珞將雙眼一閉,暗道一聲:“各位兄弟,來生再見了。”心中平靜,竟無懼意。
卻說珈兒見楊珞出去,忙叫了豆子,小炮和峰兒起來,一起去看他如何殺那窮凶極惡的畜生,眾人慢慢爬到門口,正好瞧見楊珞一腳踹斷了木樁,那巨石天崩地裂地壓了下來,聲震雲霄,煙塵漲天。眾人驚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珈兒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眾人盡皆淚如雨下,哭了半晌,小炮道:“楊大哥自己原本可以走脫,可是他為了我們,竟甘願跟那畜生同歸於盡,我們……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的屍身弄出來,好生埋葬。”說到後來,聲音哽咽,泣不成聲。眾人都點頭應承,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全都爬下了樹,緩緩向那陷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