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拉法葉艦傭金弊案」,不但在台灣是人人耳熟能詳的跨世紀大案子 ,同時也在法國乃至於歐洲、以及國際間,都是一個備受側目和議論紛紛的大案子。該案不但暴露出前朝黨國體製下的貪汚腐敗、營私舞弊而目無法紀的自私心態,尤其不可原諒的是,竟然還凸顯出國民黨執政時期毫無敵我觀念的荒謬內情。其中,更重要的是讓外界藉此看清楚一些民主國家的政客,為了個人一己之利或其集團之私益,完全無視最起碼的基本道德標準,他們成群結黨肆無忌憚貪婪的巧取豪奪,並且跨國進行謀財害命的令人髮指直之可惡犯罪事實 !! 然而,或許正因為本案所呈現的陰謀太過龐钜,內情盤根錯節到如入迷宮,想要一窺全貌,實際上是需要投注長期的毅力與不懈努力,甚至可能還要冒著各式各樣不可預測的風險,因此坊間有關「拉法葉弊案」或「尹清楓命案」的書籍雖然汗牛充棟,唯真正對於本案投入長期、深入關注,甚至多次自行到第一線明察暗訪者則更是寥寥無幾。
幸虧,在這酷似黑洞深淵裡麵卻仍有著這麼一個鍥而不捨的身影,默默長期孜孜不倦的秉持新聞工作者的良知與傳媒貫有的敏銳,堅持「亞伯拉罕的信心」( Against all hope in hope ) 發掘真相,甚至在十餘年來不遠千裏迢迢,親自無數次踵足到事件相關現場實地查證調查,包括首次發現此案關鍵人物汪傳浦在舊金山與倫敦的隱身處所…等等關鍵資訊。相對於今日淪為捕風捉影的台灣媒體惡化環境下,除了令入不忍卒睹的腥羶色一再被過度炒作,剩下的似乎僅是價值空虛的不知所雲囈語而已!!然而,在如此舉世皆濁氛圍中,仍還有著這麼樣的一個身影,依舊不改其誌得秉持著新聞人該有的專業,無視於外界的毀譽,繼續堅持批判與追求真相的良知行事。
也因為他的存在,使我們相信新聞追求的理想與良知始終不滅,而這個人就是溫紳 ( Windson ),從一九七八年便以筆名「蔡漢勳」出現於台灣傳媒界的新聞人。
今年所召開的的第三十六屆「歐台會」年會,係假義大利羅馬附近的度假勝地Fiuggi舉行。而本次年會中也邀請到溫紳與會演講。故藉此難得的機會,「歐台會」也在此會議繁忙之際,特別企畫了這次的溫紳專訪。一來是向這一位堅勁耿介的諤諤之士致敬,二來也向溫紳請教對「拉法葉案」的通盤看法與對台灣媒體的深入觀察,希望在這短暫訪談之對白中能激發出部分真相以分享國人。
以下是專訪內容:
何澄輝:溫紳您好!我們是「歐台會」媒體部的成員,想藉此機會跟您做場專訪。
長期以來,您對「拉法葉案」觀察與持續追蹤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對於此案,各界仍抱持高度的關切。我們想請教的是,以您長期追蹤報導「拉案」的過程與經驗,目前「拉案」的困境究竟在哪?
溫 紳:困境應在於「意誌力不夠」所致吧? !
阿扁總統早在七年前便曾宣示「不惜動搖國本辦到底」,這話算是講得很重,所以當時他宣示「不惜動搖國本也要辦到底」時,郝柏村就在「中國時報」寫了一篇「何謂國本?」的文章。他的意思是要給阿扁上一課,意指:「動搖國本」的這個「國本」,可能陳水扁總統還搞不清楚!
