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隴上行 (2)

一個代課教師的自述 -- By OCEF 中國義工周忠民

可以說，我們所訪問的每一個代課老師都會給我們帶來深深的感動。代課老師是中國在特定曆史條件下存在的一個特殊群體，為中國的教育特別是偏遠貧困地區的教育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在這裏用老師自述的方式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所訪問的童伯彥老師吧。



“我叫童伯彥，漢族，家庭住址是甘肅省古浪縣黑鬆驛鎮蘆草溝村大坪嶺組。我1967年出生在一個貧困鄉村教師的家中，從小就對教育事業有獨特的感情。我的父親是一個鄉村代課教師，在待遇極低的條件下為鄉村的教育事業辛勤工作了多年，直到80年代末期，我上了高中，父親每月僅40元的報酬已經無法讓我繼續讀書了，他才放棄了教師這個職業去打工和種地了，但他始終支持我繼續讀書。我1989年高中畢業，沒有能夠進入大學，我在父親的支持下讀了三年電大（曆史專業），隨後也成為一名鄉村代課教師。”

“我是1992年開始教書的，記得當時的報酬是每月40元，這是上麵發的，另外還有鄉裏發的25元。這是我們代課教師的全部報酬了。後來慢慢的拿到過70元、90元、100多元……近幾年才拿到200元。現在我們這200元是縣財政給發的，每月會按時打到我們的折子上，基本沒有拖欠的情況了。但同我們一樣崗位的公辦教師現在是1000多元。常有人半真半假地同我們講：你們一個月的收入我們兩天就可以掙來，真不知道你是怎麽養家糊口的。”

“我愛人也常同我吵，說這個家是靠她供著的，說我連自己都供不起，連抽煙錢都掙不回來，別說養家了。我隻有聽著——也真的不抽煙了。其實她說的是實話，我的時間都放在學校裏，隻有休息日才能夠幫她做點地裏的活，家裏的十畝地主要是靠她種的，花的錢也大都靠她去打工掙來……”

……”

“我現在家裏是4口人，愛人38歲，叫劉延鳳，農民。兩個兒子，大兒子，上初中了，在黑鬆驛中學讀初一 ，國家實行了兩免一補，交學校的費用不算多了，住宿費40元和書錢還得交——兒子膽小，在學校報名申請免費課本，他不敢舉手報名，結果他沒有得到免費書——在學校住校，我們每周隻能給他10元的生活費用，每周回來一次，沒有錢給他坐車，他都是走山路回家的。但他學習很努力，成績也是很優秀的，拿回來獎狀，還帶回來學校發的紅光榮花，她媽媽很精心地給他保存著……”
“小兒子就在我們這個蘆草溝小學讀五年級，也很知道用功，成績也是很好的”



“由於我當代課老師收入太低，平時過日子借債是常事，買個化肥種子啦，孩子去上學要錢啦，過冬要準備些煤球啦（每個冬天再不敢花，也得準備上7-800元的煤球才能過得去），有個大事小情急用錢就得去挪借——現在家裏共養了5隻雞，僅有的幾個雞蛋也總不舍得給孩子吃，愛人總要把蛋拿到鎮上去換點錢回來給孩子準備到學校的飯錢，現在拎個籃子在街上賣雞蛋已經是很少見的事了，但我愛人還是得把家裏的幾個雞蛋拿去賣。有時還得跟好奇的人說：家裏的雞蛋太多了……”
“我每個假期都要打工，掙點錢來還債，今年的春節我就是在蘭新鐵路複線工地上度過的，沒有回家，給人家看工地，就是為了掙上點錢好還債。愛人很能幹，今年在外麵礦上給人家作飯，掙回來3000元錢，但拿回家來當天就還了債，家裏還是沒有錢花。有要帳緊的，不能總拖著不給人家啊……”
“我是兄弟兩個，1999年分的家，我當時花1200元買了座舊土房子住，結果那房子很快就住不成了，後牆裂了十多公分寬的大縫子，睡覺時總擔心房子會塌下來，到今年，村裏有家人家遷走了，房子是瓦房，是村裏比較好的房子，我就咬咬牙，借了8500元錢，把房子買了下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
“弟弟後來做上門女婿去了外地，老人的生活就全靠我了。父親65歲，母親63歲了，地裏的活已經幹不動了，他們的地也要靠我愛人去種……”
“我還借債買了台三輪機動車，是拉水用的，我家水窖存不上水，總得去拉水，拉一趟要一個半小時，沒有車不行，這，又增加了1000多元的債務。我的家離開學校有近半小時的路，現在大家都有了電話、手機，為了工作上的方便，我剛花300元裝了台無線固定電話，號碼是13884547439，每月大概10多元的費用。現在我欠的債已經一萬出頭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把這些債還上……”



“我有時也想，不再當這個代課教師了，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愛人也總吵著不讓我幹了。去年我狠了狠心，報名帶全家去了新疆當移民，但那裏實際並沒有落實好安置，我們什麽錢也沒有掙到就回來了，結果去年家的地也沒有種上。今年又是旱，沒有收成，這裏地都是靠天吃飯的，特別缺水，我們的地已經三年沒有收成了。口糧都得去買。從新疆回來後，愛人不讓我再去當代課教師，讓我去打工，好掙點錢供孩子念書。可是我舍不下那些我教的孩子，我還是回到了學校。這些年我教書同孩子們有了感情，去年我去新疆前，我教的那些孩子都跑到我家來，哭著不讓我走；前年我坐摩托車受傷，在家休息了幾天，也有很多孩子到我家裏來看我——那也都是我自己的孩子啊，我舍不下他們了——不管愛人怎麽說，我還是回到了學校……”
“我們代課教師教學上是很努力的，也是得到了肯定的，這些獎狀和證書都可以證明，在學校我們是老教師了，也是骨幹教師。學校常把最難帶的班讓我來教，多少年來，我們學校的代課教師實際上頂起了教學的半邊天，我還喜歡寫作，發表過優秀論文，也有時在報刊雜誌上發表些豆腐塊……”



“我們現在全縣還有600多個代課教師，代課教師都是在那些偏僻的條件差的學校幹，公辦教師有很多不願意去那裏，但那裏沒有學校孩子們怎麽辦？1984年以前的代課教師在1999年前全部轉正了。我們也很希望有一天能夠成為正式的教師，但我們縣1999年以後再沒有過代課教師轉正的事了——不過我們多少總還在心底裏抱著那麽點奢望……”
“聽說教育部打算很快就要把所有的代課教師裁掉，我們很難想象不讓我們教書了我們該怎麽辦……”