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李廣難封──從李廣、李陵的悲劇分析漢武帝選用武官的法則
(2006-08-22 20:3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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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 析 李 廣 難 封
──從李廣、李陵的悲劇分析漢武帝選用武官的法則
作者不詳
引 言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是人們耳熟能詳的一句話。李廣驍勇善戰,與匈奴
人交手七十餘次,卻未能封侯,叫人惋惜。他的孫子李陵,率五千步兵對抗匈奴十
一萬甲騎,殺敵萬餘,堅持十多天卻無人援救,最終全軍覆沒,更令人為之扼腕。
祖孫二人的悲劇並非巧合,有其必然的根源。本文旨在揭示像李廣李陵那樣的豪傑
在封建時代不得重用的原因。
一 李 廣 難 封
“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史記》卷一百
九李廣傳,頁2867。注:本文所引《史記》、《漢書》、《資治通鑒》均據中華書
局校點本,以下隻注明卷數、頁數) 文帝的感慨似乎道出了李廣不得封侯的緣故--生
不逢時。但李廣的悲劇僅僅是源於生不逢時嗎?似乎不是。他畢竟等到了一位雄主,
漢武帝。
武帝即位後不久,開始對匈奴大規模用兵,李廣參與了五次。第一次是在元光
二年(前一三三年),武帝令韓安國、李廣等將領於馬邑伏下重兵,準備誘殲單於。
不料被單於發覺,及時遁逃,漢軍皆無功。
第二次在元光六年(前一二九年),《史記》卷一百九李將軍列傳:
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敗廣軍,生得廣。單於素聞廣
賢,令曰:“得李廣必生 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臥廣。
行十餘裏,廣詳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廣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推墮兒,取其
弓,鞭馬南馳數十裏,複得其餘軍,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騎數百追之,廣行取胡
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所失亡多,為虜所生得,
當斬,贖為庶人。
第三次是在元朔六年(前一二三年),李廣以後將軍隨衛青出征,無功而返。
第四次為元狩二年(前一二一年),同前傳:
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可數百裏,
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李)敢往馳之。敢獨與數十
騎馳,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為圓陣
外向,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
身自以大黃(即黃肩弩)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
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複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
奴軍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留遲後期,當
死,贖為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
第五次也即最後一次出征,是在元狩四年(前一一九年),李廣以前將軍隨衛
青北征,後被徙為右將軍,因無向導,迷失道,未能在預定日期與衛青會合,自殺。
李廣自結發起與匈奴打了大大小小七十多仗,威名遠揚,以至於他任右北平太
守期間,匈奴人稱他為“飛將軍“,避之不敢進犯。然而李廣沒有能夠裂土封侯。
史書中列出如下一條解釋:
廣嚐與望氣王朔燕語,曰:“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嚐不在其中,而諸部校尉以下,
才能不及中人,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十人,而廣不為後人,然無尺寸之功以得封
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將軍自念,豈嚐有所恨乎?
“廣曰:“吾嚐為隴西守,羌嚐反,吾誘而降,降者八百餘人,吾詐而同日殺之。
至今大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
《史記》卷一百九李廣傳,頁2874)
這段話的立論基礎是因果報應說,不能令人信服。能夠令人信服的是在幾場關
鍵性的戰役中,李廣均落了下風的事實。而導致這個事實的原因又是什麽?