而名漫畫家CoCo隔沒多久也在當時的報端畫了一幅漫畫:「特調小組」檢察官跑去前總統李登輝的家門口,敲門說:我要找「國本」先生。從這些意涵就可以知道,「不惜動搖國本辦到底」一詞,其實在朝野的解讀不太一樣。也許郝柏村認為,你(指陳水扁總統)是不敢辦的!所以你(陳水扁總統)說「不惜動搖國本」,我就給你上一課:「國本是什麼?」。
CoCo則是知名的自由派漫畫家,他居然敢用這種漫畫來表達檢察官跑到前總統李登輝家去要找「國本」先生,其實這種幽默也是一種影射。所以,「特調小組」辦到今年七月三十日已經成立七週年,雖然有其成績表現,比如 : 郭力恆兄弟的兩千五百四十九萬餘美金,再加上凍結以來衍生的利息,總計已逾兩千六百多萬美金,換算成新台幣相當於有十二億元的不法所得,「特調小組」已經取回,算是第一張成績單。
這個成績單,關鍵在於謝長廷擔任行政院長時批準了「免死狀」(對於瑞士官方要求有關涉案人汪傳浦的保證),因為當初伯恩的司法 當局要求台灣一定要保證不會對汪傳浦處以死刑。所謂「免死狀」…一般而言應該是由總統才能夠特赦,而非行政院長能予決定。可是陳水扁總統似乎沒有太大的意願而完全授權給「特調小組」來做決定。「特調小組」遂由法務部長及檢察總長出麵,結果部長或總長層級未被瑞士接受而遲未拍板。直到謝長廷上台出任行政院長後,他決定簽署這一「免死狀」的承諾書,也因此發揮臨門一腳效應,這才啟動瑞士政府願意把汪傳浦所藏匿之資料交付給台灣。
拉法葉弊案傭金關鍵人物汪傳浦
司法互助合作啟動後的連鎖反應之一: 就是郭力恆兄弟在瑞土的傭金帳戶浮現了。浮現以後,導致郭力恆後來也對此伏首認罪。原來郭力恆在軍事監獄中從不承認他有拿過什麼「拉法葉弊案」的好處,但在汪傳浦家族保險箱內的資料拿出來比對,郭力恆兄弟當年幾月幾日進進出出的帳目通通一目了然,所以郭力恆兄弟無法辯駁,隻好把這些錢吐出來還給國庫。
這些吐出來的十二餘億元新台幣,好歹是第一張成績單。但凍結在瑞士還有五億兩千萬美金,如果加上利息已有六億三千餘萬美金的汪傳浦家族不法利得,換算成新台幣約有兩百億餘元新台幣,目前仍在打官司。但當這個官司正在開打的時候,法國方麵卻也已經先聲奪人軋一腳在索賠了。據稱因為法國政府認為,這筆錢是他們的國營企業「湯姆笙公司」依據契約價款的 18.6%匯傭進汪傳浦的帳戶,所以錢應該是該退回原來的出處。雖然原始的真正出處是台灣,因為是台灣把購買拉法葉的錢匯到「湯姆笙」,「湯姆笙」再撥出18.6% 轉到汪傳浦的傭金帳戶。所以才會發生目前的六億三千餘萬美金(換算台幣約兩百多億)被凍結在瑞士。
事實上,台灣目前也對法國當局提出違約索賠的商務仲裁官司。因為依據購買拉法葉艦契約上麵的「排傭條款」規定,如果賣方付出多少傭金,賣方就必須賠償台灣同額的傭金價金。所以我們(台灣)目前是對法國正式索賠五億九千萬美金賠償。結果法國人的如意算盤是,法國把汪傳浦被凍結的六億三千萬美金要回來,再還給台灣五億九千萬美金。台灣則擺明立場拒絕法國似是而非的詭辯,強調這根本是兩碼子事。汪傳浦是貪汙到台灣的拉法葉案傭金,我們要把他像郭力恆吐出來一樣地全要回來,至於法國則是違反了當時簽訂契約的「排傭條款」,所以應該另外賠償。
可是 ,站在台灣軍方的立場似乎則又不然,因為誠如眾所週知之情形,所有的軍火買賣包括拉法葉、幻象機及雲母飛彈,這些尖端武器的後續零附件是非常重要。有些圈內人常說,所有的軍火交易中,我賣給你第一筆是「喝湯」而已,後麵的二、三十年維修,以及零件的補給才是「吃肉」!如果法國人惱羞成怒,不再賣給台灣相關後續的零附件,則台灣所購之幻象機或拉法葉艦就可能沒辦法全麵服役。所以這實在是一個「痛處」!這種難言之隱的狀況,儼然已變成台灣必須通盤考量與拿捏的燙手問題。一言以蔽之, 法國現在正是「吃台灣夠夠」!
