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這個32歲的年輕人?或許還沒有到揭曉答案的時候
文/本刊見習記者 潘虹秀 本刊記者 何伊凡
麵前這個年輕人臉上帶著來自山地農村地區特有的紅潤,操著帶鄉音的普通話,如同多數南方人一樣,吐字不是非常清晰,時而語速飛快,時而有些磕巴。他對尷尬的問題還沒有學會狡猾的搪塞,但外表的謙虛和憨厚已經包裹不住鋒芒和自信。他穿著凝重的深藍色西裝,白襯衣袖口處卻隱約露出內罩的羊毛衫。
比改變形象更難的是駕馭成長的節奏,僅用兩年時間,他建立了亞洲最大,全球第二的太陽能多晶矽片廠,身價一度高達400億元人民幣,被稱為中國大陸新能源“首富”。2007年,這個叫彭小峰的年輕人32歲,來自製造業的工廠企業家超越了互聯網英雄的成名速度。
速度,恰是彭最喜歡的詞,十年前,他名片上的英文名字就是Light DK Peng,意即“超越光速”,如今縮寫LDK成為賽維在紐交所上市公司的股票代碼。以光為名本取其喻義,後來以陽光獲財富,彭認為是巧合也是宿命。
英雄不問出身,在新能源領域似乎不適用。
如果彭小峰像他的大客戶、兩年前的新能源首富施振榮一樣,是身懷專利的海歸精英,哪怕是白手起家,恐怕也沒有這麽多是非喧囂。但今天,人們談起他時總聯想到另一個詞“泡沫”,特別是在“庫存門”事件之後。
對此,彭小峰自覺委屈。“如果我們是一家美國公司,大家會把我們看成戴爾、雅虎或者Google,大家會把我看成一個英雄。”
華為是彭推崇的企業,他曾想學習任正非的沉默是金,但隨著外界對他創造的商業奇跡質疑日盛時,低調潛行的日子不得不中止了。麵對《中國企業家》,他首次開口並破天荒地允許本刊記者給他拍照。此前,彭一直不願意在媒體上曝光,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開寶馬的年輕人
1975年,彭小峰出生在江西省吉安市安福縣的一個小山村。即便用吉安市的地圖,要找到這個村莊也並不容易,所謂“七山半水二分田,半分道路和莊園”。小學5年級,他隨父母來到洲湖鎮,原因是鎮上有更好的中學。彭的父母在鎮上做些小本生意,供養一家生計。
令父母驕傲的是,彭小峰中考成績全縣第一,他選擇了去江西省外貿學校讀中專,“當時(在農村)最好的學生往往讀中專。”他自豪地說,學習外貿並非因為有誌從商,而是覺得能有機會練英語,學好英語則是為了出國學物理。彭小峰經常到附近的大學旁聽,自學大學物理。他那時的夢想比現在展示在別人眼前的更不可思議,“初中時看過大量有關居裏夫人和愛因斯坦的書”,他一臉認真,“希望將來能去美國深造,從事理論物理研究,也想過得諾貝爾獎。”
在學校,彭做成了有生以來的第一筆生意,組織了一個外語培訓班,賺了400元。
1993年年末,彭小峰中專畢業,回到家鄉吉安市,進入新籌建的外貿公司。由於英語好,擔當了與外商溝通的工作。“我愛好物理,學理科的很內向,看到領導臉都會紅,不自在。”但這是他的職責,沒有更多選擇,這個過程讓他發現自己其實可塑性很大。
彭小峰每月對著工資條盤算還有多久能攢夠留學的費用,三年之後,他終於發現恐怕到了愛因斯坦獲得諾貝爾獎的年齡自己可能仍還在吉安。那好吧,是該改變的時候了。
1997年3月,江南初春,萬物複蘇,兜裏揣著2萬元,狂熱的物理學愛好者出發了。第一站是上海。到了上海才發現薪桂米珠居不易,於是坐火車來到蘇州。
一路上,火車空空蕩蕩,沒幾個人,眺望窗外,原野空曠,諾貝爾獎離他似乎越來越遠,生存跳到眼前。