首先可以確定,李廣少功,並不是因為他才能不濟,相反,李廣正是憑借過人
的膽識與高超的技藝使自己和部隊一次次奇跡般地化險為夷。景帝時,李廣曾領百
騎追擊匈奴射雕者,得勝後卻遭遇數千胡騎。他的部下非常懼怕,想立即撤退,李
廣不同意。《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了李廣這一經曆:
廣曰:“吾去大軍數十裏,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
必以我為大軍(之)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前未到匈奴陣二裏
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廣曰:
“彼虜以我為走,今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
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胡白馬將,而複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
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
胡皆引兵而去。平旦,廣乃歸其大軍。大軍不知廣所之,故弗從。
元光六年,李廣因寡不敵眾被俘,盛於網中置兩馬間,他發現旁邊一個匈奴少
年騎著好馬,趁其不備,騰身躍上馬背,推其墜馬,飛馳而去,邊跑邊射殺追騎,
最後回到了部隊。元狩二年,李廣率四千騎與匈奴左賢王的四萬騎兵交戰,被敵包
圍,在損兵過半,射矢將盡的情況下,李廣令士兵將弓拉滿而不發,自己用黃肩弩
猛射匈奴將領,連殺數人,瓦解了對方的攻勢。此時漢軍將士個個麵無人色,而李
廣神色自若,一軍皆服。他靠著超凡的勇氣穩定了軍心,堅持到第二天張騫一萬騎
兵的到來。
再分析李廣的五次出征,發現有兩回他是因以少打多而失利(元光六年和元狩
二年),有兩次沒有遇敵(元光二年和元狩四年),有一次未記明無功的緣由(元
朔六年),不過當時李廣任後將軍,作戰機會很少。而李廣的統兵數量、行軍路線
及戰鬥任務全由皇帝或大將軍衛青裁決,下達之後即為命令,沒有變通的餘地--就
是說,他一直在不可扭轉的逆境下戰鬥。李廣在逆境中奮起,將他的英勇果敢發揮
得淋漓盡致。但這一切都沒能換來漢武帝的器重。一心要生擒李廣為己用的匈奴人
恐怕想象不到,元光六年,這位會飛的將軍九死一生逃回大漢,卻被自己人判處極
刑,不得不花重金贖命。在元狩二年,李廣領軍殺敵三千,卻因損兵過半而沒有任
何賞賜。耐人尋味的是,同年,冠軍侯霍去病帶一萬騎兵出征隴西,斬獲八千九百
六十級,雖漢軍損失十分之七,卻仍得到二千二百戶的封賞。(見《漢書》卷五十
五霍去病傳,頁2479)
看來,探尋李廣難封的奧秘,必須聯係其他將領的際遇。這需要提到衛青、霍
去病。
衛青、霍去病代表了一個時代的軍事神話,他們幾乎就是勝利的象征。但他們
的勝利是在特殊條件下取得的,這個條件是皇帝的恩寵。
衛青本係家奴,他的命運因其姐衛子夫的入宮貴幸而產生質的轉變。元光六年,
素無戰功的衛青被拜為車騎將軍,首次征伐就領騎兵一萬(李廣帶兵最多的一回也
就是一萬人)。這個數字在以後被擴大到三萬到十餘萬,衛青也加銜為“大將軍
“。
霍去病是衛青的外甥,據《漢書》卷五十五霍去病傳:“霍去病,大將軍青姊
少兒(即衛青的姐姐衛少兒)子也。去病以皇後姊子,年十八為侍中。”他所受眷
顧更多。霍去病統領的士兵是從漢軍中選取的精銳,即所謂“常選“。征戰時,他
與衛青是當仁不讓的主將,其他將領隻是陪襯,後來甚至衛青也須遷就他。最明顯
的例子發生在元狩四年,漢武帝原命霍去病出擊定襄,後從匈奴降卒口中得知單於
在東邊,立即改變計劃,令衛青出兵定襄,霍去病出兵代郡,目的是讓霍去病有更
多的機會遇到單於(見《史記》卷一百一十霍去病傳,頁2934-2935)。
霍去病的尊顯使衛青的地位持續下降,於是後者的謀臣開始籌劃計策。據《史
記》卷一百一十一衛青傳:
是時王夫人方幸於上,寧乘說大將軍(即衛青)曰:“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
食萬戶,三子皆為侯者,徒以皇後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貴,原將軍奉所賜
千金為王夫人親壽。“大將軍乃以五百金為壽。天子聞之,問大將軍,大將軍以實
言,上乃拜寧乘為東海都尉。
這番話無疑道破了衛霍尊寵的根源--外戚身分。更精彩的是漢武帝對此舉的反
應。他拜寧乘為官,既是對其才智的肯定,又表達的這樣的信息:重用外戚是天經
地義,衛青、霍去病等人的顯達是源於皇帝的恩澤。當然,衛霍本身的能力也是他
們被選中的一個因素。衛青戰績不俗,霍去病則幾乎戰無不勝,這便更加堅定了武
帝選用外戚的決心和信心,為以後李廣利的平步青雲埋下伏筆。
有了如上分析,便不難理解為什麽李廣怎樣爭取也得不到衛霍天然享有的偏愛
