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加拿大阿爾伯特省的班芙國家公園,曾經儲存著我美好的回憶,蘊藏著當年我的傻瓜相機無法完整記錄的崇山峻嶺,湖光美景。
今秋,我隨攝影隊再次來到班芙。車行使在公路上,我的眼睛貪婪地尋找著記憶裏的景色。班芙小鎮比以前更加鮮亮了,藍天青山下,紅色的磚瓦遮掩在街道兩旁琳琅滿目的櫥窗上。各式裝束的遊客們,悠閑地漫步在富有各國特色的店鋪前,好一幅世界大同安寧的圖畫。
路易斯湖,還是那樣碧綠清澈,紅色的小船,在明鏡般光滑的水麵上,劃出一道白色的光,宛如絲帶,輕輕飄逸。兩岸的青山,在舞動的白雲下神密地變幻著它的倩影,將人們的眼光引向山巒盡頭雄偉的冰川.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雇了位年輕的小夥子駕船暢遊在湖光山色中,為每個遊人的相片增色了添彩。老婦上岸後,在碼頭上從我身邊走過,喃喃地說:“真美,真美”。獨言獨語中,有感歎亦有淡淡的傷悲。我看懂了她的寂寞,附和著說:“是呀,真美!”這句話,催落了老婦含在眼裏的淚:“這裏,曾經是我度蜜月的地方。我的先生當年劃著小船,和我一起在空穀裏歌唱……”我明白了,他已經不在了,留下她,留下的隻有回憶。
我們的攝影隊,在一片被大火燒成炭黑的樹林前駐了腳。麵對滿山象鐵釘般筆直豎立的禿樹,我的心被揪緊了,一股淒涼的感覺湧上心頭。可謂手足無措,我竟不知如何去表現這幅慘淡的畫麵。在亂草叢中走了幾個來回,我仿佛聽見林中有潺潺的流水聲。循著水的聲音,我的腳不知不覺地走下了山坡。山坡上滿是橫倒的樹枝,用手扶著樹幹走,樹杆上被燒焦的黑樹皮就鬆脆地脫落。相機被殘枝攔擋,白色的羽絨衣被炭黑劃成一道道。每走一步,腳步是那樣的艱難。終於,站在半山腰,我看見了山底穀裏藍色的溪流。好藍!我忘情地往坡下衝,不顧艱險,屢次絆倒。小心地走近溪流,捧起一汪清泉,洗去雙手的碳黑,我卸去沉重的攝影器材,用絲巾拂去額頭的汗水。望著這純淨的溪水,我的眼潮濕了。在這絕望的火燒林裏,竟然還有生命的水,而有水就有希望!
溪水順流而下,撞擊在層岩上,演奏出雄壯的樂曲。歲月也磨去了部分石頭的棱角,形成美麗的卵蛋狀,靜靜地躺臥在溪水旁,含有幾分溫馨。水凝固了從山林裏被風掃落的灰燼,用灰土築起了一個個小小的城堡。我,好想在這寧溢的山穀中搭個帳篷,忘卻世俗的煩惱,洗去周身的塵埃。
拍攝工作持續得很長,但我終究要離開這裏了。站在美麗的溪水旁,抬頭仰望滿山黑壓壓的枯樹,我的腳有點疲軟。我的感情不能麵對。回程時,攝影隊依然要在黑炭林裏掙紮著向上爬,沉重的器材壓在我的背上,腳邊的荊棘刺痛我的雙腿。是海拔太高?為什麽我難以呼吸?無情的斷枝在我的臉上劃出一道黑痕,原來,追求美也要付出代價。可我的心滿足了,它已經在這條溪流裏洗滌了,純淨了。
留戀失去的光陰,人們常企圖故地重遊,找回記憶裏的點點滴滴。而我,如今卻在林子被大火燒盡後,才注意到小溪的美麗,並被它執著的流淌所感動。為什麽,為什麽人總要在失去之後才領悟曾經隨手可得的幸福,而在記憶裏用遺憾思尋?
我慶幸自己在這次旅程中發現了這條美麗的小溪,並把它永遠地記錄在我的相片裏。出於人懷舊的本能,我想,在我下一次旅程,我一定會再去尋找它。但我,卻不再在心靈裏企求它今天的完美。因為,它也許會幹枯,也許會被倒下的黑樹林覆蓋,也許,也許不複存在。
人生,總會有很多的記憶,很多的懷念,很多的遺憾。突然有一種滑稽的“及時行樂”的貪圖。是為了讓以後的記憶更加豐富?為了多點懷念,少點遺憾?可生活在現實世界忙碌和壓力中,“樂”從何來?人又何以能停滯不前,過早地浸泡在“樂”中,從而在現實中超脫?
在班芙的九天裏,看多了山山水水,似乎有點麻木了。攝影進行到最後兩天,我們在一號公路上已經來回奔波了無數次。以一個成年人的思維,我懂得,那是因為當新鮮的事物走入了生活中的常規,它就不再新鮮。可是當我們去重複的場景補拍的時候,看到氣候的變化帶來光線的變化,從而使場景也跟著發生微妙的變化,我領悟到,這世界,在同樣的地點似乎在發生同樣的事情,然而,如果我們看深一層,就會發現世界是在前進中變化的。當班芙成為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就不再以旅遊者的眼光發現她的美麗,而是更深入地了解她的實質。這似乎又回到我們不能超脫的實際生活中。人就在這規律裏行走。而諷刺的是,大部分合乎規律的生活,才被人們叫作幸福。盡管活在其中的人在反複中覺得無比沉悶。這就是生活!
真的不想再寫很多,因為我的語言在廣闊奇妙的大自然中是那樣的枯竭。我想說的,已經在我的圖畫裏。
班芙,我會再去看她,發現她新的美麗,不再停留在舊日的記憶中。
(可能不適合攝影壇,有感而發,下不為例.嗬嗬.順便向大家問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