何澄輝:我拜讀您的大作,發現「拉法葉弊案」的最大阻力似乎來自軍方,軍方似乎不太願意對此案進行更進一步的追究。
溫 紳:因為軍方就像過去海軍總司令顧崇廉所宣稱的看法—一 顧崇廉是取代了第一位台籍總司令莊銘耀而出掌海軍總司令一一 顧崇廉說:軍方要走出「尹清楓的陰影」。事實上, 所謂「尹清楓的陰影」就是「拉法葉弊案」!而「拉法葉弊案」,劉和謙這位過去在李登輝時代當過參謀總長者,他便感慨講過:「拉案」的發生是甲午戰爭以來,海軍的第二次奇恥大辱!亦即此案的發生,實在是非常大的喪權辱國紀錄。
繼莊銘耀出任海軍司令顧崇廉 | 因尹案去職的莊銘耀 |
我們都知道,甲午戰爭爆發前夕,慈禧太後把購買軍艦的錢移去建蓋頤和園,「拉法葉弊案」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有一點像。因為我們買的拉法葉艦, 其實隻是載體而幾乎與空殼無異,而在艦上的電戰係統方麵,我們的敵人中國卻獲得比台灣更先進的裝備。這也無怪乎劉和謙會認為此乃甲午戰爭以來的第二次奇恥大辱!對於軍方來講,此一弊案簡直是不堪聞問的!非常丟人現眼的!海軍不但死了一個尹清楓上校,後來又被查出整個契約竟被灌水 18.6%,而且是罪證確鑿。這是因為瑞士提供給台灣的資料顯示,當年的幾月幾日匯款多少即被轉帳匯入傭金帳戶、全部進出的明細表都一目了然。
劉和謙認為拉法葉弊案的爆發是甲午戰爭以來第二次的奇恥大辱 |
又例如:郭力恆原來是抵死不承認,但當檢方把瑞士提供給台灣的資料出示給他看後,當場啞口無言!因為所有的錢是什麼時候進去、轉出去多少…全都一清二楚!單從這點就可以發現,瑞士提供給我們的資料相當有用。但也相對顯現出的另一問題即是:除了郭力恆兄弟以外,汪傳浦家族的這些資金進進出出,到底流向何處???
此其中,有一個特殊現象,這也是我特別留意到的地方,亦即汪傳浦家族的傭金帳戶內有一家名為「EFG 」的銀行,「EFG」這名詞,剛好出現在最近的信託兩百多億新聞上。過去的信託訊息是在公元二00三年時交付「 Credit Suisse」(瑞士信貸銀行),這家金融機構正巧也是汪傳浦家族傭金帳戶最大一筆之所在的銀行。而那時「EFG 」這家銀行尚未浮出檯麵。直到前(2005)年 十一月七日 由瑞士提供查扣的資料給台灣後,「特調小組」始在去年 九月二十八日 公布具體求刑起訴書中,相關附件這才披露與傭金相關的銀行內還有一家是叫做「 EFG」。故而從信託「Credit Suisse」到信託給「 EFG」。
恰好這兩家銀行都是跟汪傳浦家族傭金帳戶有來往 !! 事實上,「EFG」對一般人來講是很生疏的,如果不是去年「特調小組」公佈具體求刑起訴書,外界也不曉得有這麼一家銀行。從這點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傳聞中指稱法國檢方曾私下知會過跑這條 線的外籍記者,他們強烈懷疑汪傳浦全家隻是在幫某些人代為保管傭金帳戶。汪家充其量可能隻是人頭而已。因為他們可能全是人頭角色,故而在帳戶上似乎無法自主性動彈,對於這筆錢彷彿不能直接動用,可能隻是扮演代管角色而已,而真正懂得密碼,或者可以簽名轉移者極可能是幕後的某些人。而這些人在這些年,動不動就把錢來個「信託」,好像要把見不得來路的錢財「攪成一片」 ?!
照理講,這種事應該涇渭分明,甚至要對於與汪傳浦來往的相關銀行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論會將大把錢交付給其信託。所以聽說當年有人執意要信託給瑞士信貸時,不少人便極力反對!因為他們認為此舉無異「對號入座」。特別是大家一聽到「瑞士」,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洗錢」這種不良的印象!但卻搞不懂為何有人要執意給瑞士信貸?
Credit Suisse 瑞士信貸
如果這是無意中的巧合,或許算是一個偶然也罷,但第二次的信託又是交給「EFG 」!竟然又是跟汪傳浦家族傭金帳戶重疊,有一又有二,有時候不免會讓人納悶:不禁懷疑這些錢的彎來轉去過程,彷彿就是要利用信託名目與汪傳浦傭金帳戶重疊而從中有所混淆,因為金額恰巧又是有點吻合,皆是兩百多億,可能到時候又可運用「五鬼搬運」的手法,把汪傳浦家族的傭金帳戶內金錢,到時候又變成另一名目而回到他們的手中。這樣的疑慮陰影讓人揮之不去,個中蹊蹺委實啟人疑竇。
當然這隻是猜測有此可能性而已!無法予以百分百確定。但是一而再,從「Credit Suisse 」到「EFG」,怎麼會一而再的重履覆轍呢?何況這件事在當時砲聲隆隆,「聯合報」都有報導的紀錄,外界都難以理解錢怎麼會非去給「瑞士信貸」或「 EFG」信託不可?
何澄輝:順著這個部分的問題來講,坊間有關「拉法葉弊案」的書籍其實非常多….