和信任,真正的原因是門第。因為李廣雖出自將門,世代習兵,但他隻是豪傑,與
劉氏皇族沒有任何親緣關係。這是他不得重用的一個因素。另一個因素是李廣與衛
霍關係不深。二者聯合起來,就使李廣的作戰條件被限定在很差的境況下,最終把
他死死地擋在功臣表外。關於這兩個因素,還要在本文第三部分詳述。
二 李 陵 敗 降
如果說衛青、霍去病的能征善戰遮蓋了他們由外戚晉身的事實,從而使飛將軍
李廣的遭遇顯得並不太引人注目,那麽多年以後,作為外戚勢力代表的李廣利與李
廣之孫李陵之間的比較,就可以說是優劣立判──前者比後者遜色太多。然而這並
不能改變什麽,衛霍與李廣的故事幾乎是在李廣利與李陵身上重演,結局卻更加殘
酷。
霍去病死後,諸外戚中再無良將,西漢戰事稍平。這段時期西漢軍事主帥的位
置出現了一個相對的真空,直到太初元年(前一零四年),漢武帝挑選了默默無聞
的李廣利作為貳師將軍伐大宛,這個真空才被填補。漢武帝此舉的意圖很明確,是
要在外戚裏再扶植一個位比衛青、霍去病的神將。這一點史書中記載得很明白。據
《漢書》卷六十一李廣利傳:“李廣利,女弟李夫人有寵於上,產昌邑哀王。“而
漢武帝“欲侯寵姬李氏,乃以李廣利為將軍,伐宛。“
遠征大宛從李廣利始出到得勝回朝,共曆時四年。其間漢武帝先後兩次發兵,
西漢所耗費的國力不可勝計。首次出征,李廣利被拜為貳師將軍,率大漢屬國騎兵
六千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一路攻殺,未至大宛,士兵就僅剩十之一二且饑疲交加,
隻得返回。漢武帝聞訊大怒,將李廣利軍擋在玉門關外,準備舉一國之力再次出兵。
據《史記》卷一百二十三大宛傳:
(漢武帝)赦囚徒材官,益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私從
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餘匹,驢騾橐它以萬數。多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
傳相奉伐宛,凡五十餘校尉。宛王城中無井,皆汲城外流水,於是乃遣水工徙其城
下水以空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酒泉,而發
天下七科適,及載□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校尉,
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
在漢軍的窮擊猛打下,大宛終於屈服了。而勝利的代價是慘痛的,因為李廣利
還入玉門關時,帶回的士兵僅一萬多人,軍馬也隻剩一千餘匹。漢武帝對此顯得十
分寬容,就像他對待霍去病那樣,仍不吝重賞,同上傳:“天子為萬裏而伐,不錄
過,封廣利為海西侯。”至此,武帝願望得償,成功地樹立起新的軍隊主帥。盡管
從伐宛的艱難中可以斷定李廣利是個平庸之輩,然而群臣清楚他背後站的是誰,隻
好順從聖意不作一聲。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李陵,飛將軍李廣的孫子。據《漢書》
卷五十四李陵傳: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
天漢二年,貳師(即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
(李)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
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闌幹山南以分單於兵,毋
令專向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毋騎與女。“陵對:“無所事
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上壯而許之,因詔強弩都尉路博德將
兵半道迎陵軍。
李陵請戰的舉動被宋人秦觀斥為自取滅亡,並得出“夫豪傑之士不患無才,患
不能養其氣而已”(秦觀,《李陵論》,《淮海集》卷二十)的結論,真是冤枉。
李陵強以步兵出擊,實是無奈之舉,否則再等下去他也絕無建功立業、名垂史冊的
機會,永遠隻是運送輜重的小角色,這不啻是一種侮辱。於是他爆發了,竟取得武
帝的許諾,還有了援軍。然而後來的事情則把李陵推入敗亡的深淵。同前傳:
(路)博德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
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
疑(李)陵悔不欲出而教(路)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吾欲予李陵騎,雲:’欲