彭小峰來到蘇州的吳中區,當時還叫吳縣,在偏遠的地方租了間房子,租金700元。他幹起了國際貿易的老本行,大陸那時很多商人隻能把產品先賣給香港或台灣,再通過港台銷往國外,而彭已有與外商直接交易的經驗和資源,於是在香港注冊了流星實業有限公司,跳過中間代理商環節。他不願描述那段創業的艱辛,隻是“與那時爬過的檻相比,這次風波(庫存門事件)就不算什麽了。”
兩年後,彭開始做實業。對如何管理工廠,如何精細化生產,如何提高流程效率有了深刻理解,之後生產太陽能多晶矽片,某種程度對他而言不過是換了一套設備。
他生產出了中國最早的伸縮性極強的化纖手套,將之命名為“魔術手套”,最初能賣幾十元一副,後來彭將生產範圍擴大到服裝、鞋、眼鏡、反光背心等,在勞保用品行業,他很快就成為不折不扣的隱形冠軍,積累了數億資產。
離開江西時,彭小峰除了物理學家的夢幾乎一無所有,再回江西,開的已是寶馬車。當時身邊還沒有這個年齡開寶馬的朋友,少年得誌的感覺也會偷偷溜上心頭,至於那個夢,已經變幻了。
我們一起搞太陽能
2005年的一個夏日,阿特斯太陽能有限公司商業執行總裁佟興雪正在無錫尚德與施正榮交談,忽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對方自稱叫彭小峰,得知他就在無錫後,希望能趕過來見一麵。
佟隨口答應,但與施正榮越聊越高興,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中午時分,電話再次響起,還是彭小峰,他已到了尚德門外。彭小峰正擬進入光伏領域,而佟興雪是當時國內少數具備10年以上光伏企業運營管理經驗的人材,曾在太陽能電池設備製造商GT-SOLAR公司和保定天威英利擔任高管,“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有魄力,有市場感覺,能把這個行業做大的人”。午餐之後,佟對彭小峰一笑,“你就是這樣的人。”兩年後,佟興雪成為賽維總裁兼首席運營官。
做勞保用品的彭小峰怎麽會突然進入新能源領域呢?這要從他到北大光華管理學院上EMBA說起。這段商學院的求學經曆,彭感慨最多的不是交了多少朋友,更不是因這些朋友促成了多少生意,而是徹底地“洗腦”。
“上了光華以後,回過頭來看,(早先做的勞保用品公司)包括戰略也好,市場方向的把握也好,才發現原來自己做的東西很多是可笑的,是亂來”,彭坦言:“沒學習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市場敏感度,但學了以後,就掌握了管理的方法,思維也有了提升。”
2002年,彭從光華管理學院畢業。他開始有意尋找新的商業機會。“勞保產品做了七八年,成長雖然很快,但空間有限,雖然有些閑置的資金,但炒房、炒股都不是我的追求,就產生了朦朧的想法。我需要一個更大的平台”。
2003年前後,彭去歐洲參加商業會議,發現關於新能源的討論越來越熱。於是找來很多雜誌,風能、生物柴油、燃料乙醇、垃圾發電等一一研究。最終鎖定光伏。他最初也有意走尚德的路線,向電池和組件方向發展,甚至買了設備。不過最容易看到的機會是不是最好的?彭小峰心存疑慮,
佟興雪的建議是將電池組件生產線全部停止,設備退掉,全力向矽片方向發展。他幫助彭小峰分析矽片生產的瓶頸,計算投資規模,從產業角度和策略角度梳理,彭之後又做了大量調研,最終進入“藍海”。
他很快搭建起一個陣容豪華的技術和財務團隊,平均年齡在45歲以上,有些人已在海外安家多年,而且彼此性格迥異。例如彭小峰的生活基本就是工作的延伸,而佟興雪則注重生活品質,衣著時尚,連辦公室內衛生間的馬桶都比彭的講究。
彭小峰剛剛進入一個陌生的領域,以辭動人又不是他的優勢,他如何將這些精英聚攏到偏僻的贛西小城新餘?
