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陽具發執照
前不久,從報紙上無意中看到一則消息:一位住在牙買加的美國自由撰稿人給牙買加首相寫了封公開信,要求給牙買加男人的陽具發執照。
信中說:“著名的人類學家 BRONISLAW MALIN-OWSKI認為一個至關重要的,起決定因素的廣義社會學基本合法規則—男性對他孩子母親的公開承諾—沒有被全麵完善地包含在法律內容中。因此他提出應該立即取消‘私生子’的概念。重要的不是一紙婚約,而是作為父親對他後代感情上和物質上給予支持的意願。被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不應該沒有父親作為男性監護的角色,為他連接起通往社會的紐帶。
在牙買加有一半以上的孩子沒有父親,成為這個規則的一個典型反例。許多‘父親’不過是精子提供者,他們炫耀自己擁有孩子的數量,卻對孩子們的生活沒有任何的貢獻。單親家庭造成犯罪率攀升的社會惡果,更糟糕的是,無約束的性行為造成艾滋病的泛濫。許多攜帶陽性艾滋病毒的男人,帶著報複心理,試圖傳染盡可能多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陽具成了謀殺的武器,法律必須製止這樣的謀殺……”
信中最後呼籲:“牙買加的謀殺率高出美國5倍,10倍於英國。除非改變我們的社會結構,否則牙買加的殺人犯人數還會高居世界榜首。因此,為什麽不懲罰男人隨意播種以降低孩子的無父率?是時候給牙買加陽具發執照了。”
沒有父親的時代
這則消息引起我的回憶。兩年前我去牙買加采訪,對信中提到的情況深有體會。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牙買加一樣有超過85%的私生子,超過50%的孩子出生登記時沒有父親的名字;沒有任何國家像這個國家一樣自然地接受無父時代,毫無責任心地生育子女;沒有其他和平國家有牙買加這麽高的謀殺率。美國新澤西大學人類學教授DAVID POPENOE寫過一本書叫《無父時代》,在書中他提出家庭結構和犯罪的關係是如此緊密,相比之下,種族、低收入和犯罪的關係簡直都可以忽略不計。父母雙方是白人、黑人,或富貴、或貧困,其子女的犯罪率遠遠低於沒有父親的孩子。不幸的是有那麽多窮困的黑人單親孩子成為充斥美國監獄的主要犯人。美國如此,牙買加更勝一籌。
我在牙買加采訪的學校是西印度洋最古老的女子學校——WOLMER女子中學。來到學校的第一天正值午餐時間,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地坐在校園裏吃飯、聊天。天藍色的校服和巧克力色的皮膚看上去非常般配。我非常興奮,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麽多巧克力膚色的人們自信、悠閑地和自然溶為一體。你很難想象在這樣的氛圍裏,換上純種英國人蒼白的皮膚會是怎樣地慘不忍睹。當我在校長辦公室和MONTAGNE夫人聊起學校的性教育時,她開放的態度,坦誠的觀點和窗外明亮的陽光以及空氣中散發出的濃鬱的生命氣息一樣,是讓人無法抗拒的。
“給女孩子什麽樣的性教育要從分析大環境著手,”她說:“男人隻是這個國家‘無父時代’問題的一方麵,女人同樣對這個現象負有責任。眾所周知,是女方拒絕在出生證明上填入父親的名字,因為她們和許多男人有性關係,連她們自己也搞不清誰是孩子的生父。我們說這裏的女人愛‘婊子’的生活。”
“婊子”這個詞在中文裏是那麽刺耳,但在這裏卻作為一種如同洗衣做飯的普通生活習性來看待。當談到“男女關係”時,牙買加人有她們自己的邏輯。她繼續說:“當男人作為這個社會的主流時,改變這種狀態是很難的。這個國家現存的社會機製對男人來說沒有任何顧慮,簡直就是他們的天堂。來自單親家庭的年輕女孩由於自己的母親無法好好照顧她們,都有強烈的戀父情結。牙買加男人既然可以非常容易地找到大把年輕女子,他們為什麽想改變這樣的狀況呢?傳統的性教育在這裏是行不通的。你告訴女孩子要婚後才能有性行為,連你自己都不信怎麽能讓她們信?看看她們發育得多早,有要求是擋不住的。你告訴她們婚姻、家庭的責任,她們從來就沒有體會到責任是什麽,也很難讓她們理解。我們倒是經常討論,觀點不分對錯,生活是最好的答案。”
“難道母親們就不想讓孩子有一個父親嗎?”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觀點,執意追問道。“我下午給高年級女生上性教育課,我們可以討論這個問題。”
下午高年級女生的性教育課讓我感到我不是在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女中間,她們對男人的認識像是有十年婚史的婦人。
一上課,MONTAGNE夫人就提出了我的問題,女孩子們爭先恐後地舉起了手,我記錄下她們的回答:
“男人不是好東西,我想要個孩子,但不想守著一個男人過一輩子。”
“女人比男人聰明得多,為什麽要附在男人的名字上?”