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月發,出
遮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抵受
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德言者雲何?具以書對。”
路博德的上奏改變了一切。這裏存在一個疑問:為什麽漢武帝懷疑李陵而不是
路博德?以他的才略,想到這一點並不難。李陵這麽個小小的騎都尉尚且不願為貳
師將軍輸運輜重,曾走過鴻運的衛霍舊將路博德自然也羞於給後生小將做後應。可
他還是先對李陵起疑心。最合理的解釋應是武帝對李陵的不信任,信不過他的才能、
他的勇氣和他的人品。這種不信任與他對李廣的不信任及對衛霍的信任是緊密聯係
的,因為李陵的背後是李廣,是鬱鬱不得誌的豪傑;而路博德的背後是衛青霍去病,
是以武帝為首的皇親官僚集團。於是武帝毫不猶豫地撤去李陵的後援,等著看匈奴
人圍剿李陵的好戲。
不過漢武帝仍給李陵留了辯解的機會,他在給李陵的詔書的末尾問:“你和路
博德都商量了些什麽?詳細道來。”可惜李陵沒作答,由於材料不足,原因不可考。
從李陵接詔後即刻啟程的表現來看,他應是不知道漢武帝調走原本做後應的路博德
軍,否則以如此少的步兵對抗匈奴的悍騎,無異於自殺,而李陵打仗的目的是要求
勝,而不是犧牲。這麽一來,不能不承認李陵對自己及其軍隊犯了致命的錯誤,他
無意中徹底斷絕了勝利乃至生還的希望。
李陵出塞後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紮營,同時派麾下陳步樂回朝報告情況。陳
步樂走後不久,李陵遭遇單於的主力。單於見對方僅有區區五千步卒,直接率三萬
騎兵強攻,漢軍布陣迎擊,殺敵數千,首戰告捷。單於大驚,召左近各親王兵八萬
餘騎,與己軍合攻李陵。李陵且戰且引,南行至山穀中後,與匈奴連戰多日。當時
軍隊的傷亡已經很嚴重,以至於李陵不得不下令:“受三處傷的戰士乘車,受兩處
傷的駕車,受一處傷的,拿起武器作戰!”在這期間漢軍予敵重創,有一次,一天
就斬敵首三千餘級。之後李陵轉道東南,至大澤,進蘆葦叢。匈奴人從上風縱火,
李陵則令戰士燃盡前麵的蘆葦,再撤到燒光的土地上,躲過一劫。接著,匈奴又在
南山下阻擊漢軍。李陵將軍隊隱入山林,使匈奴的騎兵發揮不了作用,在林中又殺
敵數千,並用連弩射退了單於。 此日,漢軍捕獲俘虜,道言:
單於言:“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毋有伏兵乎?”諸當
戶君長皆言:“單於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複使邊臣,令漢益輕匈
奴。複力戰山穀間,尚四五十裏得平地,不能破,乃還“。(《漢書》卷五十四李
陵傳,頁2453)
此時李陵似乎有了轉機。不過他的軍隊也已是傷兵滿營,疲憊不堪。匈奴加強
攻勢,兩軍一天竟打了幾十個回合。漢軍再次殺傷兩千餘匈奴兵。單於氣餒了,然
而就在他準備放棄的那一刻,一個叛徒毀掉了李陵最後的機會。同前傳:
虜不利,欲去,會陵軍侯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
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成安侯校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
破矣。” 成安侯者,潁川人,父韓千秋,故濟南相,奮擊南越戰死,武帝封子延年
為侯,以校尉隨陵。單於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
遂遮道急攻陵。
管敢的投降使李陵軍的形勢急轉而下。單於堅定了殲滅這股漢軍的決心,展開
瘋狂的進攻。《漢書》記載了李陵一軍覆沒的全過程,同前傳:
陵居穀中,虜在山上,四麵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漢山,一日五十
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穀。
單於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李陵)大息曰:“兵敗,死矣!”
(陵)令軍士人持二升糧,一半冰,期至遮虜鄣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
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
“無麵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史書沒有記錄失去兵車屏障的西漢戰士是如何應對敵人驟雨般的箭矢,也未記
錄他們的血肉之軀是如何被滾滾而下的壘石砸得粉碎。不知這跡近屠殺的狀況漢武
帝預料到沒有,李陵浴血苦戰時,他在做什麽?