溫 紳:約有三十幾種…….
何澄輝:對,但對我來講,最有趣的部分,就是您書(指作者編著「誰背叛了國家?」這一書)中最後一部份,有關連戰的「神秘之旅」那個部分。您也因為這個章節,讓您遇到官司上的問題。我作為本身是學法律出身的人,對於這樣的判決,其實是蠻訝異的… ..
溫 紳:(開玩笑地諷刺)也不會呀!外界曾笑說「法院是國民黨開的」,這可是許水德曾經講過的話… ..
何澄輝:我的訝異是……
溫 紳:它(指法院)若判我勝訴的話我會「訝異」,判我敗訴則反倒覺得「理所當然」。隻是這案子拖了三年一個多月才裁判下來,而且聽說在審判過程中似乎一直希望我們和解。
何澄輝:我們就這個部分,可不可以請你談一談,針對這個因此涉訟的事情,還有對這個判決的看法?
溫 紳:對這個判決當然不服氣嘛!因為,事實上我都去求證過,而且本案中,連戰提出民事訴訟,並不是刑事訴訟。從刑事訴訟的角度,大概是很難成立,因為我確實有去實地求證、再三求證,但以民事訴訟為之,它就變成有一種好像有點……「模糊空間」,
何澄輝:它的認定也比較寬鬆…….
盧加諾與米蘭關係圖,兩地車程相距101公裏 | 盧加諾(Lugano)與米蘭(Milano)關係位置 |
溫 紳:對,(也許法院認為)因為訴訟的內容是:他(連戰)要求你(指溫紳)登報道歉嘛,並沒有要你去坐牢。像阿扁那時後被馮滬祥告,那是要坐牢的,是刑事告完之後再打民事賠償,後來又賠了兩百萬元。所以,他(指原告連戰)大概也知道刑事(訴訟)可能是無法成立的,就直接提起民事訴訟。民事訴訟求的是道歉。可是,如果連戰從來沒有去過盧加諾 ( Lugano ),那我道歉!而實際上連戰確實有去過。當然,可能去的次數與我所寫的不同。
盧加諾這個地方,你(連戰)為什麼三番兩次跑到米蘭,北上到Como或到盧加諾?有誰知道到底去那裡了?所以,跟他去的胡誌強—一過去的外交部長、新聞局長一一在連戰告我的時候, TVBS特別訪問他,他的說詞居然是:他是陪著連戰到Como參加教宗的「聖誕晚會」。我當時一聽,就覺得十分疑惑:教宗什麼時會跑到米蘭北邊去開「聖誕晚會」啊?然後呢,更妙的是晚會還是在元月呢!即使有「聖誕晚會」也理應在十二月底吧?是吧?但是,當時訪問胡誌強的主播陳雅琳,她事後表示她聽到胡誌強這樣講也覺得有些疑惑,但不好意思再反問。
其實,台灣的主播、新聞記者有時對政治人物太過客氣。你若像英國那種「 HARD talk」—一馬英九過去參加的那個BBC節目—一主播如果當場問:教宗怎麼會離開梵諦岡跑去 Como開「聖誕晚會」?而十二月底就該有的晚會,怎麼會變成配合你連戰來米蘭的時間?騙肖仔嘛!所以,我想,這個官司還有得打!上訴之後,就把當初陪同連戰的人一個個調來傳訊。過去,這張王牌沒用。我這邊是被告,所以,當時我就請莊振澤(義大利台灣協會會長)出庭作證。莊振澤回台為我出庭作證,但都被法院認為不足採信。好,那現在倒過來,我們未來就傳你們當時陪連戰去的這些人出庭作證。
至於我在那篇文章內所引述的李建軍提及「公職人員財產申報之前」,他引述連惠心透露連家轉過了「一百多個億」。「一百多億轉過去」?連戰家族究竟將其轉到哪裡?我沒有講「洗錢」!你連家有本事!會賺錢!不過你這些錢,在財產申報前趕快轉出去,到底轉到哪裡?這可能是合法節稅或者其他投資,我們不管,但連惠心向李建軍「交心」的談話中確實表示說有「一百多億」轉過去,誠不知是否就轉放到了盧加諾 ?
因為連戰後來接受記者訪問時也說,連惠心拉著他去盧加諾。他說那邊冷得半死。那廢話嘛!冬天的盧加諾我也去過一次,那裡本來就是避暑聖地,大家都是夏天去,連戰怎會偏偏利用農曆年前後、大家忙著拜年的春節時候全家像候鳥一樣跑到米蘭(轉赴盧加諾)?這不合常理嘛!(那個時間)理應去澳洲、紐西蘭度假(才合理)嘛!怎麼會跑到盧加諾?(當時)天寒地凍,整個盧加諾到了元、二月隻有海鳥而幾乎沒有遊客。他自己不也講過,冷得半死!冷得半死,你們來做什麼?吃飽換夭 ( 餓 ) ?