“現在是女人的時代,我們不需要男人。”
“我將來不會把父親的名字寫在我孩子的出生證明上,因為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像他父親一樣。”
“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想讓任何男人對我怎樣教育孩子指指點點。”
“如果非要讓孩子有個父親,會妨礙我選擇和什麽樣的男人有孩子。”
“孩子有沒有父親沒有什麽不一樣,因為男人反正也不負什麽責任,更何況那些懷疑孩子是不是他們的人。”
我感到很震驚,這些女孩談起男人就像是在說蒼蠅蚊子一樣,難道沒有人認為男女是可以建立長期的婚姻關係嗎?MONTAGNE夫人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她發言:“我自己的婚姻已經有14個年頭了,我們過得還行,這怎麽解釋?”教室後排響起了一個女高音:“14年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你不覺得悶嗎?”
至此,我開始同意MONTAGNE夫人的看法。傳統的教育方式就像白人站在黑人的世界裏,顯得那麽地格格不入。但我還是驚訝於小小年紀,她們怎麽就把男人看得那麽透;她們體驗過多少男人啊?
有意思的是,這個學校的男校就在一牆之隔的西邊。牆中間有一個拱形門洞,男女學生可以自由穿行。下午課結束後,高年級的女生到男生那邊說是“聯誼”,我也隨著她們過去看看。一到男生教室前的院子裏,男孩子就把我圍上了,看著我的照相機好奇地問這問那。我“不懷好意”地把話題往男女關係上引,他們撿起這個話題就沒完沒了,七嘴八舌。我聽了半天,其實就兩個字:“好玩”。他們用無比誠實的口吻對我說:“sex is fun!”(性就是好玩!)他們都怎麽玩的呢?走進高年級男女生聯誼會,看見他們開始玩遊戲。在這裏,所有的遊戲都與性有關。其露骨程度讓我這個自以為見多識廣的人都難以在這裏細細描述。
發不發執照,這還是一個問題
牙買加的清晨是女人的世界。站在首都KINGSTON市中心的廣場上,你可以看到成群的母親送自己的孩子去上學;看到在集市上支攤準備營業的女人和孩子們;看到蓬頭垢麵提著嬰兒站在街邊洗漱的女人和孩子們。男人呢?早被女人們忽略了。
在牙買加女人的眼裏,男人除了是精子捐獻者,一無是處。這種觀念的形成是有原因的:事實表明,很少有男人能對他們的女人在生活上有積極的資助。據調查,大多數年輕的牙買加男人受教育程度低,沒有高收入的工作。這是牙買加女人為什麽把男人看得一錢不值的原因。這種公開、普遍的對男人的印象,也深深地植入了年輕未成年女學生的心中——生活被懶惰、無聊、粗魯、野蠻的男人圍繞。牙買加女人是非常獨立的,“當你發現沒有真正的男人可以依靠的時候,你就變得堅強了。”一位單親媽媽告訴我。
這種獨立和堅強是從少女時代就開始培養的。在采訪WOLMER女子中學期間,我發現學校不僅為女孩子設置了烹飪課、縫紉課,也培養她們建立堅強和開朗的性格。印象最深的是我隨學校的足球隊去一個叫“西班牙鎮”的地方,看她們打比賽。這些女孩子跑動、拚搶全然和男孩子一樣。比賽結束,一個女孩兒手腳麻利地爬上兩米多高的球門去解球網,其他女孩兒收拾東西跳上車,沒有嘻嘻哈哈、婆婆媽媽的拖拉。
也正因為這樣的性格,牙買加女子也固執地把男人的善良和軟弱相提並論。她們不相信男人會善良,結果給牙買加男人找到一個當“負心郎”的借口:“女人不喜歡男人對她們太好。”我就聽到過 WOLMER男校的高年級男生的經驗之談:“千萬不要讓女孩兒知道你有多在意她,因為她們會做出傷害你的事,不是開玩笑,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為她做點什麽,但不要太多,因為她們會傷害你的。”
在牙買加的日子裏,我遊走於男人女人,男校女校之間;我聽到過出租司機炫耀他和至少100個女人睡過覺;我看到這個國家從電視、電影到雜誌海報,令人吃驚地沒有暴露的色情鏡頭和圖畫,但你可以從空氣裏聞到繁殖的氣息。牙買加人的口號是:“我們不需要煽情,我們隻要做愛。”牙買加也許是同性戀最少的國家,男人們認為,如果被別人當作“同誌”,那是人生最大的恥辱。女人不屑於談長久的男女關係,她們索取自己所需要的,就此為止。林林總總,人生百態,不管什麽樣的觀點,有一點是比較確定的:在牙買加,沒有人願意改變現狀。窮人、富人,白人、黑人,男人、女人以及政治家,似乎所有人都認為目前的狀況沒有什麽不好的。每個人都安樂於這方水土孕育出的文化和自然給予的強大的繁殖力。
外力強加過來的新規則能否在這個熱帶島嶼上實行,看來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