他在等李陵戰死。
李陵兵敗的地方距邊塞不過百餘裏,戍邊將士可以聽到嘶殺聲。可上麵命他們
按兵不動。就在李陵仍在堅持戰鬥的時候,漢武帝召李陵的母親妻子進宮,不是要
獎勵她們,而是要看看她們臉上有沒有李陵的死氣!偏偏李陵很頑強,他選擇了活
下去。武帝大怒,而群臣激憤,紛紛數責李陵之罪。
朝廷的反應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漢武帝先拋棄了李陵,後者則率五千步卒與十
餘萬匈奴騎兵對抗十多天,殲敵萬餘,因彈盡援絕而敗降,再怎麽說也是對得起大
漢的。況且,李陵有日後歸漢之心。天漢元年(前一??年),即李陵出兵的前一年,
兵敗投降的趙破奴從匈奴逃回西漢,武帝給予禮遇。這一幕給了世人很深的印象。
以致在軍隊潰敗的最後時刻,軍吏勸李陵:“將軍威震匈奴,天命不遂,後求道徑
還歸,如浞野侯(即原從驃侯趙破奴)為虜所得,後亡還,天子客遇之,況於將軍
乎“(《漢書》卷五十四李陵傳,頁2454)?多年之後,李陵又向蘇武表示自己當
時確有效仿曹沫劫齊桓公、立功還朝之意(《漢書》卷五十四蘇武傳,頁2466)。
司馬遷猜到並表達了李陵的這番意思,成為滿朝文武中唯一敢為李陵辯白的人,
結果被漢武帝處以腐刑,遭受奇恥大辱。理由記得清清楚楚。同前傳:
初,上遣貳師(即李廣利)大軍出,財令(李)陵為助兵,及陵與單於相值,
而貳師功少。上以(司馬)遷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
到此,李陵事件已有了答案。李陵的所作所為觸犯了外戚集團及其控製之官僚
集團的利益,從而也抵製了無上的君權。他先是不滿武帝的安排,自當一隊,後來
又連連克敵,使領三萬精騎出征卻損兵十之六七的李廣利相形見絀,這對武帝的用
人原則無疑是個諷刺。於是武帝策劃了能讓自己保住麵子的結局--李陵戰死。可李
陵仍然怫逆聖意,投降了。不管他懷著何種動機,這樣的行為到底是對皇權的反抗。
這就是李陵的投降與衛霍舊將趙破奴的投降不一樣的原因。李廣利是外戚,是
漢武帝的選擇,抗拒皇帝的選擇就是大逆不道。而他使李廣利出醜,也就讓漢武帝
出醜。他的存在是對漢武帝皇帝權威的威脅,是對外戚尊貴地位的威脅,是對那些
憑借外戚垂愛而飛黃騰達的官僚們的威脅,他不可能像趙破奴那樣光榮歸來。所以
漢武帝聽到關於李陵為匈奴練兵、準備攻打漢朝的傳言後,殘酷地誅殺李陵全家,
澆滅了李陵的報國之心。更冤的是,這傳言是假的。
三 漢武帝選用武官的法則
李廣、李陵的命運使曆代讀史者嗟歎不已。對於李廣,人們多數是同情,對於
李陵則觀點大相徑庭。白居易認為,“漢李陵策名上將,出討匈奴。竊謂不死於王
事,非忠;生降於戎虜,非勇;棄前功;非智;召後禍,非孝“(白居易,《漢將
李陵論》,《白氏長慶集》卷四十六)。 這也算是士大夫的代表性意見。而近人有
為李陵打抱不平的。史學家呂思勉對衛霍頗不以為然,對李陵卻十分敬慕:
以衛青之柔懦,霍去病之驕恣,猶能絕漢以立大功,豈有他哉!李陵提步卒五
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曆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之往史,莫之能再,漢之負
陵則深矣。使漢武能以法任人,善用其眾,國威之遐暢豈值如兩漢之已世哉!(呂
思勉,《中國製度史》,頁772,上海教育出版社一九八五年)
錢穆曾寫到:
李陵之才氣,及其全軍之勇決,令千載下讀史者為之想慕不已。唯當時之軍人
中,豪傑與近寵判為兩黨。今平心論之,則兩黨中亦各有奇材,惜乎武帝之未能以
公心善用之耳。(錢穆,《秦漢史》,頁146至147,東大圖書公司一九九二年)
他把當時的軍人分為兩類:豪傑和近寵。李廣李陵是豪傑,衛青霍去病屬近寵。
這已點明了他們命運迥異的根源。可武帝為什麽一定要重用皇親,不真正以才能任
人?這要從當時社會的曆史與現實背景來分析。
西漢於建立之初就受到北方遊牧民族--匈奴的威脅,漢高祖劉邦曾率大軍征討,
結果被困平城,七日後方僥幸得脫。軍事上的失利以及國內民生凋敝的狀況,使得
西漢統治者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敢向匈奴動兵,轉而委曲求全,采取“和親“政策。
武帝即位後,形勢開始有根本性的改變。一方麵,西漢內患清除,政權集於中
央。漢初,劉邦大封同姓王,後又定白馬之盟,言“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
(《史記》卷九呂太後本紀,頁400),本意是鞏固劉姓家族的統治,卻恰恰植下分
裂的種子。文帝時,濟北王和淮南王先後叛變;景帝時爆發了“七國之亂“。不過
這些叛亂旋即被平定,景帝還乘勝收回藩國的官吏任免權,大大削弱了藩國的權力。
此後,各諸侯國基本上無力形成對中央的威脅。這是政治上的有利變化。另一方麵,
經過七十餘年的休養生息,西漢的國力逐漸增強,出現了“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
庾皆滿,而府庫餘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
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史記》卷三十平
準書,頁1420)的富足局麵,這是經濟上的有利變化。
國內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為出征匈奴提供政治經濟兩麵後盾;匈奴對邊境的
屢屢侵擾,使軍事上的回擊成為必要;還需要一位雄材大略的最高決策者。漢武帝
恰好是這樣一位雄材大略的最高決策者。於是,西漢對匈奴大規模用兵的時代條件
成熟了。元光二年(前一三三年),武帝令韓安國、李廣等將領於馬邑伏下重兵,
準備誘殲單於。不料被發覺,單於及時遁逃,漢軍皆無功。漢匈之間連年的惡戰自
此拉開了帷幕。
用兵必先擇將,武官選任是否得當,往往左右戰爭成敗。選任得當,則有可能
以最小的傷亡取得最大的勝利,反之亦然。那麽漢武帝究竟按照何種標準選用武官?