朱良保,擁有15年以上的生產、貿易公司管理經驗,現任賽維常務副總裁,彭小峰找到他時他對太陽能行業一無所知,兩人交談之後,他又回到家查了一番資料,激動地睡不著覺,2005年11月加盟。
彭小峰還害得另外一個人失眠,那就是他EMBA的同學邵永剛。邵時任國泰君安證券管理董事,負責投資銀行業務,彭小峰給他放PPT,一五一十講自己的規劃,邵永剛的感覺是“多年來沒見過這麽心動的案子”。2006年2月,邵永剛加入後擔任賽維的高級副總裁,與6個月後來到的首席財務官賴坤生同為賽維融資上市中的關鍵人物。賴滿頭白發,但性情活躍,他有近20年美國上市公司財務管理經驗。
彭的說服術並不神秘,他隻是頗善於化繁為簡,能夠把龐大的產業藍圖與賽維直接建立聯係,他將階段性目標分解得極具操作性,現在彭最自豪的就是那張精確到年月日的時間表,事實證明“私募隻晚一天,上市早一個月”。“一個目標做好後,看看哪些是關鍵點,自己控製著,然後找最有執行力的人來把握節奏。”他說。
不久前,賽維舉辦運動會,全體高管穿著西裝皮鞋也跑了一段,那是條簡單用煤渣鋪成的跑道,塵土四起,彭不是跑的最快的,但一直給別人鼓勁,更像個陪練。
狂奔
“這是一幫瘋狂的人。”一位員工回憶麵試時來到賽維的第一感覺。
那是2006年的冬天,在食堂二樓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朱良保,朱穿著件舊棉大衣,坐在一個角落,麵前是一堆資料。
彭小峰在另一個角落,這是一個能容納數千人同時就餐的食堂,沒有暖氣,風呼呼往裏灌,他們手腳都生了凍瘡,夥食除了白菜燉丸子,就是丸子燉白菜,很多人吃得流鼻血,用紙塞住繼續工作。
不是彭“摳門”,他要求一切都讓路於速度,因為整個行業都進入了快車道,他們必須搭上這一班車。
2005年,賽維買下了GT-SOLAR近70%的產品,這是有效樹立行業壁壘的方法, GT是全球惟一能提供光伏產業全套生產設備的公司,“設備有較長的交貨期。別人想拷貝賽維時,可能要一年後才能拿到生產設備。等他們做到賽維現在的規模,賽維又往前走了一大步了。”佟興雪說。
曾經一度風傳所有的風險投資都往江西新餘跑,去看一個正在籌建的叫賽維的公司。因為它的成長快得嚇人。
第一輪私募在2006年7月進入,之後又是兩輪,錢很快花光了,幾乎全部用來買矽料。當時矽料還隻有80美元/公斤,如今已漲到近400美元/公斤。
速度和成本優勢很容易讓賽維得到合作夥伴的寬容。據一位不願具名的下遊光伏電池生產商透露,投產第一年,賽維的矽片主要銷給國內的電池廠商,一度質量不是特別穩定。當時無錫尚德占據賽維總銷量的40%,尚德沒有表示什麽不滿,而是和賽維一起分析、解決問題。“感覺整個行業都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沒有競爭對手,大家都在幫助我們,”彭小峰說。
而在幾年前,形勢並非如此。“我在天威英利時,第一批矽片出來送到台灣客戶那裏去都是免費的。矽片有那麽一丁點地方沒清洗幹淨,就要受到客戶的抱怨。”佟興雪回憶。
2006年,賽維多晶矽片的產能達到200兆瓦,當時國內同行的規模大多停留在幾十兆瓦。2007年,賽維的目標是400兆瓦,在本刊發稿時這個目標已經實現。2009年,賽維的目標是1600兆瓦。“5年後別人做到賽維現在的規模沒有人覺得奇怪,但那時已經沒有了意義。”佟興雪反問,“什麽是好的戰略?好的戰略就是在合適的時間做合適的事情”。
賽維目前有6000多工人,工號已排到了8000多位。而在工廠大門外,等著裝載矽片的貨車排起長隊,賣方市場的局麵遠遠沒有結束,他沒有計劃放慢腳步,同時仍強調自己對節奏的控製能力。做為其管理日漸規範的標誌之一,就是現在進入廠區參觀時,需要簽署一份條文繁瑣的保密協議。
彭也沒有進入下遊的考慮,“你看英特爾,它隻專注芯片領域,做到世界最大。”彭很滿意自己能專注於一點。
賽維成功的真正標誌並非上市,而是其1.5萬噸的矽料項目,這是光伏產業鏈的最前端,此項目如能順利投產,將助賽維成為全球最大的矽片生產商之一,同時也能拉動整個光伏發電成本下降,向與風能發電持平的目標移 動。
“誰是賽維成長之路的座標?”
“那就是賽維的路,沒有座標。”
“你如何評價自己?”
他撓了撓手背,沉默片刻,“不好意思,還沒有到揭曉答案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