何澄輝:確實啟人疑竇….
溫 紳:我覺得,到時後連連惠心也應傳訊一下!反正要拚大家來拚,仙拚仙嘛!你不能說因為你財大氣粗,請得起律師,打這種混戰……我沒有說你「洗錢」,我隻說「神秘之旅」。事實上在出書時他(連戰)也不介意,然後「台灣日報」第一次刋登的時候篇幅不大,反而是(當時)台聯主席黃主文看到後便跟「台灣日報」 社長顏文閂說這個題目可以再做,所以顏文閂再叫總編輯找我「寫大篇一點」,我說:「寫大篇就把我那一整篇登出來呀」。
結果再登出來後是在第二版整版。他(連戰)也視若無睹,彷彿不當一回事。反而是周玉蔻看到了有點「見獵心喜」,就在電視上的談話性節目上,大膽用了「洗錢」這個字眼,(當)她用「洗錢」這字眼時,我也當場跟她說,我可沒有講說「洗錢」,我說(的是)連戰這個「神秘之旅」有點像是「錦衣夜行」。換言之,你很有錢,但是你很怕人家知道你很有錢,所以故意在晚上穿得很華麗,但是 烏七八黑,沒有人看得到,偷偷摸摸,在那裡轉來轉去。所以我用「錦衣夜行」來形容。我的律師也笑,笑我搞錯「錦衣夜行」?
我的意思是說,他(連戰)很低調,不願意人家知道他去哪裡。但法官的認定是,我前麵講了一堆盧加諾(的情形),汪傳浦的傭金帳戶在那邊發現,我在公元兩千零一年就去那邊求證過了。
後來法國前外長杜馬(Roland Dumas) 的情婦 鍾古 夫人(Christine Deviers-Joncour) ,原先報紙的報導說她的錢是藏在日內瓦,但是,曾任法國檢察官的莊比聖 ( Thierry Jean-Pierre, 1955-2005)生前寫了一本書:《巴黎─台灣連線》(Taiwan Connection —Scandales et meurtres au coeur de la Republique)書中揭露 鍾古 夫人(收受傭金)的帳戶其實是設在盧加諾(Lugano)。況且,億而富 ( Elf )的「傭金教父」席文 (Alfred Sirven) 與愛德蒙‧關(Edmond Kwan)的帳戶,也指定「湯姆笙」 (Thomson)付款要匯的帳戶所在也是盧加諾。所以從「傭金教父」席文與愛德蒙.‧關,也就是「拉法葉弊案」中連結到中國方麵的這條線,其關鍵人物「傭金教父」席文的帳戶也是在盧加諾、然後汪傳浦的帳戶也被發現在盧加諾、而 鍾古 夫人的帳戶也在盧加諾出現….盧加諾總計有六十八家銀行之多,是瑞士的第三大金融中心……當然,我沒有說你(連戰)「洗錢」,但至少可以說很多人願意「藏錢」在那裡吧?因為杜馬的情婦 鍾古 夫人、再加上汪傳浦、「傭金教父」席文都不約而同(在此有帳戶)相中此處,可見「有錢人」都是有誌一同嘛!
杜馬 (Roland Dumas) | 鍾古夫人(Christine Deviers-Joncour) |
台灣巴黎連線中譯本 | 莊比聖, (Thierry Jean-Pierre) |
愛德蒙.關 (Edmond Kwan) | 「傭金教父」席文(Alfred Sirven) |
我沒有說是「洗錢」,但法官好像認定我提了前麵三個例子就是「暗示洗錢」。但事實上這三個人確實是在「洗錢」呀!我可未曾直接講過連戰「洗錢」(法官的這種觀點實在有點令人費解!),台灣法官的表現應該就事認事、實事求是。
陳奕齊:溫 先生,我們抽出「拉法葉」這個案子來看,我們發現,此案發生的時間大約是在上世紀九0年代,九0年代剛好是台灣解嚴後我們進行一係列的民主化的工程。也在九0年代,台灣發生了很多軍購弊案,更早期我記得好像在 1990、1992的時候有發生所謂的的「軍襪採購弊案」…… .,我的意思說……
溫 紳:這個隻是九牛一毛而已,我們就說最近爆發的「五指山國軍示範公墓」也發生疑有弊案的情事。軍方幾乎每個部門都很不安份嘛!根本不想打戰,似乎整天就隻想著如何「賺外快」,… ..