要剖析這個問題,須先了解當時能夠對武官選用構成影響的四個因素。
第一個因素是經濟基礎及由其決定的文化、政治上層建築。西漢是農業社會,
其農業生產較前朝有長足發展,鐵器已普遍使用,牛耕也得到推廣,形成了精耕細
作的生產傳統。不過西漢社會在經濟形態上仍屬於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生產勞動
以家庭為單位進行,“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漢書》卷二十四上食貨誌,頁
1125)描述的就是以一家一戶為單位進行的生產勞動的典型形式。這種生產方式反
映到文化領域即表現為古代中國人強烈的家族觀念,所謂“’家族’是中國文化最
主要的柱石“(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頁51,商務印書館一九九四年)。於
此相應,在政權方麵,家族製度是立國之本,國家為帝王一家所把持,打上了深深
的宗族烙印。武官的任用自不例外。
第二個因素是武官對於國家政權的特殊重要性。武官掌兵,而軍隊具備抵禦外
敵與維持國內統治秩序兩項基本職能,是國家政權的重要支柱,是國家機器的重要
組成部分,對穩固封建王朝統治有極端重大的意義(見白鋼主編之《中國政治製度
史》,頁274,天津人民出版社等一九九一年)。也就是說,皇帝要維護本朝統治,
必須把握住軍權 。但皇帝不可能對練兵打仗諸軍務事事躬親,因此,如何選用忠誠
可靠的武將來代行部分職權,就成為皇帝格外重視的問題。
第三個因素是武帝對劉姓宗親防範甚嚴,很不信任。這是受“七國之亂“的影
響。率先起事的吳王劉□為漢高祖劉邦所封,後來劉邦發現他有反相,誡之曰:
“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史記》卷
一百六吳王□列傳,頁2821)!這番告誡看來沒起作用,而內禍頻發使漢武帝接受
了同姓宗親並不可信的教訓。在這種情況下,武帝不會將兵權委托給同姓宗族,但
其選擇重臣的範圍,也不會跳出前述二因素所限定的圈子。
第四個因素是時局。這在先前已有所涉及。西漢國無內憂,政權集中,財政寬
裕;最強的外敵匈奴,雖有一支悍勇的騎兵部隊,但全國人口數量尚不及漢的一大
郡,兵器也不如漢軍的先進,其國力遠遜西漢。漢朝隻要下決心,擊敗匈奴是肯定
的。所以,並沒有十足的壓力迫使漢武帝任命一批真正以才能出眾的武官。
以上四個因素中,前兩個為我國古代封建社會所共有的社會因素,其中第一個
因素點明了皇帝親緣關係的存在原因;後兩個是武帝時期比較突出的曆史因素與時
代因素。前兩者使皇帝親緣關係成為武帝選擇武官的第一條主線,後兩者則摒除了
宗親,降低了武官才能的重要性。四者相結合,武帝在理論上任用武官的最佳選擇
就是外戚。詳述之,即:漢武帝圍繞兩條主線來選用武官:皇帝親緣關係與官僚間
依附關係。依據前者則任用外戚,依據後者則任用外戚的附僚。
漢武帝實際也是這麽做的,史家有言:“武帝三大將皆由女寵“(趙翼《廿二
史劄記》卷二;王樹民《校證》本,頁51,中華書局一九八四年)。三人分別為衛
青、霍去病、李廣利,他們的擢用經曆非常相似。
同時,一個王朝的維持單靠皇帝一家仍是不夠。統治者為擴大統治基礎,需要
廣納賢才,讓出一部分權力與皇族外的人分享。軍隊的管理也是如此。為鼓勵民眾
參軍,武帝厚賞軍功,同時起用一批與皇族沒有親緣關係的武官。他們中有許多人
得到了武帝的器重,相繼以戰功得侯,表麵上完全以軍事本領獲封賞。然而,才氣
無雙的李廣居然未能躋身列侯,難免讀史者發問。這說明,才能也許並不真正是非
皇族出身的武官加官進爵的首要標準,他們之間的競爭被一個潛藏要素主宰著。
仔細審視漢匈戰爭中封侯的軍人,疑惑可迎刃而解。這些人中存在著潛在的聯
係,要之即為非外戚依附於外戚。除衛青、霍去病外,通過擊匈奴獲戰功以得侯位
的西漢軍人全部是跟從衛青、霍去病征戰的裨將或校尉,也可以稱之為衛、霍的附
僚。也就是說,當時的西北戰場已為衛霍及其附僚占據了。
跟從衛青的將領有:平陵侯蘇建;岸頭侯張次公;合騎侯公孫敖,他對衛青曾
有救命之恩 ,兩人關係非比尋常;龍額侯韓說,他是漢武帝男寵韓嫣的弟弟;南□
侯公孫賀,他同時是衛皇後的姐夫,屬外戚;陟軹侯李朔;從平侯公孫戎奴;隨城
侯趙不虞;樂安侯李蔡;博望侯張騫;眾利侯郝賢。
霍去病的附僚包括:符離侯路博德;從驃侯趙破奴(他的侯名應值得推敲,因
為“驃“指驃騎將軍霍去病,不知這是否點明了他得侯的潛在原因);宜冠侯高不
識;□渠侯仆多;義陽侯衛山。
上列諸將,不乏“才能不及中人,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 。
李廣本也“有幸“作為裨將兩度隨衛青出征。但衛青並未把他視為自己的嫡係,
沒有給予重視。元朔六年的出兵中,李廣軍無功,這應與他僅任後將軍,難以和匈
奴交鋒有關。而在元狩四年,漢武帝與衛青在布兵置將上的不公正已顯露無疑。據
《史記》卷一百九李廣傳:
大將軍、驃騎將軍大出擊匈奴,廣數自請行。天子以為老,弗許;良久乃許之,
以為前將軍。是歲,元狩四年也。
廣既從大將軍青擊匈奴,既出塞,青捕虜知單於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
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少回遠,而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廣自請曰:
“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且臣結發而與匈奴戰,今乃一得當單
於,臣願居前,先死單於。“大將軍青亦陰受上(指武帝)誡,以為李廣老,數奇,
毋令當單於,恐不得所欲。而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為中將軍從大將軍,大將軍亦欲
使敖與俱當單於,故徙前將軍廣。廣時知之,固自辭於大將軍。大將軍不聽,令長
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甚慍怒而就
部,引兵與右將軍(趙)食其合軍出東道。軍無導,或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
單於接戰,單於遁走,弗能得而還。大將軍使長史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
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廣謂其麾下曰:“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
於兵,而大將軍又徙廣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
能複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軍士大夫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
老壯皆為垂涕。
於是,一個終其一生同匈奴博殺的老將,到死也沒能獲得一戰單於的機會,最
後含憤自盡。
李廣同衛霍的較量代表了勢力鬆散的豪傑與皇帝近寵的較量,因此李廣的死,
是他作為個人與漢武帝及外戚集團抗爭的必然結果。他不明白,西北戰場是漢武帝
彰顯國威皇權的政治舞台,隻有衛青霍去病們才有資格扮演主角,沒有他李廣的空
間。他既爭不過有外戚背景的衛霍,也爭不過有衛霍為靠山的其他將官,隻能自歎
懷才不遇,悲憤而終。
李陵麵對的則是外戚新秀李廣利和日漸失勢的衛霍舊將。這些舊將既然以附僚
的身分得侯,其生死榮辱也就與衛青霍去病的命運休戚相關。元朔五年(前一二四
年),衛青無限風光。這一年,衛青的部下中有七人裂土封侯,但自從第二年霍去
病得寵,衛青尊崇立衰,其附僚開始隨他走倒運。或許武帝欲為霍去病的貴幸減少
阻力,剛過兩年,元狩二年(前一二一年)的時候,已有七名衛青的附僚被奪去侯
位,與此對照,同年霍去病麾下有三人獲取列侯之位。新勢力的壯大必須以舊勢力
的剪除為條件,從衛青到霍去病,諸附僚的浮沉證明了這一點。不知是否是巧合,