陳奕齊:溫 先生,我比較好奇的是,早期在解嚴之前,台灣所有的軍方退役後可以被指派至高雄港務局、陽明海運等等……
溫 紳:對呀
陳奕齊:過去,軍人可以在退役後轉任很多不同的領域,可是我們在一九九0年代以後由於民主化的過程,這些以前軍方式視為禁臠的利益大餅逐漸消失,是否某個程度與弊案叢生有某種關係?還是一九九0年代之後,我們開始有監督的力量,所以才讓這些貪汙的事情曝光?還是因為他們原本可以透由一個扭曲的國家體製,他們可以佔據其他的部會,但之後…… .
溫 紳:我覺得,這就是所謂的「既得利益階層」,他們絕不可能輕易把嘴巴上的肥肉吐出來,所以個個有機會轉戰到各個「據點」,就是說(類似)軍法官變成司法官,甚至新聞局裡麵很多高官,像出版處處長就是過去從海軍的出版處、海軍總部或者是聯勤總部任職的上校軍官,之後搖身一變,變成政務官。然後(甚至)外放,包括外交部的……反正很多係統。 這些人基本上….講實在,我有點覺得他們資質不是太好,不是我們在數落他們,在當時,通常是一般正規大學無法畢業或考不上大學的,才會選擇去讀軍校。當然,也有真的是有心要從軍的,但在當時,那是稀有動物!現在,軍校聯招也不辦了,拿大學聯考(學測)成績單,根據你的分數排比,然後錄取。連以前有的軍校聯招 ,現在都省掉了。所以他們的資質不足,而心理上往往(覺得)好像不被一般大學所接納,心理有點不太平衡。然後到了軍中…當時會跟蔣介石父子來到台灣的高層軍官、將領,我們講實在,資質也不是很好。反正就是因為本身沒什麼本事才亡命來台,沒辦法隻好像 以前的戒嚴時期高普考用省籍來設限。
當時的高普考,三十六個省籍(三十五省加上一個特別行政區),假設每個省籍錄取一個,如果新疆籍隻有兩個人考,他們的錄取率是二分之一的上榜機會。而台灣省籍者,則可能同時有一千個人參加考試,但也隻有一個名額。所以整個文官體係在蔣介石威權戒嚴時期已經完全扭曲了!因此濫竽充數,不是隻有軍官轉文官,而這些人士大都是在大學聯考時被淘汰者,況 且在高普考這個選拔關口上也是被扭曲的。所以台灣整個文官體係、官僚體製在蔣家國民黨統治時期就是一個既得利益階級為富,而沒有想到國家的利益、老百姓的福祉。完全就是要鞏固這個黨國給他的一個特權。
然後這個特權就一直延續,這個心態沒有辦法改,心態不改,你做事的出發點就已經偏頗了。所以郝柏村為什麼要從蔚山艦轉為拉法葉艦?這個決策轉變其實充滿爭議。因為蔚山艦其實不是韓國做的。很多台灣的立委、工業團體的立委說:台灣怎麼會比不過韓國?為什麼要向南韓買蔚山艦?忘完全錯誤!因為蔚山艦是美國(產品)的 OEM,就像我們的成功級戰艦也是美國派裏級艦技術轉移給台灣自己製造。我們講是「國艦」,其實根本就是派裏級艦!蔚山艦一樣是承襲自美國的技術,他(美國)交給了韓國,韓國再自行生產。所以那個價格很清楚,因為這已經有過服役的紀錄,這種OEM 的價格、有多少利潤,實際上是很清楚的。
被拉法葉級取代的蔚山級巡防艦 |
但「拉法葉」則不然,當時拉法葉艦還沒成軍,還沒有確定造價,因此產生了胡亂灌水報價的可能空間。所以當時的轉折點、出發點,劉和謙說我們(台灣軍方)原本是要買十六艘蔚山艦,因為當時的十年建軍計畫裡麵有所謂的「一大配兩小」,(船隻的要求)要啟動快,打了就跑!因為台灣海峽的(作戰)空間很小。以拉法葉級這種大船(在這樣的作戰空間)未必適當,有淪為箭靶的可能。郝柏村不管!而法方也就就順勢灌水下去,最主要是她(拉法葉艦)沒有成軍的紀錄,沒有參考價格,由於這類產品尚未「上市」,其價格當然有隨意喊價的空間,因為這類在軍火市場並沒有什麼特定行情。
所以我覺得當時這個轉折,郝柏村決定改變是有問題的。而汪傳浦這個人,法國人把他暱稱成「 shampoo」(洗髮精),意思是說他將價格不斷膨脹,猶如洗髮精遇水產生大量泡泡一般。你(指郝柏村與軍方)沒有先為台灣設想,完全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好像「台灣囝仔死不完」!你若是買了蔚山艦至少可以保護許多台灣子弟,他們在海軍服役,所服役的艦隻至少可以免於淪為箭靶、砲灰。你買了拉法葉艦,法國政府卻同時把更高檔的電戰係統送給中國,變成「台灣兵、台灣囝仔死不完」一樣。彷彿這些苦難都是其台灣人要去麵對的事,錢財卻由他們攬著就拿走。
拉法葉級巡防艦 |