至太初四年(前一?一年)外戚新秀李廣利崛起之時,已失去蔭庇的衛霍舊將除□渠
侯仆多因早死得以保全侯位外,或獲罪失侯,或觸法亡命,碩果僅存的義陽侯衛山
八年後也病死獄中。
不過由於李廣利的基礎遠不如衛霍那般雄厚,因此衛霍舊將仍保留了一定影響,
他們是李廣利出兵時必要的輔助。這樣主輔搭配,又形成一道銅牆鐵壁,把缺乏堅
強後盾的豪傑擋在兵權之外。
為衝破這道隔離,李陵隻能冒險請戰。而這又觸動了統治集團內兩條主線的神
經,統治者們開始聯合絞殺規矩破壞者。李陵在一番轟轟烈烈的鬥爭中消失於西漢
軍事舞台。
結 語
呂思勉與錢穆都批評漢武帝在用人上有失偏頗,虧待人材,以致喪失了取得更
大勝利的可能。呂氏指出:“漢武帝的用兵,是很不得法的,他不用功臣宿將,而
專用衛青、霍去病等椒房之親。隻因中國和匈奴,國力相去懸絕,所以終能得到勝
利。然此乃國力的勝利,並非戰略的勝利“(呂思勉,《呂著中國通史》,頁359,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二年)。
殊不知,漢武帝最關注的不是如何多贏幾場戰爭,少死人,少費財力,而是如
何維護劉家的統治。全天下的利益與皇帝宗族的利益是有區別的。在武帝眼中,衛
霍及李廣利是自己人,在保護皇族利益方麵當然會比李廣李陵做得更好,把軍隊交
給他們要放心一些。至於武將能力強弱,武帝是不太在乎的,因為他可以集中舉國
之力,來創造他及少數貴戚的赫赫武功--代價是耗空文景之治蓄積的財富,及使中
國實際人口五十餘年間減少百分之十三四(葛劍雄,《漢武帝時“戶口減半“考實》,
頁35,《葛劍雄自選集》,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一九九九年)。而李廣李陵在關係
圈外,充其量是人材。人材在漢武帝心中的分量是這樣的:
上(漢武帝)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嚴峻,群臣雖素所愛信者,或小有
犯法,或欺罔,輒按誅之,無所寬假。汲黯諫曰:“陛下求賢甚勞,未盡其用,輒
已殺之。以有限之士恣無已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陛下誰與共為治乎!“黯言
之甚怒,上笑而諭之曰:“何世無才?患人不能識之耳。苟能識之,何患無人!夫
所謂才者,猶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盡用,與無才同,不殺何施“!(《資治通
鑒》卷十九,漢紀十一,頁638)
這段話一針見血。那些希冀以才見用的豪傑賢良,若知道武帝對人材是這般態
度,應為自己的前途感到震栗。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後人看來,漢武帝儼然是重
視人材,賞罰公平的模範:
漢武帝外事四夷,出爵勸賞,凡將士有軍功,無問貴賤,未有不封侯者。及昭
帝時,大鴻臚田廣明平益州夷,斬首捕虜三萬,但賜爵關內侯。蓋霍光為政,務與
民休息,故不欲求邊功然數年之後,以範明友擊烏桓,傅介子刺樓蘭,皆即侯之,
則為非是,蓋明友,(霍)光女婿也。(洪邁,《容齋隨筆》卷九)
可見,李廣李陵式的遭遇在古代並非特例。原因在本文第三部分已做論述。皇
帝親緣關係與官僚間的依附關係這兩條主線相互交織,必然導致任人唯親、裙帶風
盛行的弊端,其後果是統治者執政能力下降,國家一步步走向腐朽和衰敗。
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眾多俠士豪傑成為犧牲,以各種形式延續著李廣、李陵
的故事。以至於千餘年後,屢遭南宋朝廷棄用的辛棄疾“夜讀李廣傳,不能寐“,
賦詞感慨“漢開邊、功名萬裏,甚當時、健者也曾閑“(鄧廣銘箋注,《稼軒詞編
年箋注》卷二,頁165至166,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七八年)。它竟化作永久的痛切
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