我覺得這些人(前朝黨國權貴階級)的「過客心態」是很可怕!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認同」!也就是他不「認同」這塊土地,不認同這塊土地上的人民,反正我撈一筆,當年一九四九年我不得已跟你(指蔣介石父子)來,跟著蔣介石亡命,隻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回中國去,或者移民美國、加拿大、紐西蘭、澳洲… .這如果要做一個統計是很可怕的!他們之所以會留台或再回台灣,是為了什麼?大概不外是因為健保卡!是因為18%利息,所以他們要保留那本護照,或者為了投票,為了回來吃香喝辣!這些人,其實早就該「斬斷」了!扁政府這七年,講實在話是太過委曲求全而人家根本不買你的帳,人家根本就認為你如「歐台會」理事長(何章獻)所說的「軟弱」。佔盡你的便宜,你也吭不出來。
陳奕齊:溫先生,台灣現在的媒體,我們都說台灣的媒體亂象,記者的素質很差,作為資深的媒體人,您有何看法?
溫 紳:我從事新聞媒體工作,一開始是在「民生報」。「民生報」我是「第一代」,就是創刊的時候就加入,甚至於報紙還沒有印出來,我就去報到,當時隻有四個人在編的時候。後來就是因為打這個「教科書(弊案)」,因為教科書當時是聯合供應處壟斷… ..
陳奕齊:那個(教科書)案子是你首先報導追蹤的?
溫 紳:對!但是後來發現踢到鐵板!因為發現連教科書都是黨政軍在咬定這塊肥肉。因為教科書本身,以紙張來說,不同的印刷廠、不同的紙廠報價都不同,不同的油墨也不同價!而他們用最高的紙價 和油墨價、裝訂費來向學生收錢,但實際上卻偷工減料,用的是費用最低的紙張、油墨等。我就揭發這個案子。揭發這個案子之後 --正中書局是國民黨的,幼獅是救國團的,還有黎明文化這些軍方的...,反正都是黨政軍啦—一開始找我麻煩,算是踢到鐵板。所以踢到鐵板後,一年多後,台灣與美國斷交沒多久時,我的主任換人,新主任是政戰部門退下來轉任。當然會與其不合,隻好自行求去。離開的時候,王效蘭在電梯碰到我,問我為什麼不做了?我說:反正沒什麼好發揮。於是就把我調到「聯合報」。調到「聯合報」沒多久,他們這些人仍然繼續窮追猛打,所以我「聯合報」呆一個月後就不做了。走了以後,就發現在台灣的媒體,你再怎麼有理想、有正義感,你隻要碰到既得利益階層,你就沒轍!老闆若不給你充分支持則恐怕會很難有所作為。
我那時候甚至被扣上是「陳婉真弟弟」。我跟陳婉真其實不認識,因為那時後陳婉真在美國「作怪」絕食抗議….等等,所以,他們說:「中國時報」出了一個陳婉真,那這傢夥(指溫紳)是陳婉真的弟弟……諸如此類的大扣帽子。
所以從那次以後我就決定,台灣的媒體我不再為他們服務,因為在那些媒體工作,常常身不由己,常常莫名其妙被捅一刀!後來就隻寫些專欄,比方在「中國時報」寫:「歷史上的今天」、「生活日記」…. 等等專欄,後來「中國時報」也給我主筆位子,但是是特約的身份,這是大家「歡喜甘願」。期間也擔任「亞洲週刋」特派員,那時該刋仍是Time的係統。然後是「南華早報」、「 NIKKEI」(日本經濟新聞) 等等,全都是國外媒體。
國外媒體比較會「放牛吃草」,沒有那些莫名其妙的顧忌,它隻要你求證清楚、寫得完整、平實報導新聞就行了,不會像台灣這些新聞界、媒體界都是有一些鮮明的立場。所謂「統派」媒體也罷、「獨派」媒體也罷(這一類的區分)。當然,我幫「自立早報」、「自立晚報」甚至「自由時」報或「台灣日報」(寫稿)也都是「客卿」角色,都是按稿計酬。有時甚至於連稿費沒 拿到。「台灣日報」多年沒給我稿費,但我照寫。因為我不是靠它的稿費維生。
我如果靠它的稿費是沒辦法生活的。「台灣日報」的稿費兩年算下來大概不少吧。尤其在最後的時候,連薪水都發不出來、延後發… .那時後的「台灣日報」,我想你們去調一下(資料),(可能是)我寫得最多的時候。就是說,你(台灣日報)最困難的時候,我跟你(台灣日報)「搏感情」,寫得更多,而且稿費都一直沒有下來,我也算了,反正大家朋友一場。也因為外國媒體給我很好的收入,我從一九八八年開始薪水就是六位數了、做滿了十年以後服務滿一年再追加一個月的薪水。所以我那時後如果真的(繼續)在台灣媒體服務的話,我就不可能去追「拉法葉弊案」,去追「尹清楓命案」,就是因為在外國媒體「鬼混」,所以「天高皇帝遠」,所以我要做什麼、你們交辦的,隻要我做得了,其他時間我就可以去做我想做的。
陳奕齊:那這樣看來,台灣的媒體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它應有的「第四權」的(職能)…..
溫 紳:台灣媒體…. 基本上,主要還是「認同」問題。因為報老闆有他自己的立場,我們隻能說,他們是有商業考量,沒辦法。特別是民進黨執政以後有所謂的「置入性行銷」嘛!所以你為了要取得這一筆經費,就變得要「投靠」。而且有時候還常常是「綠皮藍骨」。
但我覺得媒體一定要有良知,你不要想在傳媒裡麵賺錢。如果說,為了賺錢而踏入這個領域,絕對是不劃算!你以同樣的心力,轉戰到商業圈,應該可以賺得更多!但是,我常常自我期許,十年之後,甚或百年之後,如果你在圖書館或者是網頁上還看到你的東西,那就不虛此生了!但是那些生意人,包括王永慶、郭台銘…,未來誰知道你會留下什麼?你的產品遲早一定會被淘汰,因為產品絕對是一波推一波地推陳出新。所以像台灣光復早期,唐榮鐵工廠「喊水會結凍」,後來也垮掉啦!你看黃國書的「國光人壽」,垮了以後連立法院長也被拖下來了。一大堆的前車之鑑,所以「鐘鼎山林,各有天性」,有人喜歡賺錢,你就去賺錢。你既然想要到傳播事業、新聞領域,就不要想賺錢。人生在世,不外是名利,你隻能二選一。名當然不是臭名,至少說,曾經為這塊土地作一個見證。
所以我追的案子,基本上都是跟歷史有關。從張學良復出到逝世也罷、到台塑汞汙泥外銷柬埔寨、以及十年前的釣魚台風波、乃至於「拉法葉弊案」、「尹清楓命案」,甚至我以前所寫的「台灣商戰風雲」係列,都是記載台灣這塊土地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這些人之中包括張學良,也算是台灣的一個過客嘛!所以我覺得這是一個人生觀,人生觀如果是想要賺錢就不要到這一行。如果你有理想、有抱負,也不要去找一家沒有骨頭的老闆所經營的媒體。因為隨時都有可能會被他出賣。
陳奕齊:難道台灣的記者沒有辦法獨立於報老闆或者是說傳媒的老闆,有自己的獨立…..
溫 紳:不可能的,因為(在台灣的媒體環境)這樣你就沒法「升官」,你就沒辦法發揮。你寫的稿子,寫了老半天,到時候不登,你的工作不是平白浪費?不過,現在整個大環境改了,因為 Internet網路、部落格的興起後,其實慢慢會有個人的工作室。例如像魚夫的「玉山網路電視」,它就可以去跟傳媒、電視台去競爭了。又例如汪笨湖,汪笨湖雖然被「年代」所封殺,我在他告別的舞台上演講就勸他說,別怕!你就設一個網路電視,屆時就可以百無禁忌大「放送」了!
何澄輝:雖然礙於時間所限,訪談隻能到此,仍謝謝溫紳撥冗接受我們的訪談,也期待看到您秉如椽史筆繼續的深度報導,謝謝您!
溫 紳:那裡!不客氣!
後記:
訪談到此,其實對於溫紳先生的敬佩與好奇並沒有結束。我們看到一個秉持良知立場的新聞人,堅持追求新聞良知道德的典範,還活生生的在台灣的土地上活躍。這代表的固然是一種理想與良知的不滅,同時也是一份追求的火炬高舉。在台灣,在現今的社會,追求理想而行的生活,其實不是徒託空言,也不是浪漫的虛言。實際上,透過最勤勤墾墾腳踏實地的實踐,那才是真正的理想的追求之路。也惟有抱持著理想,才能走得更遠,也綻放出最傲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